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作伐

    也不知林夫人和郑丞相如何商量关于自己的亲事,可郑云芸的婚期却到了吉日。

    郑继阳在郑云芸大婚的前几天带着家眷风尘仆仆的赶回了京城,赵蔓箐借着管家理事的借口避讳着和郑继阳的见面,只趁他不在的时候跑去找大嫂黄氏和小侄子玩耍。

    郑继阳的长子郑明锐已经两岁了,正是好玩闹腾的年纪,黄氏被他闹腾的烦不胜烦,从回来后,直接把孩子抱去瑞紫堂,丢给婆婆林夫人,这才有了点清闲的时间。

    赵蔓箐听林夫人的意思,郑继阳这次回京就要在六部任职不在去外面赴任了,毕竟孩子已经两岁多了,再过一两年就要启蒙,若是还在外面,教育上难免怕耽误了孩子,赵蔓箐仔细想了半天,找了林夫人禀告了既然长嫂回来了,整家理事方面,最好还是交还给大嫂,毕竟郑继阳是郑家唯一的嫡子,黄氏就是郑家未来的当家主妇,自己还是稍稍往后退一退的好,林夫人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只是赵蔓箐的年纪必须学习管家,就叫了黄氏来嘱咐了让黄氏好好教导赵蔓箐,黄氏本身非常喜欢这个聪明漂亮善良的小表妹,欣然喜悦着答应了林夫人的吩咐。

    赵蔓箐配合着黄氏忙碌地准备着郑云芸大婚所需要的一切小东小西,从花瓶、花烛、香球、沙罗洗漱、妆盒到双吉结、银子打造的小银鱼、小银果、小银石榴、串成串的利市钱、门楣上的利市缴门彩条,以及准备着路上要撒的遮道障车钱和数不胜数的数十缗崭新的铜钱。

    转眼儿就到了郑云芸大婚的前天。

    新婚妇人要先把嫁妆抬进新郎家准备的新房,扯帐幔铺床,归置家具新床等,这些按照习俗,新房内的一应物事都是要由女方的嫁妆来填满的,象征着女主人在内宅的地位。

    赵蔓箐帮衬着黄氏准备着这天要抬出的嫁妆,外面吩咐了长贵长福等人帮忙着郑丞相和郑继阳安顿和指挥这抬嫁妆的行老和厮儿头们。

    郑丞相满眼喜意的把这些俗物都交给了长贵统领,又派了丁大等人帮衬着,他和郑继阳只忙活着应酬着该或不该应酬的人和事。

    丞相府整夜灯火通明,天光大亮时,诸事以备,抬嫁妆的小厮们精神奕奕,一个个穿着崭新的红边黑锦新衣,腰缠红腰带,咧嘴笑着,看起来吉庆热闹,厮儿头们则一色的红锦团花纹长衫,系着错金绡玉纹腰带,头顶绡金软脚僕头,长贵和长福并着昶王派来帮忙的萧然萧旭一起统筹调度着抬嫁妆的队伍,丁大则汇合着沈家的家丁一起往新房奔去了,他们还要忙着接嫁妆呢。

    林夫人一共给郑云芸准备了一百六十抬的嫁妆,郑芸菲作为长姐现如今又贵为昶王妃,自然少不了添妆,所以,加上南平王府,靖北王府,以及宫里的容妃娘娘还有和相府要好的几家夫人的添妆,郑云芸的嫁妆足足有二百多抬。

    这抬嫁妆又讲究个喜庆热闹,吹吹打打的要绕小半个城,所以,从最初的黄花梨床具,乌木金丝楠木等家具到容妃娘娘赏赐添妆的富贵花开金镶玉如意再到南平王妃添妆的一对半人高天然红珊瑚树以及各家夫人添妆的珍贵瓶盏物事,就已经走了小一个时辰了。

    赵蔓箐和黄氏忙活了大半天,一直盯到最后一抬嫁妆出了府门,才松了口气,转回来预备着明天的送嫁了。

    黄氏并着赵蔓箐慢慢走着,扭头看着她笑着道:“明儿一天还有得忙呢,要不去我那儿坐坐?喝杯茶歇一歇?”

