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王皇后会将她接入宫中,打的无非是利用她的心思,可她又何尝不是?可笑的是,将她接入太极宫的是皇后,为她找寻机会的是皇后,最后将她弃之不顾的,也是皇后……
    难道不是她常为皇后出谋划策?不是她助王皇后将大皇子扶上太子之位?
    王皇后实在有负于她!
    而她武媚娘,怎么肯就这样简单地投降认输?
    即便别人瞧不上她、看不起她,可哪个及得上王皇后在她身上扎的刀子狠戾?
    武媚娘此时站在立政殿偏殿的角房门口,屋子边杂草横生彰显她如今虎落平阳的待遇……她遥遥地看向王皇后的主殿,眸底一片幽黑。
    立政殿暗地里一片汹涌,此时的万寿殿仍是有条不絮地进行着日常。
    孙茗自从再次怀孕起,身边的人又开始拿她当国宝伺候了。什么桌角案几边边框框的全都给遮了,就是白天她好好的也没到睡觉的时候,身边无论哪个,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唯恐把她肚子里的那块肉给吓跑了似的,便是说话声量都不自觉地轻了许多。
    所以,李治回到万寿殿的时候,发现由上到下,从屋子里到院子外边的人,不论哪个,做起事来格外地小心谨慎,整个万寿殿显得静悄悄地……
    一脚迈进屋子,见几个美貌的俏婢拿团扇的给他的贵妃扇风,站她身后的给她揉肩,还有个挑着葡萄喂到她嘴里,又一手托着碟子给她吐皮去籽,如一幅仪静休闲的画卷。
    好吧,他的贵妃真是比他这个当皇帝的还会享受……
    孙茗半靠着长椅,一手枕着靠垫,正舒服地眯着眼,享受被人服侍的滋味,眼皮子一掀,就看到靠在内室的屏风旁,一手揭起帘子,含笑地看向她的李治。
    对他招了招手,唤着来人走近,面上撒娇道:“怎么进来也不吱个声?站那么远有什么意思?”
    李治边往她身边走,边将花枝花蕊花萼三人叫下去,整个屋子里也就剩下他们俩,方才觉得自在些。
    往她边上坐下的时候,就见她已经半个身子斜靠下去,调整了一下躺姿,舒服地发了声喟叹,就伸手过去,手指贴向她仰面朝她的方向,触到香肌玉体,就拿拇指在她唇角摹挲了两下:“你瞧你,吃得一脸上都是,也不知道擦一擦……”
    孙茗微囧,不自然地别过脸,又拿眼角扫他,星眸微嗔:“如今的葡萄还有些酸口,我吃着却不错,九郎也试试?”
    这样说着,就伸手向一旁盘子里捻起一颗,隔着这般距离也照样往他口中塞过去。
    李治刚想摇头,见她已经拿了葡萄,也没多想,张口就连葡萄带玉指一同含入口中……立时就被算得绿了脸……
    “噗~~”孙茗抿嘴笑起来。
    她是知道葡萄稍稍有些酸口,也是因为花蕊替她尝了一颗,当场酸得脸都扭曲了,怪道她怎么吃得进去。
    所以说,怀孕的人都是不可理喻的。
    李治这人惯常作态,平时都是一副温润有风仪的姿态,即便葡萄再不适口,也不会当场就吐出来这么不美型又不文明,所以忍着一气儿的酸涩给咽了下去。即便咽下了肚子,口鼻之中的酸气仿佛还在往上冒,忍不住就瞪向她。
    她一定是故意的!
    许是孙茗良心发现,又随手地给他一杯花茶,直到李治狠狠往肚子里一灌下去,虽然并吴太大用处,但那股酸劲儿好歹是过了,这才开始与她清算起来。
    他将空杯往边上一放,一手就抬起往她臀上轻轻一拍:“你如今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竟连我都敢戏弄?”
