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月听到陆赢说这里的野兽从不下山,又回想这两天在桂树林与山上看到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形,心里不觉一颤:能引起百兽震惶的神仙,应该也只有玉帝、老君和父亲等几位老神仙。

    这里的野兽,虽没有震震惶惶,但也是对陆赢忌惮三分。陆赢是如何做到的?只是凭借一身正气吗?

    宛月曾听父亲说,凡人没有仙法,也不通妖术,这凡间最厉害最珍贵的便是“正气凛然”这四个字。

    宛月望着陆赢,深觉眼前这个凡人少年难以估量。

    陆赢看宛月怔怔地看着自己,便笑问:“姑娘可是嫌我说得太多太啰嗦无趣?”

    宛月回过神来,笑道:“倒不是你说的无趣。只是,你的生活里,除了这些鹿,便完全没有其他朋友了么?若真是如此,那你的生活未免也太无趣。”

    陆赢轻轻一笑,接着,表情有些沉重,道:“自杨婆过世以后,便当真没有了。”

    宛月看他两眼空空的,笑容看起来也是很苦,便知道他当真是孤零零的。宛月又觉得自己方才不该提到少年的痛处,便道:“刚才不该这么问,实在抱歉。”

    陆赢道:“没什么。姑娘刚才大概也是没有想象到我是如此孤独吧。”

    说完,陆赢看着宛月,轻轻一笑。

    宛月心道,确实没想到。我的同龄人都有不少玩伴。不说小孩子,年长的神仙也很少有如此孤独的。仙界里,虽然常有神仙闭关修行,但闭关修行者都有一定境界,并不孤独。

    宛月回想起自己在仙界的时候,几个师兄师姐明明并不孤独,却仍是为了有趣,一起偷偷跑到魔界去看新鲜。

    这样一对比,陆赢这般孤零零的生活,对于一个青春少年来说,确实不容易。

    陆赢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又背负着读书报仇的家门重任,却依然能保持阳光善良,一身正气。宛月想到这里,不由又对这少年多了几分钦佩。

    宛月知道陆赢平时无人倾诉,而且自己又对陆赢的生活有几分好奇,便道:“确实没想到。不过,你若有兴致,将经历讲给我听可好?”

    陆赢笑道:“姑娘当真不嫌我啰嗦?”

    宛月笑说,“不嫌,正想听故事呢!”

    陆赢笑说,“听姑娘的口气,我倒是有几分像人形戏本子,不知姑娘想听哪一出?”

    宛月笑说,“不如先坐下来,再慢慢讲!”

    陆赢笑道:“确实有几分疲累。”

    两个人便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千年桂树下,面对面,盘腿而坐。

    宛月看着自己对面的陆赢,笑说:“这下好生舒服!你可准备好了么?我想听你最快乐的那段戏本子。”

    陆赢笑道:“好说好说。不过,那大概要和眼前这位四百岁的姑娘,讲一讲我三四岁时候的旧事了。”

    宛月笑说:“老身洗耳恭听!”

    陆赢笑了笑,收起笑容,道: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儿,祖父、家父对我均是宠爱有加。我娘待我也极好。当时,我还很调皮,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与同族的几个同龄孩童一起抓石子,最厌烦的事情就是背《道德经》。”

    说到这里,陆赢轻轻一笑。宛月看气氛有些轻松,便也笑道:“你这样一个书呆子,竟也有讨厌背书的时候!”

    陆赢笑着摇了摇头,道:“若不是生活所迫,大抵今日也不必如此用功。”

    宛月轻声问道:“眼下这一切,到底为何?”

    陆赢眉头微皱,抬头看了看太阳,道:

    “那时候,长安城有四大府宅,魏、何、白、陆。魏家和何家的家主,是朝廷最大的两个文官;白家与陆家的家主,是朝廷最大的武将。陆家的家主便是我的祖父。

    当时金人偷袭边境,白家与陆家,一守内,一攻外,均在为抵抗金人一事尽力。后来,不知怎的,魏家与何家从中作梗,给白家与陆家扣了莫须有的叛变通金罪名。龙颜大怒,下令将白家、陆家满门抄斩。

    我全家除了父亲与我之外,无一幸免。

    杨婆当时是父亲手下的一名骁勇善战的女将,也是大唐唯一一名女将。她当时将我救了出来,把我带到了这黄尘绝谷里。

    当时,我以为我全家均已覆没,万念俱灰。

    到了这里之后,杨婆告诉我说,我父亲并未去世。他因为一个军中机密,被朝廷认为仍然有利可图,便留他在大牢里。

    家母与族人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含屈蒙冤而死;家父在大牢里受尽折磨;杨婆为了我,几次舍生入死。这,便是我努力读书的原因。这,也是我复仇的唯一一条路”

    宛月道:“即便这是一条血路?”

    陆赢坚定地看着宛月,道:“即便这是一条血路。”

    宛月打心里钦佩眼前这位少年。

    心道,一百年对于神仙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可凡人的寿命往往不过百年,他仅有的这短暂数十年的光阴,却要如此沉重凄惨地渡过。

    既然如此,我便舍上这百年的光阴,来陪一陪这少年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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