许多人倒抽一口冷气,为鲛人的美丽所震慑。
    只见一个披散着黑色长发的美人紧贴缸壁而坐,五官雌雄莫辨,充斥着妖异的美感。
    一只白到发青的手臂搭在缸沿上,指甲又尖又长,沾满透明水珠,闪着蓝紫色荧光的宽阔鱼尾上上下下,拍得水花四溅。
    鲛人的美貌足以令人疯狂。
    然而,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只淡蓝色的眼眸美则美矣,毫无神采。
    祂是个瞎子。
    有人发现了鲛人的异常,向船主发问:“祂的眼珠子怎么不动?鲛人的眼泪真能变成宝珠吗?”
    好几个人跟着附和:“让他哭一个给我们看看!”
    “让他哭一个!”
    “让他哭一个!”
    ……
    船主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道:“刚买过来的时候,因为思念家乡,祂总是哭个没完,那会儿一天能攒上一整盒宝珠。”
    “不过,没过多久,他的眼睛就哭坏了,如今只剩下织布这一项本事。”
    扶桑对船主的话半信半疑。
    什么思念家乡?该不会是他们对鲛人动用了残酷的手段,逼祂日夜痛哭,最终把那双漂亮的眼睛给弄坏了吧?
    船客们放下此事,闹着要看鲛人织布。
    还有一个长得油头粉面的男人借醉装疯,走到鱼缸旁放肆地打量鲛人的身子,伸手在白皙的肌肤上捏来捏去,问船工平日里会不会拿祂当“消遣”。
    船工的表情十分暧昧,扶桑看得心里一阵阵发腻。
    鲛人果然性情温顺。
    祂摸索着接过船主递过去的生丝,十指翻飞,指缝间涌出带着淡蓝色荧光的黏液,很快织出一段光华灿烂的鲛绡。
    男男女女像是被蛊惑了似的,围在鲛人身边,捧着轻盈的布料赞叹不已。
    商人意识到其中的商机,向船主询问售价。
    船主面露得色,报了个令人咂舌的价格。
    商人举棋不定,和同伴们小声商议。
    鲛人对吵吵嚷嚷的声音听而不闻,仍然在飞快地织着鲛绡。
    一尺、两尺……一丈、两丈……
    精美的布料像流水一样从祂指间倾泻,盖住众人的脚面,一层层往上堆迭。
    指尖流出鲜血,无声地滴在鲛绡上,晕出一朵又一朵红色的花。
    客船忽然不动了。
    所有的烛火同时熄灭,周围的声音也瞬间消失。
    扶桑诧异地站起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腥味儿。
    是鱼腥味儿。
    好像只过了一瞬,走廊上的灯笼又亮了起来。
    蜡烛发出诡异的幽绿色光芒,在毛茸茸的棉纸中静静地燃烧着,把红灯笼变成了绿灯笼,像一盏盏悬空的鬼火。
    扶桑借着幽微的光线,看清谢承安的轮廓,见他也跟自己一样站起身,脸上满是警惕,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安心了一点儿。
    她知道她们又遇到了怪事,转头观察四周,开始寻找有用的线索。
    食肆里还是很暗,只能看到许多模模糊糊的人影。
    角落的厨房烧着一支绿色的蜡烛,那个膀大腰圆的厨子好像什么异常都没有察觉,还在里头忙活。
    他的身影照在墙上,放大之后,显得更加魁梧壮硕。
    不。
    扶桑发现有哪里不对。
    他还长着厨子的身体,肩膀上却顶着一个鱼头。
    一个鳟鱼头。
    顶着鳟鱼头的厨子转动着浑浊的眼珠,从脚边捞起一个年轻公子。
    扶桑认出来,那个公子正是方才品尝鱼脍的客人。
    厨子将不停挣扎的公子按在案板上,抡起菜刀朝他的脑袋重重敲下去。
    砰!
    年轻公子昏了过去。
    厨子利落地扯掉他的衣裳,开膛破肚,拆骨剥皮,将血肉切成薄片,摆在一只巨大的白瓷盘中。
    很快,食客们桌上的烛火重新点亮。
    在一片绿莹莹的火光中,扶桑定睛往附近看去,发现舱内完全变了副场景——
    客人们还穿着锦衣华服,肩膀上顶的却不是人的脑袋,而是鱼头、蟹头、虾头和甲鱼头。
    体型庞大的鱼人拥着两个娇小的侍妾,看着厨子端上来的白瓷盘,满意地点了点头。
    它伸出布满鱼鳞的右手,用银箸夹起肉片,在料碟中蘸了蘸,放进口中。
    厚厚的鱼唇一张一合,发出低沉的吼声,好像是在赞美厨子的手艺。
    年轻公子从昏迷中苏醒,发现自己趴在冰冷的白瓷盘中。
    他痛苦地转过头,看到一整段脊骨摆在盘子中央,两边整齐地码放着粉白色的肉片,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还活着。
    顶着螃蟹头的妇人身披紫纱,挥舞着粗壮的螯足,把桌子上的女子夹到半空中,轻轻一扯,整条腿就应声而断。
    它对虚弱的呼痛声充耳不闻,在腿肉上敲敲打打,对着鲜血淋漓的断口轻轻一嘬,软烂的肉糊便进入口中,只留下几根断骨和一层薄薄的皮肉。
    相比起来,它身边的虾人就粗暴得多了。
    虾人像拎小鸡崽似的,轻轻松松地举起一个成年男子,“咔嚓”一声扭掉他的脑袋,顺势把整根脊椎抽出,连衣裳都不剥,就丢进口中大嚼。
    而顶着甲鱼头的人,正领着一只老甲鱼和几只小甲鱼喝补汤。
    它盛出一碗汤,“呜哩呜啦”说着什么,端给老甲鱼。
    老甲鱼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捞出炖得软糯的可疑肉块,一边品尝,一边笑着点头。
    扶桑看着眼前这些荒诞又血腥的场景,只觉毛骨悚然。
    她想起停船前正在飞快织布的鲛人,连忙往鱼缸的方向看去。
    不出所料,鲛人那边也掉了个个儿——
    祂从鱼缸里爬出来,浓密如海藻的长发披在肩上,遮住和人类无异的上半身,腰部以下全是淡蓝色的鱼鳞,宽阔的鱼尾平铺在地上,泛着湿淋淋的水光。
    刚织好的鲛绡变成十分趁手的绳索,将那些不久前还在赞美布料的船客层层包裹,捆成一串,只露出一双双惊惶的眼睛。
    鲛人挨个抚摸着他们的眼睛。
    排在第一个的,是长着圆脸盘的船主。
    鲛人伸出尖尖的指甲,在船主的眼皮上戳来戳去。
    船主无处可躲,吃痛之下,挤出两串眼泪。
    鲛人捻了捻湿热的泪水,歪着脑袋,神情无辜又动人,似乎不理解他的眼泪为什么没有变成宝珠。
    不过,不会流宝珠的眼睛,留着也没什么用吧?
    这样想着,鲛人指尖用力,“噗嗤”一声,戳爆了船主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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