    赵蔓箐想了想,歪着头微笑回道:“那就打扰嫂子了。”

    黄氏伸指戳了赵蔓箐的额头,怪嗔道:“越来越会哄人了。”

    进了福生院,黄氏招呼着赵蔓箐坐到了榻上,丫头们忙端盆捧帕的伺候两人净了手脸,黄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赵蔓箐道:“咱家一直都是要去净房洗漱的,我这几天实在是累着了,就过两天衣来张手的日子,妹妹别见笑才是。”

    赵蔓箐就着银枝手上的帕子擦了手,笑着道:“衣来伸手也是要伴着忙碌的,若是能又清闲又衣来伸手,那才是好日子呢。”

    银枝看着赵蔓箐一脸的疲懒相,笑的肩膀耸动,黄氏也跟着笑了起来,“这话可不是,日子就是又清闲又衣来伸手才舒坦呢。”

    赵蔓箐笑看着黄氏,也不接话,黄氏瞅着她,叹了口气,“每次卖关子给你都失败,卖给别人次次成功,卖给你这鬼精儿的丫头,一次都没成功过。”

    黄氏顿了顿,看着笑盈盈端着茶杯抿茶的赵蔓箐,又叹了口气,“前几日金枝回了趟黄府,看望她老子娘,听说了春天家的时候,大嫂……央了你送了几盒海参的事儿,大嫂这人不太会说话,就拜托了我,让我谢谢你。”

    赵蔓箐挑着眉梢看着黄氏,摇着头道:“嫂子怎么也跟着客气起来了?几盒海参能值什么?杨大奶奶心肠良善,疼爱妹妹们,对咱们府上也好,我都知道,大嫂不用想太多。”

    黄氏愣了一瞬,眼底里渗出笑意,伸手抱了抱赵蔓箐,转了话题,“母亲昨天就和我说了,要寻个好人家给你把亲事定下来,我总觉得你还小,女人太早定下亲事,总是……唉,如今看你这么懂事,我也就不多想了,你也不是那种扭捏的姑娘家,回头若是我们看着都好,你自己也得多看看才行,毕竟这是咱们一辈子的事儿。”

    赵蔓箐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敛容微坐,郑重认真道谢道:“这是嫂子为我好,我听嫂子的,到时候一定仔细看看去。”

    黄氏大笑了起来,伸手指着赵蔓箐,语气轻松的道:“说你不扭捏,你还真就不害羞起来了。”

    赵蔓箐摊着手,满脸无奈,“我也很害羞的呀,难道嫂子看不出来?”

    黄氏被赵蔓箐逗的大笑不止,赵蔓箐弯着眼睛跟着笑,心里感慨着,郑继阳娶了黄氏,真是他的福气。

    回了蕉晴院沐浴洗漱睡了也就三个时辰,赵蔓箐就被紫墨叫着起了床,今天是郑云芸出嫁的日子,要早早的开始准备起来。

    金桂院里,郑云芸已经转去净房沐浴去了,赵蔓箐和黄氏几乎是同时赶到金桂院的,整个相府张灯结彩,大家忙而不乱的各司其职,内院是黄氏外院是郑继阳统总指挥。

    郑云芸沐浴出来,穿着一身大红内衫衬裙,盘腿端坐在榻上,由着沈尚书府派来的喜婆边唱着喜庆的喜歌,边开脸绞丝。

    赵蔓箐侧身坐在郑云芸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开了脸,又敷上了一层薄薄的蛋清,心里突然欢喜着伤感了起来,初初见到郑云芸时的情景就在眼前,笑起来浅浅的梨涡挂在唇边,纤美婑媠,眼神清亮的看着自己,还拉着自己约定着等长大了要去参加赛神仙的比赛,仿佛只有几日的时间,那个开朗纯真的小姑娘就要出嫁了,人这一生的时间,仿佛都在自己经意或不经意间,流淌而过,无论是你想留住也好,想遗忘也罢,时间就那样静静顺滑的溜了过去,待到再想起时,留下的,只有回忆这唯一的方式了。

    郑云芸开好了脸,由着梳妆喜婆梳了头上着妆,林夫人进了屋里来,满眼笑意的看着放佛瞬间光鲜红艳起来的女儿,心里五味乱倒,她的宝贝女儿,她的小棉袄,她的心头肉,就要嫁人了。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笑着道:“快伺候小姐穿衣吧,新郎官马上就要到了。”

