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而来的冬至节,本是宫中乃至全国又一盛大节日,俗语有云“冬至大过年。”

    但因为永安、永裕亲王也在这一日离宫,长春宫里的喜庆气氛显得有些疲软无力,爱卿赐给皇弟们一处位于西南方的富饶城邑,名为“天宝城”。

    虽然它离皇城并不十分遥远,若日夜兼程,不出一月便能抵达,可爱卿始终舍不得,一再地劝说皇弟,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可他们坚持要出宫,还非得立刻就走!

    爱卿不知自己哪里有怠慢了弟弟,会让弟弟们急着要自立门户,不禁懊恼、自责不已。

    天宇和天辰却说,住在宫里实在闷得慌,出去见识一下新的天地也是好事,更何况,他们本就该拥有自己的封地。

    爱卿说不过两张嘴,外加贾鹏也万分赞成此事,他更没有理由说不。

    而且,就连安平也说要跟着去,爱卿知道他们平时玩在一起,已经结下深厚的情谊,唯有点头同意。

    想到安平可以照顾好亲王,或者说,他们三人可以彼此照看,他的心里才感到些许安慰。

    在对天宇、天辰千叮万嘱,告诫他们万一有事,立刻差人回宫禀报后,爱卿又亲自送他们出宫,且一路相送到东门外头。

    直到亲王庞大的车马队伍消失在滚滚尘土中,他还是眼角噙泪,远远地、不死心地望着,希望弟弟们能改变主意,再度折返。

    炎坐在马背上微微地叹气,似乎不忍再看爱卿的眼神,而调转马头,静静地伫立。

    风越来越大,卷起不少冷硬的尘土,景霆瑞单膝跪下,在一众官员、侍卫的面前,恳请爱卿回宫。

    爱卿这才垂下头,上了龙辇,却还是掀起帘子,一再地往后张望,直到东城门都看不见了,回到那片朱红的宫墙中,他才默默地放下帘子,终究是认清了现实。

    又是两个至亲之人离开自己的身边,他突然有些惶恐,往后会不会连炎也……还有皇妹珂柔,以后始终是要嫁人的。

    爱卿闭上眼睛,猛地摇摇头,‘不,朕的珂柔还小呢,这才几岁,瞎想什么呀!’

    但他转念又一想,‘皇上,皇上,当到最后都是孤家寡人,朕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个个的都走了,剩下的几个,迟早也要走。

    爱卿才提起来的心情,瞬时又跌入谷底,他不得不再次鼓励自己,‘这不是还有好些年吗?再说了,朕可以传召天宇、天辰入宫见驾的,这也是能见到的嘛。’

    可是,这念头还没安慰他多久,心情又变差了,‘传召?那是对臣子的,就算再次见到,一番礼节行下来,也变生疏了,哪有儿时来得亲密?’

    他被这反反复复,跌宕起伏的思绪折腾得够呛,眼圈儿都红了,以至于回到长春宫里,脸色都是灰暗的,景霆瑞送爱卿入宫后,跪安,就打算走。

    在看他离开的那一刻,爱卿突然明白到,自己的心绪为何如此波动。

    除了出宫的一双弟弟,景霆瑞在这段日子里对他也是冷冷淡淡、若即若离,就算爱卿有心想要留他过夜,景霆瑞也是推说有军务要办,匆忙告退。

    ‘这是怎么回事?’爱卿越发地感到紧张,心咚咚地跳着,‘莫非朕命犯什么煞星?让至亲至爱之人,都一个个远离朕?’

    “小德子!”爱卿突然大声地叫唤,吓得就在一旁伺候的小德子浑身一跳。

    “奴、奴才在啊!皇上。”

    “去传景将军来见。”

    “咦?皇上您有事找他?他不是刚走吗?”

    “让你去就去!”爱卿瞪他一眼,“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把将军叫回来!”小德子知道皇上并非当真生气,便笑着领命去了。

    爱卿深深地吸口气,往窗边站了站,觉得不够自然,便又去到黄花梨的圈椅内坐下,拉挺衣摆。

    “皇上。”小德子回来了,他应该是跑着去叫景将军的,还微微喘着气。

    “好。”爱卿才一笑,表情就又略微僵住。

    “臣等叩见万岁!”

    来的人是景霆瑞不假,但还有兵部侍郎徐聪,说起来兵部侍郎共有两位,一个年纪大,一个年纪小,徐聪便是小的那一位,但也有三十六岁了。

    他负责研究制造新的兵刃火炮,这次海战,大燕海军的武器虽然不比晟国落后,但对方一些奇思妙想的器械,确实值得拿来细细揣摩一番。

    徐聪当然不是空手来的,抱着一摞用麻绳捆好的纸,他的指头上也都是深黑的油墨。

    “启禀皇上,末将见徐大人在殿外徘徊许久,便带他一同来了。”景霆瑞最先开口道,爱卿正想

    问他们怎么会一起来的?

