喙未及腹,先触到了柔软的小手。摸着白凤的颊上光滑的白羽,孩子笑得更欢,晶亮的涎水从嘴角流了出去,又被风吹散。

    白凤冰忽然愣住了。

    这个场景她太熟悉了。这孩子刚长出两颗门牙,口水特别多,一笑更是停不住。白凤冰第一次抱他的时候,就被他沾湿了衣襟。在之后的相处的时间里,白凤冰不知道替他擦过多少口水,甚至有几次他饿了,趴在白凤冰的胸前用力的吮吸,将白凤冰的丝衣浸湿一片。

    而他的小手,又曾经无数次的抚摸白凤冰的脸颊,那种比嫩滑中带着温暖的触感,曾经无数次让白凤冰着迷。虽然她已经是道体,返老还童,肌肤细嫩,可是和这个孩子相比,她还是相形见绌。

    天真的笑脸,柔软的小手,晶莹的涎水,让白凤冰瞬间失神。

    “嘎——”雉一声尖叫,紧紧的抓住了白凤的尾羽,用力一扯,借势再次飞起,扑到了白凤的身后,尖叫着,伸长脖子,啄向孩子的眼睛。

    白凤被雉拽住,身形一滞,慢了半分,喙已经够不着孩子的肚子。见雉啄向孩子的眼睛,她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她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思索,纯粹出乎本能,在空中强行转身,翅膀卷起一阵罡风,拍向雉。

    雉一声惊叫,扑腾着翅膀,使出浑身力气,避开了白凤的这一击,再次啄向孩子的胸口。白凤翅膀一卷,一股雄浑的力量轻柔的托着孩子,将他远远的甩了出去。

    孩子咯咯的笑着,划出一道弧线,向远处飞去。

    “令狐野——”白凤冰不顾危险,在半空中化作人形,厉声长啸,同时曲指一弹,两枝冰箭射出。直扑雉。雉厉声尖叫着,扑扇着翅膀,避开冰箭,伸出双爪。死死的抓住了白凤冰的背。

    一人一雉,扭打着,从空中坠了下去。

    令狐野站在城墙上,看着白凤一飞冲天,又看到白凤将孩子甩到身前。不忍的扭过了头。他甚至为自己将来如何面对无忌而手足无措。白凤冰是他效忠的对象,无忌却是他的朋友,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与无忌的帮助分不开。如今,他看着无忌唯一的子嗣被白凤冰杀死,却只能袖手旁观。

    听到半空中的那一声长啸,令狐野不假思索的应了一声:“属下在!”

    话音出了口,令狐野才抬起头看向空中。他本以为自己看到的将是惨不忍睹的一幕,却看到白凤冰化作人形,和一只雉扭打在一起。从空中坠落,而一个黑点正向自己飞来,迅速变大。

    令狐野来不及多想,飞身跃起,迎向黑点。与此同时,两只巨鹤也冲出了去,一只接住令狐野,一只飞向白凤冰。

    令狐野接住了孩子。

    抱着笑个不停的孩子,令狐野脑子里一片空白。白凤冰没能服下这颗人形丹药,她错失了机会?

    令狐野抬起头。看向远处。他看到白凤冰和雉撕扯在一起,像一道流光,从光中坠落,砸进了尚未散尽的雪团之中。那只赶去救援的巨鹤随即跟入雪团。却又在片刻之后被扔了出来,摔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

    雪团中混乱不堪,七八个身影搅在一起,凤鸣、虎啸、犬呔,混在一起。血肉横飞。

    令狐野大惊,将孩子交给嬴敢当,跳上巨鹤的背,向雪团赶去。

    嬴敢当抱着孩子,一头雾水。他大叫道:“这是谁的孩子?”

    令狐野来不及多想,大声应道:“无忌的。”话音未落,人已经去了远了。嬴敢当目瞪口呆。无忌和白凤冰生了孩子?这娃的来头可真大啊。这要是受了伤,那还得了?

