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白悠兮日日夜夜呆在知世殿里头忙得焦头烂额,十二殿主的上奏皆皆由她亲自过目,而湮华也被遣到魔宫外头监督方圆十里的阵局部署。

    正当十二殿主一边担心即将开战这个消息的真假,一边担心神界会趁虚而入之时,白悠兮向来耐心的性子也被磨得消失全无。她继任魔尊之位以来虽然冷清着一张脸惯了,却鲜少摆架子拿自个儿的身份压人。这回难得拿出了点当魔尊的气势来,在知世殿里头第一次发了通脾气,将一名一直不满她女子身份,处处挤兑她但尚有些资历的老魔将拎到十二殿主面前,随手废去了他的魔之身,将他打发到万恶渊下去守林子。

    众座皆惊。

    向来这种惩处之事白悠兮从不过问,一直是湮华操持,湮华虽然心狠,却也没见哪个犯了错的被惩罚到这般境地的,没了魔之身还被丢到万恶渊下,不就是给那些野性难驯的魔物喂食么?

    眼见那位已经和废物一般的老朽魔将被魔侍拖了出去,座下诸魔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白悠兮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一手支着下巴撑在鎏金雕刻的黑色天玄晶宝座之上,露出一截素雪凝霜般的手腕,手腕上的银铃轻响,她低眉拨弄着,沉声问道:“除了战事布局之外,你们对本尊的吩咐可还有质疑么?今日本尊既问了,给了你们个陈情的机会,便该懂事些好好珍惜,有话就在本尊面前说个痛快,私底下说本也没什么,只是若传到本尊的耳朵里,你们晓得的,我一个女儿家心思不如男子宽厚,若真计较起来,万一本尊下手重了些,你们可得看在我是个女儿家的份上,海涵一些……”

    阶下便跪倒一片。“属下不敢,魔尊息怒。”

    “哼,”她冷笑一声,“这些年来你们私底下那些事情本尊都有听闻,湮华不说,但我心里头都有数,如今大战在即魔宫里头起不得内讧,若有不满,也都给本尊憋着。这仗打的是神界,为的是我们共同的魔族,千年前神魔大战我族损兵折将死伤惨重,这回若在谁那边出了岔子,便不配为我魔界中人。”

    阶下紧张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些,于是众魔争相禀奏,出谋划策。

    日中到日落,白悠兮听完整个奏议,方才觉得原本烦躁的心里头安稳了些。

    晚些湮华回魔宫,陪着白悠兮散步,在一顷兰花湖边,白悠兮望着夕阳出神,湮华在一旁不咸不淡地寒暄:“尊上这几天不寝不食,属下很是担心尊上的身体。”

    白悠兮平日里对他无甚好脸色,也就不咸不淡地回他:“本尊同你那娇贵的青芙玄女不一样,皮糙肉厚惯了,少睡两夜少吃两顿无碍的。”

    她斜斜倚靠在栏杆之上,“我便是好奇,为何同神界对抗了这么些年,他们却还是不懂,神界若不宣而战就不叫打仗,叫偷袭。那群神清高惯了,定然不会搞偷袭来落人话柄。只是他们闭门设阵布局商议了那么多天,存的不就是按兵不动一鸣惊人的心思,非要打我们个猝不及防。我们派出去的魔侍哪怕化作蚊蝇,仍旧一个字都没听到,更没有一个回得来,可见诸神防我们防得委实厉害……”

    湮华劝慰道:“尊上莫再挂心,白日里属下去魔宫之外查探,一切已备妥,万无一失。”

    白悠兮摇了摇头:“这世上的阵法哪有万无一失的,两军交战,靠的是运气罢了。”

    夕阳残照,白悠兮捻了一支兰花放在鼻尖,雅致的香气缓缓在口鼻间散开,几日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几乎忘却了这兰花对她有催眠之效。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曾经那副狐狸身体较为敏感,经不起兰花幽香的气味,可重生之后,仍是如此。

    许是苍天要她忘不掉宿蝶,便要这兰花香味儿生生世世追随她,一遍一遍提醒她,将她遗忘了宿蝶的日子里该有的想念全部汇聚起来,在她梦靥中不停地告诉她——那个被流金铄石碾得粉尘都不剩的男子,曾经追随了她将近千年。

    而她欠了他,生生世世都欠了他。

    她欠妖烬的那份情尚可偿还,可宿蝶已不在六界之内,她想还也无处还。

    “这些兰花能得尊上垂青实在是它们的福气,说起来,近日怎么总不见宿蝶公子的身影?”

    湮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白悠兮迟疑着该怎么回答他,毕竟漓西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现如今漓西倒戈,自己又默允漓西留在长白山陪他主子,若实话实说,想必湮华不会放过他。

    她冷静清了清嗓子,道:“湮华君晓得的,这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一旦到手了便发觉不如不要的好,本尊同宿蝶分别了许多年,如今久别重逢却觉得旧情难圆,感情淡了。本尊同他说清了这些话,可他却仍死心塌地要留下,委实叫本尊头疼,本尊便将他逐出了魔宫,并叫他生生世世不得入我魔界。”

    说完她方才后悔,这番违心的话若真给宿蝶听了去,那该多伤人啊。

    可只有这样才可保全漓西,只有让湮华认为是自己不要漓西,才可以保护他周全。

    湮华有些惊讶:“属下见尊上为寻宿蝶公子废了那么大的周折,此番寻到了却也并没有多留他几日,若非是宿蝶公子何处惹尊上生气了?”

