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庄和两女共进晚餐顺便加深感情的时候,燕京道明区周家的四合院门口,一辆隐藏在路灯阴影中的军用路虎车内,一点红芒忽明忽暗,打开了一条缝的车窗,徐徐飘出一道缭绕的烟雾。

    四合院门口站岗的两个警卫,以及暗中盯着这里的几双眼睛,在看到路虎车的车牌时,警惕的眼神瞬间缓解了不少,仿佛得到了什么信息一般,眼神迅速扫过后,便对它视而不见了。

    周铭坐在车内,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旧式四合院,目光之中一片复杂。自从那件事情后,他虽然不能不认这个父亲,却已经有多久没有回来了?虽然这个四合院只是仿建的,可看到这些记忆中熟悉的景物,难免还是勾起一段痛苦的回忆。

    随着回忆的深入,周铭脸上的痛苦也在渐渐加深,这个给人钢铁一般印象的男人,此时却显得如此脆弱。本来坚毅锐利的眼神,此时一片恍惚,呆滞的瞳孔深处,更是隐约闪现一丝痛苦和挣扎,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不能自拔。

    他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他不想做任何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就连自然的身体条件反射,也被他努力的掌控着。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本能,自己的感情。

    在遇到那个女人之前,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并且事情也确实是这样,除了那个一开始就被他以“孝”的名义排除在外的父亲外,没有什么能脱离他的控制。可自从遇见那个女人,即便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就像往常那样,可此时他才发现,原来就算是他,也并不能完全的控制自己,比如自己的感情。

    突如其来的感情让他陷入了困惑之中,在经历了一番挣扎后,他只能强忍着心中的痛苦,让自己疏远她,并且在面对她的时候表现得越发冷漠,因为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事情,他喜欢那种掌控一切的完美感觉。

    然而,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敏锐的发现了他的改变,并且在歪着头打量了他一番后,有些调皮地笑道:“铭,你为什么要这样压抑着自己呢?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不想这样的。你是在装酷吗?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呢?”

    周铭发现,在面对她的时候,自己忍痛布置出来的防线,却显得这么不堪一击,自己一直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的那种掌控感,被她破坏得支离破碎……

    然而似乎和她有关的事情,总是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当他最终在这个命运安排给自己的克星中沉陷时,事情再一次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没想到,一开始就被他排除在外的父亲会那么坚决的反对;他没想到,一直表现得不在乎门户登对的父亲,原来一直都是心口不一;他更没想到,在他答应了自己,让她们母子平安,过一生普通人的生活后,竟然会派人对她们赶尽杀绝……

    此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尊敬的父亲,孝敬的父亲,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心口不一,淡漠亲情的疯子。可那是他的父亲,他能怎么做?于是他只好尽力躲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的夜色已经彻底弥漫了开来,昏黄的路灯似乎也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周铭脸上的神情在幸福、痛苦、迷惘、愤怒、悔恨中变幻了几次后,一脸疲惫的叹了口气,仿佛这番回忆,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般。

    不知不觉,手中的烟头已经渐渐燃尽,一点红芒灼痛了手指。周铭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条件反射的将烟头丢在地上,而是承受着手指上的灼热,将烟头丢到了车窗外。

    呼吸了几口烟雾缭绕的温热空气后,周铭再次恢复了往日钢铁一般严肃冷酷的表情,然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外面的温度很低,刚才在车内酝酿出的一些汗意,在瞬间被过往的凉风吹得冰凉。

    周铭大步走进了面前四合院,虽然这里埋藏着他最痛苦的回忆,可为了那个让他愧疚了五十多年的儿子,他必须要进去。

    门口的守卫都认识他,所以只是通报了一声,并没有阻拦。当他走到后院的时候,肖强已经站在那里了,正满面笑容的看着他,眼中透着难掩的喜意。

    “小少爷,你回来了。”肖强刻着狰狞刀疤的脸上满是笑容,目光满怀关切看着眼前这个钢铁一般的男人。

    “强叔,都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周铭看着眼前的老人,稍显无奈的说道。

    “呵呵,没关系的,都一样……司令在里面等你呢,快进去吧。”肖强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当经过周铭身边的时候,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低声说道:“小少爷,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原谅司令吧。”

