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看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悟道:“拿起,才能放下。失去,才能拥有。执念过后,方懂释然。”

    说罢,他放下一只茶杯,再倒上一杯茶递给上官婉儿,道:“在那件事没有发生前,我一直都在用父亲教导我的善恶对错,衡量整个世界的善恶对错。”

    “所以,当看到他成了恶,成了错,亲手毁掉那些衡量标准,我的对世界所有的价值,认同也都被连根拔起,不复存在。”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坚定:“不过现在,我想明白,我不要再以世俗,他人的善恶对错,当作衡量一切的标准。我要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标准。”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微笑道:“想明白了就好。”

    他神情突然出现一丝悲伤:“其实,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希望笃鲁能够遵守各为其主,战场相见就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约定。不必为了放我走,故意挨那一剑而丧命。我不仅为他感到耻辱,更内疚自责!他不应该这样对我,不应该!”

    正在他陷入悲痛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时,他感觉有只温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抬起头,看到沈言就站在自己身边。

    他愣了片刻,皱了皱眉,问道:“沈爷,你怎么也来了?”

    听到问话,沈言脸上出现一丝惊讶表情,试探着问道:“你能看到我吗?”

    他点点头:“我能!为什么这样问?”

    沈言摇摇头,道:“这些不重要。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父亲袁耀武是一个勇猛善战,忠诚热血的好男儿,至于,他为什么会变节投靠吐蕃。我想,或许他有着难以向人述说的苦衷,或许就像你在吐蕃经历的那样,又或许是其它苦衷。”

    说着,沈言轻微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能牺牲自己,保全你,这是一个为人父的伟大,也是与生俱来的使命。他没有错,你也没有错,错就错在天意弄人。”

    “他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牺牲戎马半生建立的英明,牺牲他所效忠国家的利益,放走你这个敌国将军,证明他对大唐还是有爱的,只是他需要一个人来继承他的牺牲。他选择的这个人就是你,他的儿子。

    袁一摇头道:“继承?我不明白。”

    “他浴血奋战赢得上百场的胜利,才换来战神的殊荣,你战胜了他,他的殊荣自然就归你所有。他作为笃鲁是失败的,可作为袁耀武却是成功,因为,他有一个可以光耀门楣,威震四方的好儿子。”

    “从他的选择,可以得看出,他还是想做回大唐的袁耀武。所以,你不要辜负了你爹的良苦用心,你应该将所继承的一切发扬光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意糟蹋。”

    沈言的这席话让袁一幡然醒悟,骤然间,他的眼泪如决堤般落下,羞愧,心痛,悔恨一起涌上心头,他难以抑制心头的百感交集,像个迷路,找到家的孩子般失声痛哭。

    沈言拍了拍他颤抖着肩膀,安慰道:“人总会有做错的时候,改过来就好了。现在,你要做的是走过那道门,勇敢地面对应该对面的事。”

    他点了点头,抹了把泪,而后起身走到门前,低头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将门推开。

    他走到门外,看到园子里的太平正望着远处出神,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太平身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舌头像是有千斤重,吐不出一个字。

    太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神情从容而平静:“你已经想好要离开了吗?”

    他抿着嘴,点了点头:“我想,是时候从这个梦里醒来了。”说着,他看了眼在园子玩耍嬉闹的孩子们,满心不舍道:“可我要是走了,你和孩子们该怎么办?”

    太平柔情的看着他,脸庞露出一丝安慰的微笑:“你也说这是个梦。当你醒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会随之消失。”

    他一把将太平拥入怀中,哽咽道:“不!我舍不得你们!我不要你们消失!”

    太平轻轻推开他,柔声道:“你可以把我,把孩子们,把我们的家,把你现在看到的最幸福的时刻,放到你的记忆中。就当作我们没有消失,只是我们的幸福被暂时停止。不多不少,不迟不早,这个世界的时间正好停止在我们恩爱如初,美满幸福的时刻。”

    他抚摸着太平的脸蛋,动情道:“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就当它真在我生命中出现过。”

    太平点了点头,伸手往他胸前一推:“去吧!”

    这时,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一倒,跌入那一片熟悉的湖水中,可这一次,水中不再是暖洋洋的,而是冰冷刺骨,他哆嗦着身子,慢慢地往下沉。

    当他沉入极致的黑暗中,突然一丝暖暖的阳光射到了他脸上,他猛然睁开眼,看到自己漂浮在一汪碧绿的湖水中,一脸恐慌的梅仁正奋力游向自己,在不远处的湖岸边站着许多人,他隐约看到有上官婉儿,沈言的身影。

    见此情形,他知道,自己回到现实,永远的离开了那个梦。骤然间,他心中感到五味杂陈。

    正在这时,梅仁已游到了近前,梅仁托起他的下巴,拍了拍他的脸,问道:“袁哥,还好吗?”

    他回答道:“还不错!”

    “别怕!我马上就带你游回岸上。”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去。”说罢,他站起身子,其实,湖水不过及腰。

    见状,梅仁愣了片刻,他喃喃自语道:“啊哦!这下糗大了!”说罢,他为了顾全面子,依旧游着回到了岸上。

    这时,袁一走向岸边的众人,看到四大神将都在其中,便颇感惊讶道:“雨大哥,常年驻扎在沈爷家中蹭饭,这事我知道,可三位神将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今天怎么会相聚于此?”

    这时,唤雨走上前,笑道:“你能记得这一茬,说明你这脑子应该彻底清醒了。我们四兄弟能团聚,这还多亏了你这个□□烦!”

    袁一垂下视线,一脸愧疚道:“这段日子,我中毒颇深,肯定整日疯疯癫癫,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太对不起了!”