    因孙茗如今才有些显怀,他自然不敢大力,所以下手根本一点都不重,只是打的位置叫她脸红,就左右躲闪起来。
    孙茗两手抓住他的手之后,就是一脸的委屈:“人家就是吃了觉得好,才叫你也尝尝,可别冤枉了好人!”
    她眸中秋水意动,红缨唇畔一撅,一副你敢冤枉我就哭给你看的神情,立时就叫李治再下不去嘴说她……
    她这神情怎么和阿宝这么像呢?!
    李治当然不舍得很责怪她,刚才不过故意闹闹她,两人对两句嘴,就各自开了心,李治索性把人往怀里一带,手指还贴着她唇畔来回摹挲:“你这乖嘴蜜舌的究竟从哪学会来的?我瞧你们家人里面,也就只有一个你,现在是多了个阿宝跟你学……”
    他还漏了个人,就是小阿香孙莲……
    孙茗窝在他怀里痴缠,两人玩笑了一阵,就被王福来在外面唱道晚膳了。
    平日里是习惯将闺女和儿子叫来一同吃的,一是为培养感情,二也是为了及早叫他们自己用餐,顺便纠正他们用膳拿筷的姿势。
    这一点,阿宝阿福如今已经备教得很好了,虽然手劲儿小,握筷并不很稳固,但独自能将碗中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就已经叫她们自己都有些小得意了。
    阿宜就还有些小,但也叫她指使着人给他一个调羹,自己搯着吃……虽然吃进嘴巴里的还没掉出来的多。
    李治就是一开始想呵斥她的异想天开,如今见了两闺女自己吃得这样开心,也就摇头,随了她们去。如今这一行为直接被放到阿宜的身上,他也早已习惯了……
    就是再觉得她的想法异于常人,但他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和皇家教养孩子略有不同,但她的做法似乎的确有可取之处的……
    ☆、第118章 壹佰壹拾捌
    十月十五下元节是一年之中最后一个月亮节,是古代中国传统的道教斋法的修斋之日,宫中自来又有祭祖的传统。
    李治又开始清心寡欲起来,除了沐浴净身,还要斋戒诵经。在清晨一大早就行往昭陵享祭。
    宫中筹备的此类事宜与孙茗来说却是无碍的,她如今怀孕,既无需起个大早一同祭拜先灵,也无需斋戒沐浴,只在表面上摆上一摆,私底下照样如常。
    倒是今日宫中设宴,她还是需要出席的。毕竟临近年关,节日多,时有筵席国宴,她也不好次次避席,所以乘着如今身子尚且还算轻便的时候尽量出席,到时候天一冷,身子又显怀出来,才好拿借口开脱。
    所以她午后起身,略用了些午膳,就让花枝去安排事宜了,又叫花萼去观望宫道,孙府是在之前就写了信言明在什么时辰就到的,在入夜的宫宴之前,她就在自己的万寿殿里安排了小宴。
    于是,在她刚到软帘后头换了身衣裳,又让花蕊替她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个高髻,又簪了深粉透杏白的羊蹄甲在髻侧,只着了个淡淡的桃花妆。
    也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花萼已幸不辱命,将秦氏等人接至万寿殿了。
    秦氏惯常初入宫闱,早没了新鲜劲儿了,入宫多半只是为了瞧孙茗和阿宝阿福,后来多了个阿宜,如今知道她又怀上了,心思早就活络起来,一得知消息其实就想即刻进宫了。
    今日她只带了孙莲和儿媳李词入宫,外带个拖油瓶孙葵。因孙芝如今备嫁,是不好随意出门的,就只好待在府里了。
    孙茗见了秦氏,也不上前,就在自己的席位上坐着,招了招手的功夫,秦氏顷刻间已在她身边落座下来,一坐也不管别的,就先问她身子:“是什么时候查出身孕的?安胎药吃的什么方子,有没有要忌口的?”
    因万寿殿开小宴是与司膳早早打过招呼的,所以在秦氏等人一入殿中,就有宫人有序地进了屋子,一一上了茶水糕点。
    孙茗让花蕊领着孙莲去寻阿宝阿福玩,然后就将李词、孙葵招呼着坐下,才侧脸看向秦氏:“阿娘也真是的,我这都第三胎了,还能不知道?”
