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又一个人影蹿出断崖,乃是在刚才因为中了春蝉蛊而不能动弹的萧见深!
    变异了的春蝉蛊确实非凡,直到此刻,萧见深兀自感觉体内功行不畅,浑身内力十去其九,剩下的那一两分,也不过堪堪能驱动双腿,叫他跟上飞出了断崖之人!
    自崖下向上鼓吹的劲风此刻真正如刀如剑,呼啸着尖嘶着狂怒着,用尽了一切地方法要将入了口中的食物一同吞噬!
    可萧见深抓住了傅听欢的衣袖。
    那猎猎而鲜艳的衣袖招展着,仿佛于一刹之间遮天蔽日,再也不见那何其高远的天空,再也不见那何其可怕的深渊。
    就是这绵延无尽的千丈软红,就是这一头栽进便再也爬之不起的百里柔情。
    富贵林为豪杰墓,温柔乡是英雄冢。
    他抓住了傅听欢的衣袖,还将那已经软下去的身体也给揽入了怀中。
    傅听欢的眼睛已经闭上。
    他的面容就跟天上的云一样舒卷自在。
    而在他的胸口之处,源源不绝的热血洇湿萧见深的衣袖,贯胸而出的剑尖也抵疼萧见深的胳膊。
    但还有呼吸,还有心跳!
    萧见深呼出一口气,在半空中握住剑刃。
    剑刃入心,既截断血脉经络,又封闭血脉经络,不可不动,又不可妄动。
    此时两人距地三十丈。
    山崖之下腾空而起的火焰好似也烧到了足底,林立的树木在火光中扭曲盛大,也依稀擎天而起!
    剑刃吹毛断发,鲜血已从萧见深的掌心中淌出。
    体内的春蝉蛊每被鲜血同化一分,就有更多一分的内力用在萧见深手中紧握的八卦剑上。
    在无法用视线捕捉区别的过程中,萧见深手中的八卦剑越来越烫,越来越软。
    三十丈的距离转眼已经不足。
    滚滚而上的浓烟已经化作两只巨大的手,抓住了萧见深的整个身躯。
    而那八卦剑上,也终于到了临界!
    萧见深猛地斩去变软的八卦剑露出体表的半截,而后才有时间将注意力放在尽在咫尺似乎已经伸手可触的崖底。
    崖底有一道小溪,但溪流不深,潺潺的流水似乎已经被火焰迫得沸腾起来。
    此起彼伏的树木是天然的助燃物,它们越浓翠,就在火焰中燃烧得越烈;在火焰中燃烧得越烈,就越浓翠。
    那是一种极为艳丽的翠绿,像是生命的精华都在此刻盛放。
    萧见深一掌击向身后。
    他的身后乃是虚空,这一掌之下,他与傅听欢一同向崖壁一侧荡了过去,然后萧见深猛地以破日剑贯入石壁之中,再紧握手中剑柄,以其为支持一路下滑。
    碎石乱飞,烈焰腾空,方才下坠的瞬息之间,萧见深已经听到了手臂骨骼不堪负重的呻吟之声。
    这贴壁一落亦足有三五丈的距离。
    然后破日剑自萧见深手中脱出,飞入脚下火海之中。
    萧见深再以赤手直接按住岩壁,本就被八卦剑割出的伤口在接连的折磨之下很快露出森森白骨,而此时距离崖底蹿出的火焰已不足数丈,两人的下坠却并没有得到足够的缓冲!
    萧见深的视线再次向下一扫,便见火焰之中依稀有一个小小的石台突兀地立在峭壁之上。
    此时已不容犹豫也无有犹豫之处,萧见深再向虚空击掌,在半空中转换位置来到石台之上,而后在即将落到石台的那一刻忽然将怀中的傅听欢上抛一段距离!
    身躯与石台碰撞的轰然声中,石台就中断裂,碎石同萧见深一道下落。
    但有了这一阻碍,萧见深控制不住的下坠之势终于得以一缓,而后他再反以落石为着力点,足尖一点,又上蹿半截,再抱住了傅听欢。
    随后两人便一起跌在了一块还没有被火焰烧到、但已被火焰包围的泥土地面。
    怀中的傅听欢几乎没有受到振荡。
    唯独的振荡乃是他落入萧见深怀中的那一点撞击。
    傅听欢早已经悠哉地昏迷了过去,而萧见深眼前的火海正一步步迫近,背后的岩石也在冰冷与灼热之间煎熬。
    呛人的黑烟遮蔽了崖底的许多东西,那些树木与溪流,还有时不时在火焰与浓烟中蹿过的受惊的动物。
    危机之后,理智退去,感情涌上。
    萧见深低下头,吻住傅听欢,将胸中一口真气渡给对方。
    震惊恐惧后怕虚脱。
    不意不解不明不料。
    当真是,万般滋味在心中,成了一碗浮生苦酒。
    ☆、章七八
    傅听欢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一只眼睛看见了滚滚浓黑,一只眼睛看见了深深红炎。
    他迷迷糊糊,只觉一时如同置身火焰,一时又如同置身冰霜。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
    那手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伤口最深的位置不是见了白骨,而是白骨上挂着几丝血肉。
    虽早已不成人形,可这手十分熟悉。
    那是萧见深的手。
    傅听欢不由自主,就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引来了萧见深的注意。
    此时两人尚且还没有脱出这大火之中。
    但既已经平稳落下山崖,周围的火海就再不是什么障碍,唯独可虑的,也不过傅听欢身上的伤势罢了。因而当他发现怀中的人睁开了眼睛的时候,哪怕依旧被浓烟与烈焰包围,他也当即精神一振,停下脚步:“你醒了?”
