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晨悄悄出门。雪化了一些,火车站附近的脚印像梵高的画那样斑驳,她嘬着热咖啡,双手捂着杯套取暖。售票员还没来上班,办公室的门锁得紧紧的。她站在车站外面等候,又看到那个住所附近流口水的青年。他朝她招招手,才一转身,红色毛线帽子就消失在人群中。他从来不曾问她是不是吃过狗肉这样的问题,每次见面他都只是笑一笑,然后把座位让给她。她不知道他从哪站上车,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她在窗口排队,着急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奥斯陆是北欧五国中最为古老的都城,它的名字在古挪威语里意为“上帝的山谷”,也有人翻译成“山麓平原”。它和布拉格一样弥漫着浓厚的中世纪色彩,环绕的山峦将这座海港城市衬托得越发雄浑有力。这里是海盗传说的发源地,到处是当地人引以为傲的维京纪念品。秦宏曾劝她别去,太冷。她笑起来,暗想如果这个时候不去就没机会看极夜了。她不联系汪屹,也没打开过他的邮件,回到丹麦后就把它们同别的垃圾广告一起永久性删除了。最后他干脆在邮件标题里问她,到底什么时候去挪威。

    “不能告诉你。”她看着这样的标题自言自语,再次删掉了他的邮件。

    她看着自己的手,无名指与手掌相连的部分磨出了椭圆形的茧子。她不记得出于什么缘故在手上留下这坚硬的纪念品。上车后她找到个靠窗的正座,打开英文版的《玩偶之家》。她感觉自己像娜拉一样出逃,非跑得远远的不可。剧本下面压着她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经过前番旅行,现在这书在她心目中成为一种安慰,它的内容如何已并不重要。她只要有它在身边就足够了。

    丹麦的风光再一次快速消失,不一会儿满眼全是无尽的雪原。这里和德国不一样,连偶尔的小房子也没有,却又很多书,灰黑色的,这一簇那一簇地生长着,好像卫士又像墓碑似的立在白色世界里。窗外的寒气顺着玻璃传过来,她赶紧戴好毛线手套。邻座是一位中年人,穿着类似西服的外套,还打着领带。他自从坐下就打开列车上提供的免费报纸,连续过了好几站后也没翻过一页。同他一起上车的苏格兰牧羊犬坐在他们中间。它好奇地看着陈盈,伸着脖子使劲嗅她羽绒服外套上的纽扣。她看着它,偶尔拍拍它的头。

    列车先到达哥德堡,然后再去奥斯陆。陈盈自认为这也算是去过瑞典了。她使劲看窗外的风景,相机咔咔咔地照个不停。牧羊犬大概累了,趴在地上,头枕在前爪之间。停靠不一会儿,列车又启程了。列车员开始分发食品,这是北欧人特别注重的中场休息时间。

    “我想它可能饿了。”陈盈看着狗说。它现在笔直地坐起来,伸长舌头盯着主人。

    “你永远也不可能把狗喂饱。”邻座的先生把面包掰下一半,塞进狗嘴里。

    她笑笑,想起秦宏以前喂小白的样子。猫直立在他腿上,探头去咬他抓在手里的肉。它用前爪抱住他的手,差点连他的手指也啃破了。她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到那只猫,现在对它主人的印象也有点模糊不清了。

    在去挪威的路上,他们继续聊天。那人是挪威人,回家探望亲戚,和其他北欧人不同,他总是想知道中国人对猎杀鲸鱼的看法。他给她详细讲解鲸脂的营养价值,告诉她如何烹饪味道会更好些。分别前他推荐了好几家餐馆,怕她记不住还特意用挪威语写下来,在参观旁边歪歪扭扭地画下最近的路。

    “一定要去尝尝。”下车前他再次提醒她,仿佛这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她从火车站出来,往海边走。太阳升到当空,波光粼粼的海面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在临近港口的旅馆登了记,进房间丢下背包。她坐在床上看着海,港口里的船只正忙着进出,各式各样的帆卸下又升起来。码头工人忙个不停,他们叫喊着把东西搬到岸上。

    陈盈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她站在一个不碍事的角落里,看着渔夫们把新鲜的鱼从仓里抬出来,一筐筐地码在岸边。不少人围着筐子看,有游客、孩子和看上去像是家庭主妇的女人们。她走到岸的尽头。这里的海水是完全清澈的,一眼能看到水底的海藻和贝壳碎片。她脱下鞋袜提在手里,站进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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