    周铭目光闪烁了一下,却仍然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走路的步伐更加有力了。心中暗自感叹,我何尝不想原谅他?可我原谅不了自己啊!而且……如今他在做什么?他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我要怎么去原谅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肖强对着里面的的老人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同时轻轻关上了房门。

    周铭站在原地,目光复杂的注视着面前的这个人,他是自己的父亲,却也算是……自己的杀妻仇人。他没有说话,他突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什么时候开始,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已经让他无话可说了?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正在翻阅一本书籍,在周铭到来的时候,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再次低下了头。似乎对于这个久未见面的儿子的到来,心中没有丝毫的欢喜。

    片刻后,老人合上了手中的书籍,抬起头静静的比他魁梧了无数的儿子,轻轻点了点头:“你都知道了?”

    “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做?”周铭看到他平静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语气也变得冰寒起来。“他身上流的是周家的血,他是你的亲孙子!”

    老人的目光依旧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周家没有他这样的孽种,他是那个贱人的种。”

    “可他也是我儿子!”周铭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些字,魁梧的身体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还有!静淑是我的女人!你没有资格这么侮辱她!出身贫寒又怎么了,当初你不也一样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听到这些话,老人平静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阴鸷的看着眼前的儿子,良久没有说话。

    “过去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不过你绝对不能再伤害他,否则……你别逼我,我真的不想那样……就当是我求你了。”看着不说话的老人,周铭的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你变了,自从遇到那个女人,你就变了。”老人的表情再次恢复平静,看着他说道:“以前你从来没有违背过我,所以我一直很看重你,而不是你的大哥……”

    说到周铭的大哥,老人似乎对这个儿子很反感,于是轻轻摇了摇头,突然问道:“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周铭还是说道:“你说过,在我小时候她就病死了。”

    “不,她是被我打死的。”老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诡异,本就阴森的面孔在配上那诡异的笑容,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总是违背我,她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所以她必须死……”

    “什么?!你……”周铭震惊的看着面前的父亲,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事情。虽然他很想告诉自己,他是在骗自己,可想起自己那个“不孝”的大哥……怪不得他从来不回家,怪不得他那么反感周家……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然而老人却对他震惊并且愤怒的表情视而不见,而是缓缓说道:“现在说什么都完了,就算我放过那小子,他也不会放过我……真是没想到啊,他已经成长起来了……既然已经错了,那么继续错下去也没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还没成长到足以反抗我的地步之前,彻底将他毁灭……”

    看着眼前装若疯狂的父亲,周铭突然感觉心中一阵发寒,他没想到这个曾经让自己崇拜的人,竟然已经疯狂到了这种地步……不,这已经不是疯狂,这根本就是灭绝人性!如果不是以为血脉间的亲情,这样的人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禽兽!

    原来那个比自己大了五岁的大哥,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事情,所以才会刻意的疏远周家。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稍加思索,周铭便明白了大哥的想法。一来他不想再回到这个家,二来……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和父亲是同一种人吧?谁让自己那么的孝顺呢?孝顺得连老婆和孩子都不要了……

    周铭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好失败。看着眼前表情狰狞的父亲,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失败了,对于这样的疯子,他根本无力改变他的想法。

    “你好自为之吧,我真的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一步……别再逼我,求你了。”周铭转过身,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关上房门后,周铭看着门外的肖强,突然说道:“强叔,我真的不明白,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可为什么……难道你也是这样的人吗?”

    说完也不等肖强回答,周铭便满脸失望的摇着头,快步朝外走去。当他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一道失望中透着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也许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站在书房门口的肖强,闻言叹了口气,因为刀疤而显得狰狞的老脸上涌现一抹苦笑,随即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周家……要毁了么……这又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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