    “微臣怕打扰皇上休息,又忍不住想把这新造好的图纸拿给皇上……就……”徐聪显得很不自

    在,一直低着头,额头上还有汗珠子。

    “没事,朕想着永安、永裕亲王,也睡不着。”爱卿微笑点头,“拿给朕看看吧。”

    “是!皇上!”

    徐聪一下子高兴起来,但也不敢造次,把手里那一卷卷的宣纸都放在小德子的手里。

    “放案台上。”爱卿说,起身走过去,小德子手脚麻利地把纸张都铺开,才看了一眼,就好奇地直瞪着。

    里面画着一艘船,不,是半艘船,行驶在波浪之上。

    爱卿看了看,便让小德子放下第二张图,上面又是一条完整的船,船上放满火器,船头有大钉,那尖锐的程度,足以洞穿敌船的船腹。

    剩余的五六张图,都是测算出来的长短,吃水多深,负重多少。还有剖面图。可以说里里外外的,把这船只都分解透了。

    “这是何武器?”爱卿问徐聪道。

    “回皇上,这叫有去无回艇。”徐聪恭敬地站在一旁,“当我方船队遇到敌舰时,可派出这样的小艇,它们灵活机动,容易躲过炮火。船前边的三分之一,均为炮弹、火器,在船头撞击到敌船腹部,船头的大钉即可咬死。此时,船上的士兵可点燃火器,松开此处的锁链扣,船尾就能逃脱。”

    “原来如此!”爱卿恍然大悟地道,“船舱被炸,比船甲板损毁要严重的多,船只有士兵掌握方向,也比炮火轰炸更为准确。”

    “最重要的是,此次战役,大燕海军面对晟国无敌大战船,明显处于弱势,但这种小艇就是它们的弱肋,它们几乎看不见它的靠近,一旦贴上,却又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徐聪满脸兴奋地

    说。

    “是啊,但我方士兵可以坐船尾安然逃脱,”爱卿连连点头,笑着道,“你怎么想到这么好的法子?朕真的很惊喜!”

    “皇上,这不是臣想出来的,完全是景将军的献计。”徐聪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敢冒领功劳,哪怕景霆瑞一直不想以此居功。

    “真的吗?”爱卿看着景霆瑞,他站在一旁,却只是旁观。

    “末将也只是说一说,”景霆瑞抱拳,“倒是徐大人这些天埋首于此,连家都没回去,才是真正的功臣。”

    “哎,景将军,你不也时常来看我,”徐聪忙道,“若没有您的实战经验和多番指点,哪里有这艘‘有去无回舟’。”

    “原来你一直在忙这个。”爱卿含笑望着景霆瑞,语带关切地说,“兵部的公务本就不少,真是难为你了。”

    “末将只是顺路陪同徐大人聊几句罢了。”景霆瑞再次抱拳行礼,“不过,徐大人的设计虽好,但‘有去无回’这名字听着不够顺耳,还请皇上给赐名。”

    “对!景将军所得极是!”徐聪似乎对景霆瑞十分之敬佩,他的言谈举止间都表露出此意。

    “嗯,它靠锁链相连,就叫连环舟,如何?”

    “连环舟,通俗易懂,即使是士兵也能朗朗上口,”徐聪很是满意地躬身道,“皇上圣明!”

    “此船亦可刊入《武备志》,但凡大燕神器皆在此册。”爱卿说完,还赏赐给徐聪白银一百两,以示奖励。

    对于徐聪来说,他画出来的战船可以记入如同史册一般的武备志,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而赏赐更是额外的惊喜了。

    爱卿还同意他即刻开始试制船只。且造船所需之物,均有工部供给,爱卿下完旨意,徐聪和景霆瑞均下跪谢恩。

    “天都黑了。”

    小德子小声说,爱卿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便让他们退下,还特意对景霆瑞道,“朕想要留你,再好好谈谈战场上的事,可你累了,朕知道,所以,好好歇息去吧。”

    “谢皇上。”景霆瑞再次抱拳致礼,退下。

    小德子送景霆瑞出去,回来禀告皇上,“奴才确认景将军是回府了,今夜怕是不会再入宫了。”

    “嗯。”爱卿点点头,虽然是让他走了,可还是掩饰不住心中的寂寞,抬起头,望月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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