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听后自然心焦如焚,奈何底下还坐着几个个心腹大臣许敬宗等人,又不好明言贵妃那厢要生了,朕得赶去捧场啊……只好如坐针毡地等啊等,直至这几个心腹极有颜色地迅速将公事一禀完,都匆匆告退,这才叫李治得了闲,火急火燎地打头冲了出去。
    王福来得力,早早地就吩咐抬御辇的小子在跟前候着,见李治这般急性,也面似比急他所急一般,一路使劲儿吼着内侍“快,快点儿!”。
    饶是李治再急赶慢赶地,等他到了万寿殿,也已是日渐西落,残阳如血。
    就在他和心腹大臣办公的时候,孙茗这边已经很顺利地产下来,所以在他踏进万寿殿,见宫人都聚在产房外,就不由自主地迈上前去,一近身,就听到嘹亮的啼哭声传来。
    孙茗的三胎回回都生得顺当,并未给她遭什么罪,如今这小子出生得更快,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就已叫他给滑了出来。
    所以李治也不防她生得这样快、这样省力,一时也愣了,待宫人都自动给他让了道,他在有些云里雾里地抬脚迈进去。
    孙茗一直都嫌弃生了孩子,产房总是若有若无地残留一些味道,一面就让花蕊为她悄悄距她床榻更远些的窗台漏个逢,一面又让宫人打理完产房,就叫花枝给产房熏上香,总算叫李治进来的时候,空气也清新了些……
    产房内室隔着一道漆木屏风,李治一绕过屏风,两人隔着三丈就遥遥地见了面,视线一胶,一旁的花枝就领着稳婆退了出去。
    之前生孩子这般辛苦,就是有万种委屈,此时见了李治,却是奇迹般地治愈了,见他一脸温情,柔肠万千地看过来,她面上的少许疲惫也被一扫而空。
    李治回过神,几步朝她走去,踱到床榻边,才低头瞧向她怀里刚刚有些昏昏欲睡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孙茗在他靠近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往枕下缩,刚才攒的力气似乎也耗尽了一般,浑身就显得懒洋洋地,一边看着身边的刚出生还皱巴巴红通通的婴孩:“这小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皮得紧,如今更是急着出来,我也没想到竟会这样快。”
    这倒是真的,那头花蕊才通过王福来通报给李治,这边孙茗已经顺利地生了,从她进产房起到孩子的出生,也不过将近两个时辰罢了……
    说到这里,孙茗看向李治:“果然如九郎所说的,这番竟真是个儿子。”
    李治显然很欢喜,见她疲累,就伸手接过儿子抱了抱,一边看着她:“我这番是早有预料的,连名字都起好了,单字一个徽,李徽。悲风徽行轨,倾云结流蔼,徽,善也,小名就叫阿善吧。”
    伍儿李贤,小字阿宜,六儿李徽,小字阿善……怎么听都比李治的小名是动物要来得好些,孙茗笑眯眯地应了。
    之前虽然耗费了力气,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但她仍是强撑着精神与李治说了几句,现在立时就显得几分没精打采,眼皮子也有些耷拉下来。
    李治见状,让乳娘进来,将阿善带下去喂,他自己就帮着孙茗换了更舒服的姿势躺下:“你先休息,我还有公务要批,再晚些唤你用膳。”
    孙茗在临盆前夕刚刚用了碗肉粥,此时并不觉得饿,但却也没什么精力驳他,只泱泱地点头,一阖了眼就入了眠。
    李治起身就将花枝唤到近处:“你且留在这里看着,有事即刻回禀。”
    即便他不提,花枝也心中有数,此时一点头,就见李治又向床榻上已经睡得人事不知的孙茗瞧了瞧,这才慢条斯理地往外踱步出去。
    他出去也没再去瞧阿善,虽然这是他心中求来的儿子,作为一个帝皇,儿子自然是越多越好,这点他也并不能免俗,所以分外期待孙茗所出的儿子来。但见儿子出生了,他反倒失了先头的期待,竟更疼爱自己的闺女。
    所以一出屋子,早早地候在院子里坐在秋千架上的阿宝阿福见了,两人一同小跑地朝他来,然后又是一左一右地抱住他的腿。
    阿宝阿福知道阿娘生小弟弟,哄着阿宜去午晌,又让花信跟着不许他出屋子,自己俩姐妹就静静地坐在秋千架上等,也不晃着玩,显得木木登登的,此时见了李治方才显出孩童的灵动来。
    阿宝抬头就是泪眼迷蒙的模样:“阿娘生小弟弟,姐姐们都不许我进去瞧。”
    她所指的都是孙茗身边的大宫女花枝花蕊她们,寻常在万寿殿,这几个最亲近的宫人说话便最后力道,就是阿宝阿福也不在她们面前颐指气使。
    李治将阿宝一把抱起来,又低头瞧阿福也抬头,一脸委屈样地问:“阿娘呢?”