    傅听欢却并不言语,只细细打量着萧见深许久,而后又叹了一口气。
    萧见深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思索着是什么样的不对劲,就听对方说:
    “到底没有救了你,也罢,当一对同命鸳鸯也不错。”
    误会了!萧见深正要告诉对方其实两人都没有死,但话还没出口呢,对方又自言自语:
    “只是都说黄泉路上忘川河,忘川河下奈何桥,奈何桥头望乡台,望乡台畔三生石……怎么现在一个也见之不到?也没有什么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莫非这全是阳世之以讹传讹?”
    此言一了,傅听欢也不给萧见深接话的机会,又继续道:“忘川河奈何桥什么的有没有无所谓,可若没有三生石要如何是好,如何将你我姻缘定个百生百世?”
    萧见深略略感动,正想接话,又听对方道:
    “若真有来世,愿这生生世世……”
    傅听欢胸中的一口气已经用尽,这时处于因火焰而生的浓烟之中,便有些无以为继。
    萧见深立时效仿刚落崖那时,低头吻住傅听欢,将胸中的一口真气缓缓度过去。
    第一次时心绪太多,度完之后两人立刻唇分;但此番是第二次,萧见深已镇静下来,就不由自主地微微留恋一番,而后才一点点将内气度尽,抬起头来,期待傅听欢接下去的话。
    傅听欢得了这一口气,登时又缓了过来。他此时并不真正清醒,因而也没有被萧见深吻得乱了头绪。只见他嘴唇微红,面容闲适,慢悠悠道:
    “愿这生生世世,我为男来君为女,我必为你准备凤冠霞帔百里红妆——然后你为我生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孩子,我可将盖世神功,万里江山,倾囊相授——”
    萧见深:“……”
    这宛如坠崖一样的起伏!
    他没好气道:“你还是继续睡吧。”
    言罢伸手在傅听欢脖颈上轻轻一捏,已叫怀中那喋喋不休的人再一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傅听欢又安稳地伏在了萧见深的怀里。
    春蝉蛊的效用一消,在这火海之中,萧见深甚至不需要多做闪躲,只消内劲一运,身周罡风自生,便将肆虐的火焰迫出了五步之外。
    他抱着人一步一步地向外走着,周围的火焰便似臣服于其脚下那样,乖巧而恭敬地自中分开,向两侧无声退下。
    当萧见深出了火海,硝烟已落于身后,满目的艳红慢慢退去,苍翠的草叶,粗褐的树干,湛蓝的天空,一一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萧见深这时方才低下头看了一眼傅听欢。
    有内劲自手中源源不绝地涌入对方的心脉,对方此刻的呼吸已经趋于平稳,面上的安宁较之之前亦更多了一些人气,而那一捧在落崖时候就松了开来的长发,正自他的臂弯处散下去,随着他向前的步伐而一晃一晃,刹是可爱。
    萧见深先吐出了一口气,那是一口放心之气。
    他又跟着露出一抹笑,那是一抹从未出现在萧见深脸上过的,期待而振奋之笑!
    虽两人此刻伤痕累累,虽粮草恐已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虽来自那幕后之人的阴谋诡计,终于成功了一大半,虽整个江南的人民还困于春蝉蛊之威胁。
    但萧见深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这样感觉到了一种天地也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好像是,周身被清洗,视线被拭亮,骨肉被重塑……生命被点燃的感觉。
    这简直太过于奇妙了。
    是没有体会过者,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感觉!
    出了火海就是绵延的山路,高高低低起伏的山峦长得好像永远也走不尽。
    就在坠崖之后的第一个夜晚,傅听欢第二次清醒之后的深夜,萧见深发现了抱在怀中之人身躯滚烫。
    不分白天黑夜,并未停下,始终向前走的萧见深怔了一怔。
    而后他没有选择前往溪水处以冷水替傅听欢降温,这并非风邪入体,如此做来效用不大。
    他按着对方背脊大穴的手掌第一次停止了催吐内力。
    但这当然不是萧见深要放弃,而是萧见深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聂齐光所学甚杂,萧见深涉猎亦多。
    在他所见的许多孤本之中,其中有一个孤本中所记述的,就是以本身特殊之内劲,治愈其余人身上的内伤。
    这孤本中的内力萧见深虽没有修炼,但此时要将本有的转换过去却也不难。
    当一刻钟后,内力转换完毕,萧见深已经眉头微锁,额上见汗,他经脉的每一寸都像被刀割过那样疼痛,这种疼痛对于萧见深来说颇为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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