    郑云芸羞涩的看了看林夫人,又转头看了看赵蔓箐,想笑还没笑出来,眼泪却连成串儿的掉了下来,站在旁边的喜娘手上动作极其熟练的掏出帕子接住眼泪,竟是一滴都没有沾到郑云芸的脸上。

    赵蔓箐心底一片酸,忙转头拿帕子按住了眼角,收拾了情绪,转回头来,看着郑云芸笑着说了恭喜的话,就拖着黄氏出了门,她们今天可要负责拦门的差事。

    婚礼,昏礼也,申正时分,沈岩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高大的枣红色马上,身后是精挑细选的英武行郎们,全部英姿勃发的骑于马上,配上一身的绯色绯青紫三色金线结带望仙袍,腰间斜跨挂珠佩剑,手中捧着衣匣子、妆盒、百顺结、青凉伞、花瓶、照台、交椅等各色物件,头上顶着屈脚花状僕头,满脸喜庆的合着后头跟着的乐班一路唱着喜庆吉祥的小曲儿。

    赵蔓箐接到消息,立刻提着裙子奔回了金桂院,跑的满脸通红的笑着道:“芸芸姐姐赶紧赶紧,新郎官姐夫进门了。”

    郑云芸脸上瞬间爬满了红晕,林夫人笑看着赵蔓箐,嘱咐道:“一会儿拦门,可得注意分寸啊,别玩得太疯。”

    赵蔓箐笑嘻嘻的答应着,转身又奔出了院子。

    相府前院的喜棚里,早就挂上了喜庆的灯烛,郑继阳喜气盈腮的张罗着各式美酒,迎着乐队班子的人下了马进了喜棚,长贵配合着萧旭等人撒了第一轮的花红,这花红极是人见人爱,清一色二两的银票子,和花红一起散出来的,还有成筐装着用百吉、双喜结串成的各种好看花样的利市钱,铜钱中间点缀着各种小银鱼或是小银石榴等吉祥寓意的饰物。

    黄玉荞作为郑云芸的闺中好友,自然早早的就到了相府,汇合了赵蔓箐一起,各自端着一杯葡萄酒等在金桂院,等着迎接和阻拦新郎官进门。

    黄玉荞扭头看着赵蔓箐,笑着道:“刚刚进来时,就听到外面的热闹了,豆绿还听到前面的女妓们喊着,让新郎官也多撒点利市钱呢,说不然往后就要被新妇压在头上了。”

    赵蔓箐抿嘴笑着,“这理由找的真是……太符合沈家哥哥的心意了,这样又不用掏银子,又可以圆满了他的念想。”

    黄玉荞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托着托盘,一边聊着天,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沈玉娇原本也想过来热闹的,可她毕竟是郑云芸未来的小姑子,而且,沈玉娇原本打算的好好的让赵蔓箐当自己的嫂子,可乍然变成了郑云芸,这让她面子上,有些下不了台,写了封长长的信给赵蔓箐,解释着自己如何如何不知情,如何如何没拦住董夫人的求亲等等,赵蔓箐心里好笑着,也给她回了长长的信,说反正都是一家人了,他哥娶谁都一样,总之没变成别人家的媳妇和郎君就好,这话说的正中沈玉娇的下怀,高兴着她和赵蔓箐成为了一家人,也就忘了她当初的那些缺心眼的想法了。

    院子被隔了三层,每一层都围着好几个未出嫁的小娘子,都是平日里和郑云芸交好的闺友,大家各人有各人负责的任务,赵蔓箐也不用特别的关注她们,毕竟有好多教引妈妈在,用不着她来操心是不是会折腾新郎官折腾的太过的问题。

    只听一声兴奋至极的暴呵声以及哇哇一群嬉闹着的小娘子的声音,赵蔓箐赶紧往外看去,可还没等她看清楚沈岩这个女婿是妇家狗,被打杀无问,就见一身大红长衫的沈岩几个箭步冲到了自己面前。

    沈岩笑容可亲的长揖给赵蔓箐和黄玉荞见了礼,眨着眼睛求饶道:“妹妹们,吉时,咱们抓紧,吉时要到了。”