    李治另一手又将阿福也抱了起来,虽然有些沉,但只是些许片刻于他来说却并未显得吃力,含笑与她们道:“你们阿娘累了,让她休息会儿,再晚些让你们进去唤她用膳,好不好?”
    阿福顿时一扫面上的忧虑:“那我与阿娘一同用膳。”
    阿宝听后,也急忙接腔道:“我也是!”话刚落,面上一犹豫,于是一脸天真地朝李治舔笑:“可是,我可不可先吃几块透花籽?”
    ☆、第123章 壹佰贰拾叁
    就在孙茗悠游自得地坐月子的期间,立政殿却格外地不平静。
    李治一直在详查关于高阳巫术之事,哪料顺藤摸瓜,竟叫他查出王皇后的母亲柳氏牵涉其中。
    魏国夫人柳氏不光信巫蛊之术,还带着入宫与王皇后商讨,往来进出全无避忌,李治对皇后的宽仁大度,竟然给了别人一个钻空子的可乘之机!
    总之,不论王皇后有无牵扯,高阳却是已经将皇后拉到一个阵营,这却非他所能容忍的。
    王皇后……他一再给她机会,顾她脸面,没想到,她到底还是伤了他们夫妻情分……
    李治直接在柳氏仍在立政殿的时候,让王福来直接带人上门,令王皇后禁足,将柳氏带走关押,顺道着长孙无忌彻查,又将立政殿上下一干人等一一区离,逐个问话。
    他又考虑到长孙无忌总是不能叫他放心,毕竟表象上来看,他还是站在皇后那一边的,于是就令李愔协助,其实是帮他盯着。
    李愔氏李恪的同胞兄弟,李治当然并不全信他,且李愔与李恪不同,更像个纨绔子,好游猎玩乐,恣意任性,但他唯一的好处就是与长孙无忌不对付。为君之道在于掌握平衡,他并不需要自己亲自上阵,只要叫他们自己相互监督相互忌惮,他便达到了他的目的。
    其实,这种巫蛊之术向来不过是以讹传讹,当真有没有用处,谁都说不清。但宫闱忌讳,这就是犯了大忌!
    长孙无忌也并非无能,他只知道与高阳公主有关,至于有何关联,他此刻哪里查得出来?又因身份,也不能招高阳公主前来问话,于是,此案也就成了无头之案……
    这正如李治所料,于是下令柳氏门籍不许入宫,又乘此良机罢黜了柳奭中书令之职,等于断去王皇后的三头六臂,令她无法再兴风作浪,更是以此给了高阳一个警告。
    可以说,李治的做法,直接激起了高阳公主这一方与长孙无忌面对面的较量。
    房遗直连夜入宫奏请,见了李治当先磕头,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了他门下不易,其实是见了李治的手段,忽然怕起李治日后与他清算他弟弟弟媳的糊涂之事。
    高阳一直以来都眼高于顶,更是对房府上下皆有失礼,房遗直当然害怕因高阳获罪,最好的办法便是舍了他们这一房,以全房玄龄嫡系一脉得以延续。
    恐怕房玄龄做梦都没想到,李世民下嫁公主,为他房府择一佳妇,竟会在某一日因此而有可能断了香火……
    房遗直是哭得可怜又令人可叹,李治也念他忠君,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如今你袭了爵位,高阳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不痛快,日后若要与你为难,也定是瞧上了你的家业。”
    房遗直渐渐止了声,听李治一一与他分析,竟是不自觉地咽了咽了口水……
    哪怕后世会有这样的说法,但其实以高阳的高傲,压根不屑房家这点子家业。但只要他说是,皇帝说是,那日后已经获罪的高阳公主还如何平反?
