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浓重。入侵者俯身接近她月亮般洁白而宁静的脸,长久地凝视着她,任由影子射落在苍白的窗前,挥发出一种水中魔鬼般,将人溺入深深梦乡的甜腻气味。
    芙洛拉做了一个梦。
    准确来说,是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在这个血与火的时代,鲜花伴随艺术的消亡接连死去,精神财富永不富足,唯有虚假的永生花长存。
    芙洛拉曾常居东洲的美丽园,那是属于萨维尼家族的私人领地,时至今日仍还留存着数量稀少的鲜花。探索队从神的后花园折取的花朵,亦被誉为即将逝去的火种。
    忙碌的歌蒂瓦偶尔会来到美丽园,与玛德琳在温室花园相聚。
    她们互为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
    歌蒂瓦那时才叁十岁,眼角还未爬上皱纹,正值青春年华。她素有巧思,少年时曾与弟弟兰伯特·怀亚特,以及重金聘请的探险小队一同周游帝国,很有智慧。
    这段经历非常精彩,而年幼的芙洛拉几乎将它当做了真正的童话故事。
    怀亚特姐弟双双从大学毕业后,选择采用最原始的方案上路。
    天空很黑很暗,电弧响动,乌云堆在视野的一角。越野车沿着公路往前行驶,原野飘荡风声与车胎碾过油柏的声音,这趟旅程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每到休息的时候,雇佣兵以诺·奥兰多会招呼伙伴回到篝火旁,向导伊格尼修斯·唐怀瑟铺设露营的垫草,侦查士露切特则往火中投掷木炭。
    兰伯特立志成为最博学的历史学者,他兴致勃勃地在篝火前坐下,呼朋引伴,不厌其烦地讲述那些散落于密卷的古代文明残骸。
    歌蒂瓦捏着还未燃尽的烟,脸上露出一种浅淡的微笑。
    “那么,今天又有什么故事?”
    露切特在给烤鸡刷调料,“说实话,我已经快听腻了。”
    兰伯特加快语速,急切反驳,“不不,这次肯定不一样!”
    欢声笑语,弥漫在黑海之上,群星之下。
    探险小队为了传闻中的宝石玉髓,寻觅索尔斯提斯的遗址。
    她们一路来到索尔斯提斯,最后却收获大失所望。
    被埋入土里的,遍布棕红色锈迹的祭祀道具,还有那些腐蚀剥落的古代壁画,无一不在告诉她们,那瑰丽的宝石产自祭坛与种子,产自那些美丽的少年男女们。
    在过去的索尔斯提斯,赤身裸体的波斯厄人会在丰收季节举行祭祀。
    少年们被割开头颅,放空鲜血,大片大片的血宝石流动在金子所铸的祭坛,向神灵献上最虔诚、最丰裕的祝颂——这也是祝颂节的前身。
    活着的人跳着癫狂急颤的灵舞,歌颂掌管死亡与下沉的死神塔纳托斯,死去的人则化作养分,滋养这片以活祭维系生息的沃土。
    炼金术最初是献给塔纳托斯的奥术,它从万血之中诞生。
    没有牺牲,就不会有盛名远播的索尔斯提斯炼金术士。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
    “这是我离开学校后,学到的第一课。”一个女人干燥沙哑的声音。
    视野被黑雾笼罩,等它再度消散,栽种珍贵花儿的玻璃温室、燃烧篝火的海岸营地都已消失不见。
    视线高度无限地向上延长,芙洛拉发现自己正站在毫无遮掩的烈日下。
    怀亚特鼻尖深深翕动着,仰头吸完最后一口烟,并将烟头在书桌上摁灭。
    花纹精细的木料被烫出一个泛着油烟味的黑点,使造价昂贵的书桌变得凹凸不平。
    “在旅程结束之后,我回到东洲,请玛德琳替我翻译壁画上的波斯厄语诗歌,发现数万年前的波斯厄人非常崇敬死亡。他们主张人死后会进入下层世界,得到许普诺斯和塔纳托斯的传授,即能修行最高奥术。而炼金术只是被献给塔纳托斯的残次品。”
    “波斯厄人信仰神谕巫师,认为神谕巫师就是精通奥术的死者,在记载中,这些巫师们通常会以可怕的形貌出现。”
    “于是,直到索尔斯提斯毁灭,波斯厄人依旧维持着血腥的奉献,只为让塔纳托斯感到愉悦,从而得到没有痛苦的非暴力之死,被祂接引到冥河地府。”
    她的目光锋利而尖锐,残酷而外露,在那张熟悉的面庞上拂露出一种极端的阴冷。
    直视过来时,仿佛一枚历经高温弹射的精银子弹,正中芙洛拉的眉心。
    “活祭是令神灵喜悦的血腥赞礼,波斯厄人献上血肉以娱乐祂们,最终掌握与神灵同等的伟力。”
    “终有一日,”她轻笑着说,“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从无例外。”
    仿佛神谕巫师的预言。
    “不……”
    芙洛拉皱紧眉头,即使在昏睡中也能感到口干舌燥,不能轻易地放松。
    夜雾在汲取水分。
    在隐秘的一隅,加湿器持续喷散水蒸气以保持室内湿度,然而那些潮湿的颗粒,还未能接触到芙洛拉,就被极快地挹取离去。它们聚成涓涓细流,如同一滴从积雨云中流失的离群水珠,被叶脉托举,被烈阳蒸发,重新融入到逐渐鼓胀的阴影中去。
    它略略变换角度,头颅贴得更近了,视线凝注在她饱满的双唇。
    墙上悬挂的石英钟表散发幽光,在这片午夜寂静之所滴答作响。它是有呼吸的,即使只是一种没有温度的气体,像是野兽警惕示威的愤懑鼻息,在她面庞上梭巡。
    睫毛轻颤的幅度变得细微,芙洛拉舒展眉头,没有从睡眠中苏醒。
    依旧无声、幽静。
    它从声部震拂出绵长的吐息,不知生出何种情绪,愤怒或是遗憾。这团黢黑的阴影微微弯下腰背,就像一条庞大的沉默的河流一样,从她身侧滑过,从这一端,到另一端。
    分明没有点燃熏香,却仍有一些微末的淫靡气味,从包裹少女躯体的睡袍之下幽幽弥散,如同春日花蕊颤巍巍绽出芽孢。
    影子侧过头颅,停下脚步,动作变得迟缓、顿滞,仿佛部件裹满锈迹,身躯僵硬如不言的礁石,巍峨森立于床沿。这股味道强行控制着它的步伐,令它灼痛难忍,失去自我掌控的能力,迫使它再次低下头来,贴近她,追溯古怪气味的来源。
    它嗅闻到了……
    漆黑手指描绘着圆润的骨骼形状,思考要从哪里开始寻找,却被翻过来的大腿夹紧。
    疑惑得到了殷勤的解答,它顿了顿,抓住柔软的大腿内侧,五指像是要深深陷进肉里去似的,施加以不容抗拒的力道。
    少女并拢的双腿被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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