    秦氏闻言讪然一笑:“瞧我,一时间竟忘了这一茬,只在心里反复惦记着这事,见了你就口不择言了。”说着,就着手中的茶盏喝了口花茶。
    因贵妃怀着孕,不好在宴上摆上酒的,且入夜还有国宴,喝得微醺就有失仪态了,所以只让人备了茶水。
    孙茗自己喜欢喝花茶,又让人变着法子换着口味更换,现在入口的茉莉花茶还是前两个月叫丫头晒了做花茶的,因她爱用,备的也就格外多了。
    李词进了万寿殿起,初时也是眼观鼻地坐在秦氏身边,此时倒开了口:“大家也是挂念娘娘,心里惦记娘娘呢。”
    在唐朝,是称呼自己的婆婆为大家的。
    李词不开口也罢了,一说话倒先为秦氏说好话,虽然孙茗原就没有实心地怪上秦氏,但此时听了她的话,却也不免打趣起她来,于是一脸揶揄地笑起来:“你倒是有心了……怎么进了府,就知道要先讨好婆母不成?”
    秦氏回过味来,就狠狠剜了眼孙茗:“你又浑说什么?你弟妹我瞧着就比你稳重,也不看看自己是几个孩子的娘了,说话这般不知道轻重。”
    “噗~~”孙葵一不小心就露了笑来,见秦氏扭头瞪他,忙一脸无辜样地眨眼睛:“依我之见,阿娘和大嫂明显是一路人,阿姐还是别与她们讨嘴上便宜了,定是要吃亏的。”
    众人一听,立时就有些哭笑不得。孙茗更是抚掌一笑:“阿葵说得很是。”说着,又对秦氏和李词道:“我才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话刚落,又有宫人端着一碟子“酥山”入殿,孙茗案上的这份,是花枝亲自端给她的。
    酥山称得上在唐朝极为流行的糕点了,将蔗糖、蜂蜜拌入酥内高温融化后,将甜酥淋出形状,经地窖冷冻定型。
    孙茗不很爱过于甜的小食,但经不住唐朝人口味偏重,别人吃着好的,到了她这儿,糖份就势必要减半数以上,所以她的糕点也不与别人同做,定是分开开了小灶的。
    孙茗招呼着他们用起糕点来,乘着秦氏研究酥山的功夫,就问起李词来:“近日还有没有时常与其他娘子出门游玩?”
    李词一愣,随即就有些怅然了:“自从嫁人以后倒也不曾,若非娘娘提及,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呢。”
    李词嫁给孙英也不过几个月,如今再见了她,仿佛真的有已经长大成人的感觉,看着确实一如秦氏所言,她的确稳重了不少。
    但,这并非孙茗所乐意见到的。当初她初见李词的时候,李词尚且还是个活泼又灵动的姑娘,她也爱常出席宴会,也爱出门游山玩水……
    纵观整个唐朝,对女子相对来说还是极为宽容的,常有娘子们呼朋引伴地出门,游玩骑马猎射,活得这样恣意。便是城阳、新兴等人,包括远在边陲的临川公主,即便嫁人,婚后也常一同热闹,并不会就这样被绑死在后宅。
    这样一想,孙茗有些犹疑地问道:“可是府里事务繁忙?若是这样,不如移交些庶务?城阳她们往常也提到你,怎么也没见你一同出来?”
    李词摇头叹道:“并非如此,但我是新妇,常出行总归不好……”
    一细想,孙茗就知道她定时顾及孙英才如此的。
    孙英本身就是端方君子,看着就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叫李词不敢轻易出格,何况她如今刚刚入府,上下情况未必能详尽到一清二楚,此时诸多迷茫。
    想通后,她又侧了脸,与秦氏说了几句,见秦氏若有所思地点头,才稍稍放了心,然后又朝孙葵念道:“还有阿葵,我仿佛听说他为了外放才求到我这里的?”