    嬴敢当两腿发软,有点站不稳了。

    令狐野却不知道嬴敢当误会了,乘着白鹤,冲到雪团旁,睁大眼睛,正想认清哪个是白凤冰,眼前身形一晃,令狐敏之出现在他的面前。

    “兄长。”

    “让开!”令狐野暴喝一声:“要不然我杀了你。”

    令狐敏之轻笑一声。他不知道白凤冰为什么没有夺取那个孩子体内的金丹,但是他知道白凤冰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天意弄人,夏侯孟德的赌博居然鬼使神差的赢了,如今白凤冰被七杀阵困住,败亡是迟早的事。以夏侯孟德的能力,绝不会让她有再一次逃脱的机会。

    “凤舞将军败了,帝国要亡了。你回来吧,叔叔还等着你来主持家业。”

    令狐野涨红了脸。“你少在我面前卖弄。你以为赢了?错!无忌还没有出手,胜负未分,你现在摆出一副有功之臣的模样还嫌早了些。”

    “无忌没有争天下之心。”令狐敏之轻叹一声:“若非如此,他早就该来了。再说了,他悟的是医道,战力还不如凤舞将军,就算来了又如何?至于林子月,她是箭圣不假,可是她太贪玩,不思进取,靠她成不了大事。兄长,回来吧。”

    “滚!”令狐野一掌击出。

    “令狐野,赶紧走!”雪团中传来白凤冰焦急的声音。“去找无忌!”

    “将军……”

    “快走,这是命令。”

    令狐野犹豫了。白凤冰连声厉喝,催促令狐野离开。听到白凤冰声音中的焦急,令狐野不敢再迟疑,他瞪了令狐敏之一眼,驱策着巨鹤,飞回城头,从嬴敢当手中接过孩子,飞上了天空,很快消失在乌云之中。

    令狐敏之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

    战斗很快分出了胜负。雪团散去,白凤冰一头豺和一头狗按住了双臂,死死的压在地上。她遍体鳞伤,浑身血污,身上的白衣也被扯成了碎片,原本洁白的肌肤上多了无数道伤口,血和尘土混在一起,仙气不再。

    夏侯孟德化作人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被白凤冰打断了一条腿,痛不可当,站都站不稳。只能倚在猿的身上。他看着人事不省的白凤冰,心有余悸。

    胜负只在一线之间,如果不是白凤冰那刹那间的犹豫,现在死的就是他们。

    七个大圆满人人带伤。雉的伤势最严重,背上被撕开了两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一根冰锥刺穿了他的身体,能不能撑过去,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敏之。接下来怎么办?”夏侯孟德看看令狐敏之。“是杀了,还是留着。”

    “留着吧,我还有用。”令狐敏之走到白凤冰面前,蹲下身子,伸出两根指头在白凤冰的鼻端试了试,见白凤冰还有气息,这才松了口气。他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囊,从里面抽出一根银针,分开白凤冰的头发,扎进了白凤冰的天门。

    白凤冰痛苦的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看着令狐敏之和夏侯孟德,眼神讥讽。

    “你最好杀了我,要不然,我迟早会杀了你。”

    “凤舞将军,你不用激我。杀不杀你,我自有主张。”

    令狐敏之又抽出一根银针,一手按着白凤冰的脖子,一手将银针扎进了她脑后的风府穴。他一连在白凤冰的身上扎下十三根银针,这才松开白凤冰。站了起来,低着头,像欣赏自己的作品似的打量着白凤冰。

    白凤冰紧紧的闭着嘴巴,冷汗涔涔。

    “将军。立刻派人通知白清,凤舞将军的性命就取决于他的决定了。”

    夏侯孟德点点头,立刻安排人去办。

    “重整七杀阵,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七个人都不能分开。”令狐敏之抬起头,看着越发阴沉的天空。“无忌和林子月随时都会来。一旦被他们抓住机会,所有的成功都将毁于一旦。”

    夏侯孟德吐了一口气,心有余悸。抓住一个道境,还有两个道境,他现在的处境不是好了,而且更恶劣了。不过,从起兵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都只有向前。

    “将白凤冰架起来,到城下劝降。”

    白凤冰被用木架挂了起来,送到玄武门前,展示给众人。嬴敢当大惊失色,呆若木鸡,嘴里苦涩无比。继蒙自力阵亡之后,白凤冰也被擒了,还有谁能拯救帝国?