    于是,房遗直听了李治的话,越发失魂落魄的样子回去了。
    李治见他果然听话,心里就微微放了心……
    房遗直不说,房遗爱尚公主,房遗则娶了荆王李元景的女儿,房遗义还是谷州刺史。而房玄龄的女儿又是韩王李元嘉的王妃,又有一女嫁给莱州刺史兼莱州港造船使郑仁恺。所以房府满门个个都是攀龙附凤,地位显赫,在李治眼下并非不能容忍,只是在他手握大权之前,这些在他眼里都是隐患。
    在唐朝,王侯是可以掌握兵权的,相当于诸侯了,而所谓的王爷也是称霸一方的诸侯。李治自己尚且受到多方压制,即便他再宽厚,又怎么能放心放任他们如此?
    所以他定要想尽办法削弱王侯的势力,削减王爷的权利,归权于中央……
    高阳错就错在,他们俩夫妻与荆王李元景,还有薛万彻等手握兵权的人走得太近了!她并非有其他大错,错就错在骄滋过度惹祸上身!
    李治手缚到后背,悠闲地行到门口,见王福来躬身候在一边,笑道:“走,去万寿殿。”
    此时,立政殿孤立无援的王皇后再无当时李忠被立为太子那时候的意气风发。
    原本凑在她身边的徐婕妤早就见势不妙,自闭了门,不再来立政殿了,如此一来,王皇后身边竟是无人可用,再没有人能为她粗谋划侧了。
    她心中惶惶不可终日,就是想与圣人争辩,可万般缘由也要李治肯给她这个机会呀……
    这时,她想到了被她抛之一旁,许久未再想起的武媚娘。
    对,武媚娘聪明绝顶,但凡她的主意,从来都算无遗策!如此一想,她就让人将武媚娘唤来。
    武媚娘许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王皇后此刻才忽然意识到,她这个皇后之位竟是这样地不稳固,宠辱皆系李治于一身……可她,可她并未做错什么,缘何李治竟是这样对她?
    越是惊慌失措,她想得就越多,仿佛已经见到自己身处冷宫,郁郁而死的场景。
    在武媚娘进了正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王皇后此刻这番惶恐的模样。
    武媚娘的心智比王皇后要强韧太多了,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她的青云之志,全是王皇后想象都不能够的。
    此时,她心里就在嗤笑,这个皇后竟然把眼前大好的局面,生生地给磋磨到了现在这个进退维谷的地步……
    王皇后也瞧见武媚娘进来,她似乎忘了两人之前的嫌隙,一脸亲亲热热地将武媚娘招至身旁,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媚娘你瞧着瘦了,可是底下有人怠慢了你?”
    武媚娘的确更瘦了些,显得眼睛更大,眼神更明亮。
    她闻言,也是一脸亲热温和的回道:“多亏了娘娘的厚爱,媚娘才得以入宫侍奉,实在惭愧,不能为娘娘分忧。”
    武媚娘说得极为诚恳,叫王皇后顿消疑虑,心中暗自庆幸起来,面上就笑得更真诚了:“媚娘不必妄自菲薄,我如今还要仰仗你才是。”
    身边有个武媚娘,于此刻的王皇后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如今她再不敢奢望母族的荣光、再不敢奢求圣人的宠爱,只要她皇后之位固若金汤,只要她的忠儿不会罢黜……
    武媚娘安抚了王皇后,见王皇后心满意足地让她退下,面上扬起一丝笑意来,心中的*却如烈火,越来越盛……
    如今再叫她站到王皇后这边与李治对着干,显然没有好处!