    白悠兮摇头:“他伺候得很好,是本尊赶走了他。”

    湮华眼珠一转,笑道:“属下明白了,这旧爱总是不如新欢有趣,最近尊上日夜操心战场之事,也不得时间消遣,长夜漫漫,属下今夜就去搜寻几个美男子给尊上送去。”

    她眼皮子跳了跳,有些头疼,有些想笑却又忍得辛苦:“湮华君,本尊在你眼中,竟已沦落到这番声色犬马的德性了?”

    “属下不敢……”

    晚间白悠兮未用晚膳,饭菜皆凉在了一边。

    婴宁去玉龙雪山给无虚道长送了些好酒,顺带着还要传几句无虚道长的话给自家尊上,寻了浮檀知世两座大殿也未寻到自家尊上,便料到她又在长生殿密室里头。

    婴宁熏好了龙涎鼎香,从寝殿带了件稍厚的袍子在长生殿外头候着白悠兮,私心想着,前任魔尊妖烬要是能醒来多好,现在自家尊上也不用整日耗费心神照顾他,照顾这么一个,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的躯壳……

    她家尊上分明有一颗比神灵还善意的心,六界中人却将她视作洪水猛兽,却无人看到她力挽狂澜,心血耗尽。

    白悠兮从密室走出,带着一身千年寒冰的凉气,手肘间挽了一支换下的碧梗白莲,一袭长裙织进了黑银丝绉,恍如月下暗夜浮动的湖面水波。

    婴宁上前替她围上长长外袍,瞧见她眼下的乌青,忍不住问了一句:“尊上昨夜未睡好么?”

    自打从神尊阁回来,夜晚时分,上回在神尊阁的荒唐事情总会扶现在她脑海,确实影响了睡眠质量,此时便淡淡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长外袍:“无事,这些日子太累了,今晚本尊要早些就寝。”

    因着白悠兮这句话,婴宁便没有跟进白悠兮寝殿,只将她送到浮檀殿门口,传了一句无虚道长的话,就自己回去歇息了。

    白悠兮推开门,闭眼吸了口空气中龙涎香的气息,原本紧绷了一天的心情这才舒缓下来,脑袋里却还回荡着方才婴宁的话。

    无虚道长要婴宁传的话,不过简洁八个字:“人命蝼蚁,但求保全。”

    神魔开战,人界软弱,势必遭殃。千年前神魔大战之后,人界遍地疮痍,大地焚尸遍野,这些都是白悠兮儿时在玉龙雪山,听爹娘说的。

    如今她又能如何,若大战中不能独善其身,她未必不会伤及人界无辜生灵。

    饮下一杯冷茶,她静了静,继而便熟练地宽衣解带,将衣袍裙子都脱了干净,只剩一件贴身的天丝垂顺兜衣,又随手取了一旁衣架上的轻薄长衣披在肩头,打了个哈欠坐到床上,掀开自己柔软的锦丝被,却看到了两张男子的脸。

    她愣了一秒,将被子盖回去,使劲摇了摇头,再将被子掀开。

    那两张脸还在,两双亮亮的眸子死盯着白悠兮,简直要将她灼出洞来。

    她将大被子一扔,活生生被吓得倒退了几步。

    床上两具男子的身躯被捆绑的严严实实——

    一个红发红眸,身材很是精壮,衣裳被剥得只剩一条遮羞布,表情恼怒,恨不得在白悠兮身上刺出个大洞来。

    而另一个男子,脸色还有几分苍白,水眸湛蓝炯炯,赤足上生着淡蓝色的鳞片,被一张细密的网死死包着。

    看向蓝眸男子的脸时,白悠兮心肝颤了颤,这不是白莲神女身边的鲛人阿音么……

    ……也是自己曾经在人间救下并当亲弟弟收养着的傻儿阿蓝啊。

    妖烬同自己大婚当日,白莲神女身边的鲛人阿音护主心切,区区一掌就被白悠兮打碎了心脉。

    听闻后来白莲神女十分心痛,带着鲛人阿音四处寻医,直到白悠兮去长白山,替山神白泷疗伤,恰巧遇到了受白莲神女所托,带阿音来长白山天池养伤的神尊兰陵和洛九桑,她才又见到了伤重不治的鲛人阿音。

    此刻,阿音却和另一个陌生男子被捆绑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又是唱的哪出?

    白日里湮华那副暧昧不明的笑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果然……她失笑。

    彼时湮华要为她寻姿色上好的男子当暖床宝物,她只开了句玩愠怒笑话当作婉拒,可这话听在湮华耳朵里可绝不是婉拒的意思,倒是暗里藏着害羞,默许湮华自作主张替她物色美男子的意思。

    所以才有了床上两位绝色男子。

    白悠兮依旧没敢靠近他们,只悬空施了法术替他俩解开了束缚。

    “委实抱歉,这事儿怪我……”

    白悠兮话还没说完,那红衣男子已经从床上跳起来,使出一个有力的手刀劈在白悠兮脖子处,白悠兮未曾想他怒气这么大,可他这副拳脚实在是伤不着她,一个反手,白悠兮已经擒住他一只臂膀,将他压低了腰。

    她无比头疼,无奈道:“这位少侠身手不错,可这是魔宫,你是伤不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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