    孙葵正竖着耳朵听,此刻听到孙茗提到他,也不等秦氏说话,自己就抢先道:“正是,我正想说江南富庶,给我挑个好去处便是。”
    孙葵就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少年郎君,要不是上面有个祖父压着,又有个孙英看着他,搞不好真要变成个纨绔子了……偏偏他还有几分聪敏,又常仗着自己的小聪敏不将孙英这个哥哥放在眼里,总觉得别人拘着。
    孙茗只知道他科举成绩还过得去,但远非拔尖的程度,见他自己这般狂放,就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锐气:“凡是富庶之地,上头又哪有肥缺等着你?你凭自己本事便是猪年马月也没得机会,还不如听阿英的话,好好地待在长安,为你寻个空缺。”
    孙葵顿时就急了,忙道:“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可以外放,我可不想再叫人管着了。总之不论是不是肥缺也罢,只求将我远远地打发了罢?”
    秦氏脸一黑,心中气道孙葵年轻不知事,说话这般不经大脑。如此一来,岂不是说府上亏待了他不成?
    孙茗是知道他年轻气盛,想一出是一出。但她又觉得孙英这样光把人看紧了,其实也未必是好事……年轻人,实该好好地去外面闯一闯。
    扭头瞧见黑了脸的秦氏,就宽慰道:“阿葵聪慧过人,但总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利于他日后发展。待我寻机与圣人说说,让他自己去外面试试吧?”
    三兄弟三种模样,要是综合一下就好了……
    孙英就是在有些太端正了,让他在李治身边磨练,其实李治用的也顺手,毕竟想孙英国这类人并无什么花花肠子。只是,很难混上高位罢了……
    孙葵倒是活络了,但性子未定,又年轻,不够持重就不说了,还常故意与你唱反调。真要把他往朝堂上塞,连孙茗都为孙英头疼了。
    如此,几人事情敲定,又转头提起别的事来。
    今日筵席,李治故意叫萧淑妃协理,变相地打了王皇后一记耳光……
    其实,以萧淑妃的身份,及她背后的势力,让她出面于情于理也并没有不合适的,只是如今气氛稍稍有些微妙,更兼王皇后如今愈发不得李治的欢心,底下早有人猜测,圣人是否意属萧淑妃所出的四皇子李素节了?
    李素节从出生起就备受李治的喜爱,小小年纪就已是聪慧过人,名气比起李忠以外的几个皇子要高出一截来,背后支持他的也多,不免让王皇后顿起危机意识。
    与李素节相比,孙茗的阿宜就实在太小了,如今尚且连话都不会说,就更看不出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了。若是要争储君之位,显然是无人给予支持的。
    当然,对孙茗来说,如今阿宜是越低调越好……
    总觉得李治忽然抬举起萧淑妃,有更深的用意。虽然他确实相对王皇后及李忠来说,许是觉得萧淑妃及李素节更合他意,但他当初明显表示,不愿那么早就立储君……
    ☆、第119章 壹佰壹拾玖
    晚上的筵席,其实与往常并无不同,新兴和城阳照样高高兴兴地来,然后尽兴而归。其他人自然也如是。
    只是叫孙茗侧目的是,王皇后竟与高阳公主如胶如漆起来?
    关于高阳公主,孙茗是知道一些的,不论历史如何,更多的却是她从李治口中听说而来的。
    从前高阳公主极得太宗皇帝的宠爱,在李世民这么多的儿子女儿当中,出了中宫长孙皇后所出的几个子女外,其余庶出子女他其实很少关注的,更遑论分那些许父爱了……但这之中,庶出的高阳公主却是其中的佼佼者,能将她性子养得骄纵无比,又不可一世,足以见得李世民有多护着她了!
    李世民一直以来都极为偏爱这个女儿,因他一直觉得高阳的性格最像他……这一点,竟也和李治偏宠阿宝有异曲同工之妙,原来竟是有遗传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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