    无忌,你在哪里?

    时间不长,城西传来消息。得知白凤冰被擒,白清停止了反击,派人过来查看情况。来人还没走到嬴敢当面前,就看到了木架上的白凤冰,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

    白清放弃了抵抗,凤舞军团撤出战场。

    与此同时,夏侯子仁率领虎豹骑,沿着城墙狂飚突进,一举袭击了龙骧军团的后阵。蒙自为措手不及,被虎豹骑突入中军,临阵斩首。龙骧军团崩溃,鹰扬军团长驱直入,无数雄鹰猛鹫飞到了皇城的上空。

    大势已去,嬴敢当开城迎敌,矗立千年的帝国皇城陷落。

    ……

    无忌收住身形,打量着残破不堪,却已经恢复秩序的咸阳城,看看嬴亦然。

    嬴亦然面色煞白,泪水夺眶而出。

    虽然除了一些屋顶破损之外,皇城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可是嬴亦然却看出了最大的变化——大战已经结束,皇城已经换了主人,帝国已经换了主人。

    他们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从皇城四周连绵几十里的军营来看,四大军团都已经被夏侯孟德控制了。凤舞军团的实力保存完好,但是他们被安排得离皇城最远。龙骧军团的军营大幅缩水,几乎被打残,虎步军团的军营却规模庞大,几乎占领了整个皇城。

    他们刚刚出现在天空,皇城城墙上的巨弩就调整了方向,一枝枝长矛般的巨箭指向天空,严阵以待。无数将士从城墙、宫墙旁的营舍里冲了出来,举着大盾,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阿房宫里人头攒动,无数甲士几乎将宽阔的殿前广场填满,粗粗一看,至少有万余人。

    “乌合之众!”林子月轻蔑的哼了一声,摘下九昊落,轻拨弓弦。

    无忌伸手拦住了她。“你能射死多少人?你射死十万,夏侯孟德就能再派十万,直到你后力难继为止。真要打一场,皇城就毁了,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起来。”

    林子月不以为然。“打烂了拉倒,反正又不是我们的。”

    “帝国该亡,百姓不应该跟着遭殃。”无忌叹了一口气。“投鼠忌器,皇城就是他们手里的器。除了这座皇城,他们手里还有人质,难道你要不分青红皂白,将整个皇城里的人都杀光吗?”

    “那些叛徒,死了活该。姐姐,你说是不是?”

    “不行。”嬴亦然泪水涟涟的摇摇头。“我们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他们,而不是杀人泄愤。无忌,我们该怎么办?”

    “先打探一下情况再说。”无忌看了一眼南山,搂着嬴亦然的肩膀,向南山飞去。

    阿房宫中,夏侯孟德居中而坐,六名大圆满高手站在他的身后,严阵以待。

    令狐敏之坐在夏侯孟德的对面,轻轻的捻着手指。“他们走了。”

    夏侯孟德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多久?”

    “说不准。”令狐敏之淡淡的说道:“不过,陛下一定不希望结束得太快。”

    夏侯孟德眨了眨眼睛,笑了。结束得太快,自然只有一种可能:他死了。他当然不希望是这个结果。

    令狐敏之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陛下,我去一趟南山。如果顺利的话,陛下也许能从容些。”

    夏侯孟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

    一辆马车驶出了皇城,嬴敢当和令狐敏之并肩坐在车中,相对无语。

    嬴敢当穿着一身破烂的皇袍,仔细看,还能分辨出皇袍上的龙纹,只是现在的他面容憔悴,颜色沮丧,没有一点天子应有的气度。相比之下,令狐敏之虽然衣着并不华丽,神情却从容得多。

    “敏之,我看错了你。”嬴敢当幽幽的叹道:“我是帝国的罪人。”

    “你也不要太过自责。利令智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没几个能保持理智的。”

    “夏侯孟德呢?”嬴敢当立即反问道。

    令狐敏之嘴角微挑。“他啊,只是个矮子将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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