    她若是想在如今的帝皇面前引起注意,进而有机会立足于太极宫中,势必要站到李治的阵营,只消她力助李治,日后的前程还有的瞧!
    这个王皇后,性格比起萧淑妃来的确更加温良,但她着实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她的才能别说比不上她武媚娘,就是比起扬长避短的萧淑妃来都要略逊一筹,哼,连眼前的局势都瞧不清,她能堪什么大用?
    要说她贤良淑德,可她又与萧淑妃、孙贵妃争风吃醋,全无身为皇后的气度。要是一如长孙皇后,任凭圣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爱宠谁就任他宠谁,他愿意跟谁好就任凭他跟他谁好,何苦机关算尽呢?
    一个精于算计却技不如人,勾心斗角又容不得别人得宠的皇后,叫李治如何瞧得上?便是她武媚娘,都没见过这样蠢的皇后!
    武媚娘边走边想,面上的笑容是越来越深……
    王皇后伎俩不甚高明,又才智不足,德操不全,结果枉为一番算计……她从感业寺将大她许多的武媚娘接入宫中争宠,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昏招频出,偏她自己好无所觉。
    可以说,她最后的结局,都是她自己所作,别人,哪怕是武媚娘,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而尚且不知道已经开始算计她的武媚娘如今如何谋划,王皇后心下一松,让文秀去将李忠叫来。
    圣人她是不敢再想了,如今李忠是她唯一的指望……
    ☆、第124章 壹佰贰拾肆
    就在李治因长孙无忌再不能挖到更有用的信息的时候,忽然武媚娘走到了他的面前。
    武媚娘是带着王皇后的殷殷期许而来,但王皇后死都没有想到,武媚娘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将她更进一步推入深渊。
    李治得知武媚娘有话要说,只当她为王皇后开脱而来,所以极不耐烦地想将人打发了,结果鬼使神差地一召见,武媚娘竟是为了举报王皇后与其母魏国夫人柳氏挟媚道蛊之事,实在大为出乎他的意料!
    武媚娘被王皇后接入宫中,不仅拿她当作智囊,也是想用她迷惑李治,所以一直以来待她不能不说很好,即便后来见她不中用了,也没苛责过她,如今她“大义灭亲”着实让李治的心顿感十分微妙。
    武媚娘一举报王皇后,就察觉到李治不悦的神情,立时将话峰一收,面上便期期艾艾起来:“我多蒙皇后娘娘厚爱,虽然心中有愧,但不能不顾及圣人的江山社稷。待日后事了,我再到皇后娘娘跟前负荆请罪,如此,也算全了我们姐妹情谊一场……”
    她一身石青色的襦裙装,一头松松一捥的垂髻,一张略微憔悴的绝美容貌,显得几分可怜之态,就算一开始李治因她举报了王皇后而心生不喜,此时也不禁暗道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他又何须与她一般见识,于是也顺着她的话道:“这是皇后自己的过错,与你并无干系,你无需自责。”
    王皇后到底是否被冤枉所致,其实李治并不需要结论……武媚娘便是看出这一点,坚定地与李治表了忠心,才是她的长久之路。
    武媚娘见李治为她开脱,愁容上现出了一丝感动来:“虽然圣人这样说,但媚娘不能不顾及皇后娘娘,还请圣人准许媚娘继续侍奉皇后娘娘。”
    她说得一脸诚恳,让人听之感动,说着说着,便要给李治跪下来……
    李治见她也是一腔真心,仿佛真拂了她的意思,就有些不顾人文道义。但武媚娘已经因为他而和王皇后撕破了脸,李治倒真有些不忍心给她找难堪了,于是道:“皇后那里你不必再去,你先下去用膳,好好休息一番,我再想想如何为你安顿。”
    李治见她满脸的疲惫不似做伪,就唤了王福来进来,打算带她下去一番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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