    黄玉荞笑哈哈的看着一脸讨好的沈岩,只顾着笑倒把祝酒词忘得一干二净。

    赵蔓箐无奈的看着笑的脸通红和羞的通红的两人,没法子,只得提高音量,大声清脆的念道:“就是葡桃酒,将来上使君,幸垂与饮却,延得万年春。”

    跟在沈岩身后的两位傧相惊讶的看着笑吟吟念着祝酒词的赵蔓箐,竟一时傻在了原地,只盯着赵蔓箐看着,忘了他们该干什么了。

    沈岩原本回头看傧相,这个酒他到底该不该喝他也不是很清楚,可一回头见自己的两个哥们儿呆头鹅一般傻在那里,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赵蔓箐可算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小姨子了,他可不能让他们那些男人多看自家人,万一再生出点别的事儿来,他媳妇肯定饶不了他。

    似是用抢的一般,两手一手一个琉璃盏,哗哗两口就喝净了杯中的酒,喝完还空了空杯底给赵蔓箐和黄玉荞看,示意自己已经干杯了,赵蔓箐拉着笑的止不住的黄玉荞,闪身让开了路,司礼喜娘满脸笑意的引着沈岩跨进了院门。

    后面的催妆,撒帐,新妇上车等事情,赵蔓箐等几个未成亲的小娘子就不能参与了,被两个傧相看的浑身不自在的赵蔓箐,拖着黄玉荞一起,直接去了蕉晴院,她们毕竟未嫁,被外男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心里肯定不舒服。

    黄玉荞和赵蔓箐在净房净了手脸,直接进了西厢房,坐在南窗边的榻上,喝着茶,黄玉荞笑着道:“真是羡慕芸芸姐姐,沈家哥哥英气俊朗,芸芸姐姐灵动亮丽,两人站在一处,真是般配的很,沈家哥哥对芸芸姐姐还那样的好。”

    顿了顿,神秘兮兮的凑近赵蔓箐,小声八卦地道:“听说沈家哥哥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说不定,还是处子之身呢。”

    赵蔓箐喝着茶听她八卦,待听到处子之身,“噗”的笑了出来,一口茶也跟着喷了出来,金兰和金盏赶紧上前,一个给赵蔓箐换了杯子,一个擦了桌上和地上的水迹,赵蔓箐掏出帕子擦了嘴,笑看着黄玉荞摇头道:“这些话,咱们那里好去说的?”

    黄玉荞怪嗔的看了赵蔓箐一眼,“怎么连你也这么扭捏起来了?”

    看着金盏上前给两人的茶杯续了水,赵蔓箐讨好的笑道:“好好好,咱不扭捏了,沈家哥哥对芸芸姐姐好,这是芸芸姐姐的福气,咱们应该高兴不是?”

    黄玉荞也是知进退的人,笑着点了点头,转了话题道:“哦对了,你可认识刚刚那两位傧相?”

    赵蔓箐摇了摇头,她刚刚见那两人,甚至连面熟都没有,完全陌生的感觉,不过看起来都和沈岩差不多岁数,个头也都蛮高的,具体什么模样,倒是真的没注意。

    黄玉荞一脸“我就知道你不认识”的模样,声音低低的道:“那两个可都是神童一般的人,一个是叶子姐姐的表弟,就是刚刚站在右边那个,姓李,叫李迈,字长征,今年才十八岁,去年中的举,听说今年要考庶吉士,他父亲现在是礼部的员外郎,才情一般,听说再干几年,就打算乞骸骨给儿子让路呢,李长征是他们李家的嫡长子,前途看样子是好得很;另一个是现在御林军统领严大人的嫡长子,叫严修昊,字是什么我记不得了,听说他和他父亲一点也不像,好文不好武,估计就像沈家哥哥一样,也是好文不喜武,今年才十七岁,听说是打算明年再下场考举人,现在正在国子监学习呢,听说成绩一直是好得很。”

    赵蔓箐眯着眼睛看着黄玉荞细细的给自己介绍这两人,黄玉荞虽有心机,可胜在为人坦荡,不喜算计谁,所以,她跟自己说这些,要么是听说了什么,要么就是受了谁的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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