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率先离去,余下众人纷纷回了自己的住所歇息,准备晚上庆功的琉璃宴。

    宫人忙碌着撤去校场上华账矮几,以最快的速度,还原了校场无边旷野的模样,天高地阔,地平线尽头,天地一合。

    云歌辞一直都没有走,一直在等着。

    拿了魁首得了皇帝丰厚赏赐的谢隐,此时正被一群世家公子围在中间,各种夸奖,各种阿谀奉承。

    少年显然不喜这种场合,在众人的包围下,显得格外的不自然。

    在人人称道的夸奖下,少年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回答:“非我出彩,不过是你们平日里,怠于练习。”

    那些个世家公子一愣,很快便打哈哈笑了过去。

    不成想,谢隐又是苦口婆心劝道:“你们少去一些风流雅所,多修习武功文才,来年也可如我一般。”

    他生性纯良,这番话的确是真诚的。

    可听在那些个爱好吃喝玩乐的世家公子耳中,便觉得十分的自傲和讽刺。

    素来忠言逆耳,的确不假。

    世家公子们绷不住脸色了,一个个摆摆手离开了。

    谢隐一脸茫然站在原地,很显然,他并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云歌辞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人,着实好玩儿。

    “他们生在皇亲贵胄,权贵之家,自小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乐是他们学会的第一件事情,你要他们放弃,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她缓缓走到谢隐跟前,忍不住提点了他一番:“在他们的世界里,权势地位,都是可以用金钱买到的,他们不用努力。”

    她见过很多世家公子,能如谢隐这般,有斗志有抱负,想要用自己的努力取得属于自己的荣耀的,实在是太少。

    这个少年,比太多人,都要出彩。

    谢隐看着一步步朝着他走来的少女,蓝白相间的女官制服,长发束于头顶,垂下及腰发尾。

    盛世白光,温暖熏人,却不及她脸上雅淡笑意半分。

    比他还要小的少女,却殷殷切切说着教导他的话,他骨子里清高,本应觉得可笑的。

    可看着她这副模样,却又觉得暖心。

    她说的,的确是没错的。

    如今权臣当道,这些世家公子贪于享乐,他这些年,真真鲜少遇见过能和他一般的人。

    说来也是可惜。

    他虽知她说得在理,但是心中始终对她上次算计了他,除掉自家姨娘的事情耿耿于怀。

    脸色沉了下来,不客气地说:“你来做什么?”

    “来恭贺你喜摘魁首不行?”

    谢隐一愣,少女笑容轻扬,漫不经心的,难得调皮,生动得如同狂野里滋滋生长的风。

    他见过她诸多面孔,狠辣冷冽的,诡计深沉的,却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活泼的。

    原来,她也是会调皮的。

    “我想不是。”理智如他,还是毫不犹豫便揭穿了她的来意:“你找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云歌辞努力地想了想,认同地说:“还真是。”

    谢隐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果然,这个女子这一次找他,一定也没什么好事。

    他当即转身便要走。

    身后悠悠传来姑娘儿曼笑:“谢世子这就走了?你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一条命?”

    欠了她,她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

    谢隐脚步一顿,想起了那日他跪在将军府里的事儿,脸色更是阴沉,阴霾得就像是随时都能下一场倾盘大雨。

    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苛刻的修养,让他不愿成为一个失信小人。

    谢隐回头,咬牙问她:“你要我怎么做,才算还了?”

    少年真真是不经激,到底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肆意张扬,云歌辞看着,堪堪起了一些怀念她青葱年少的情怀,又被她泼了一盘冷水,熄灭了下来。

    有什么好怀念的,过去的,便真的是过去了。

    “你帮我找个人。”云歌辞也不多废话,直接道出了今日来找他的目的。

    昨晚上她惆怅地发现自己无人可用之时,便想到了谢隐,这个人,倒是可以用一用。

    至少,他心性纯良,虽然为人清高,却最是信承诺。

    他欠了她的,决计是会还的。

    “什么人?”谢隐隐隐知道,她要他找的人,一定没那么简单,他还是问了。

    云歌辞从腰间取出了一张画像,递给了谢隐:“就是这个人,名为江平,将军府的先生,四日前晚上离开将军府前往如是寺,便消失了,我要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找出这个人来。”

    谢隐把画展开来细细看了一眼,蹙眉道:“这不就是那日救了你的人吗?”

    据凤红酥说,那日她跌下悬崖,得亏了这位江先生,才能安然活着回来。

    当然,谢隐知道,他不能信了她这一番鬼话。

    一切都是假的。

    “就是他。”云歌辞点头。

    身为京畿营少将军,谢隐有人手,找起人来,必定要比她好太多。

    只要找到临江城,就能够知道,到底是什么人阻拦他前去如是寺送信,动机是什么?

    但愿,他还活着!

    谢隐很聪敏,选择了不问江平失踪的缘由,直接清冷地问凤红酥:“是不是我帮了你这个忙之后,我们就可以两清了?”

    上次她算计了他一次,加上这一次,应该已经够了。

    云歌辞偏头看向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他那般认真地瞪着她的回答,迫不及待和她划清界限的模样,真真是单纯至极。

    她却还是认真地想了想少年的问题,然后同意:“可以。”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不能说得太绝对,有些时候,需得给自己一条后路的,谢隐说两清,便能两清了吗?

    实在是单纯。

    “好。”谢隐不经思索,爽快答应替她找人。

    把江平的画像细心收好,抱了抱拳就走了。

    他这人不大喜欢说客套话,向来独善其身,只觉得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便行,他人的心思,也鲜少去猜测。

    可是,彼此清高傲骨的谢隐,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他说的两清,到了日后,却是他没能算了两清。

    回头求她的,是他。

    不肯两清的,也是他。

    这世上,难以预料的事情太多。

    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多年后他模模糊糊想起这些,伤了心,也断了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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