    唤雨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就算了!只要你以后学乖,不要再碰离魂香那些鬼玩意儿,就好了!至于,你欠我们四兄弟的人情,以后可以慢慢还嘛!我们不会跟你客气的!”

    听到这话,一旁的沈言瞪了眼唤雨,怒斥道:“这像话吗?大家都是自己人,谁遇到困难,都得义不容辞地出手相助。你要是想还,先把这段日子,欠的饭钱还上。”

    唤雨撅了撅嘴,拉着身边的十三娘撒娇道:“娘,你看爹又欺负我!”

    十三娘笑了笑:“谁叫你惹爹生气,这次我可不帮你。”

    这时,看到唤雨这副撒娇的摸样,一旁的三大神将都一齐打了个冷颤,而后,一脸嫌弃转身往湖边的那所房子去了。

    这时,袁一看着满头银发,眼角皱纹深刻的十三娘,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惋惜之情。十三娘见袁一正看着自己,便笑道:“有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必现在,这句话用在我身上正好合适。”

    还没等袁一说话,唤雨就抢话道:“这段日子,你们天天泡在大药桶里散毒,你们中间不过隔着一个帘子,说起来你们可是名副其实的药友。哪来一日不见之说呢?所以,我娘一直都是天底下最年轻,最漂亮,最风华绝代的俏佳人!”

    听到这话,十三娘笑了笑:“每天都有你这样哄着娘,娘不年轻,不漂亮也难啊!”说着,她看了眼湿透的袁一,向唤雨道:“他才刚好,不能着凉。你带他去洗个澡,再拿套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回到了住所。

    听到这话,梅仁走上前,向十三娘笑道:“沈夫人,我也湿透了,洗澡能不能也算上我一个?”

    十三娘点了点头:“你也同他们一起去吧!”

    唤雨看了眼梅仁,没好气道:“洗澡可以。热水自己去伙房倒,没人伺候你!”

    梅仁一脸不屑道:“反正我也没打算指望,你这个软手软脚的书呆子!”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往伙房去了。

    看到斗嘴的俩人,袁一微微一笑,向摆着脸色的唤雨道:“可以看得出,你们很合得来。”

    唤雨翻了个大白眼:“得了吧!”说罢,也往伙房去了。

    袁一和梅仁洗过澡,从浴房走出,经过鸡圈时,看到上官婉儿正站在鸡圈外发呆。袁一走到她身边,笑问道:“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你这是在考虑抓哪只肥鸡,宰了给大伙加菜吗?”

    “啊?!”一旁的梅仁满脸惊诧,蹬大眼睛看着他。

    他正要说话,看到上官婉儿也是一副惊讶表情,他举起手一脸纳闷道:“我有说错什么吗?”

    这时,正在伙房帮忙做饭的唤雨,“啪”的一声推开窗户,做着一脸夸张的表情:“啊?!”

    梅仁向唤雨摆了摆手:“这是我的专属发音,请不要跟风模仿,而且,还模仿得这么迟钝!”

    袁一满脸不解地看着三人,皱眉道:“你这一个个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唤雨看着正懒洋洋蹲在鸡圈里晒太阳的鸡,他想了片刻,看了眼袁一,道:“你叫声‘集合’试试。”

    “为什么?”

    “乖!试试。”

    袁一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说了声:“集合。”

    之后,神情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在鸡圈里优哉游哉的鸡群,突然一个激灵纷纷起身迈着大步,一摇一摆的来到袁一面前,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

    见状,袁一满脸不可思议,看了眼站在屋里的唤雨,皱眉问道:“你究竟给它们吃了什么?它们都快被你养得成精了。”

    唤雨摇摇头:“刚才开始,它们只是普普通通家禽,母鸡安分守己地每日一蛋,公鸡乐于奉献地等着被宰。可自从沈爷和上官姑娘把你带来这里,事情才慢慢就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不过,不得不说,你还真不愧为治军有方的袁大将军,就算是一群家禽,你都能把它们训得有模有样。真是佩服!佩服!”

    听到这番回答,他一脸难以接受道:“什么?这些都是我干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唤雨笑了笑:“可以理解。因为,在你的印象中,它们压根就不是家禽,而是而是我说不出口。不如,你叫声‘袁一一’试试。”

    他笑着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后,抿了抿嘴道:“我知道,你在耍我。”

    “那就当我在耍你,试着叫一声又有什么关系,乖!”

    如此,他便将信将疑地向着排成一列的鸡,叫了声:“袁一一。”

    这时,只见排在队前的那只大公鸡,伸着脖子打了声响亮的鸡鸣。

    见此,袁一彻底蒙了,他愣了片刻,向身边的梅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梅仁回答,唤雨抢先答道:“这是一道是算术题,鸡圈里一共有七只鸡,老大叫袁一一,老幺叫袁一七,那么,鸡圈还剩多少鸡,能够用来吃?”

    此时,看着规规矩矩排在面前的鸡,袁一心情变得无比复杂,他叹了口气:“这么说来,他们是我怎么会”

    梅仁安慰道:“我们都懂,那时你受到离魂香的影响,脑子不怎么清醒,你也别太在意。”

    “说起来,之前,你最喜欢呆在鸡圈跟它们玩,有时,还把它们抱在怀中哄着玩,逢人就夸怀里鸡有多漂亮,长得多像你,而且,还硬要把它们塞给别人抱。那时,就连我都不想搭理你,只有上官姑娘才愿意陪你玩。”

    唤雨插话道:“没错!有次,你把一只吃太饱的老母鸡给上官姑娘抱,才刚上手,那只老母鸡就屎尿齐发,上官姑娘被淋了一身,可她半句抱怨也没有。上官姑娘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可真得好好感谢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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