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医院里冲进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十二月的北京,她衣衫单薄地从外面跑进来,径直冲向了电梯直奔八层的icu病房。

    “叔……叔叔……!”贺蓝气喘吁吁地走近在休息室紧皱眉头的迟建明,她想问一大堆的问题,可到了病房前她一句也问不出来。

    “贺蓝?”迟建明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

    “……手术……还……顺利吗?”贺蓝浑身发着抖,她害怕听见不好的消息,拼命掐着手指稳住自己,贺蓝终于问了出来。

    “他们俩都一切顺利,麻醉期过了就会醒了。”

    分明迟建明是在跟贺蓝通知这个好消息,可她完全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刚才有多害怕,现在就有多激动,贺蓝在休息室哭得像个傻瓜。

    “真是个傻孩子……”坐在一旁的芬姨主动站起来抱住了贺蓝,贺蓝如果没看错,她的眼眶也红着,“肯定担心坏了吧?”

    “嗯……”贺蓝呜咽着答应道,虽然她讨厌芬姨,可现在却无比依赖她的拥抱。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黎玉芬胡噜着贺蓝的背安慰她,“先别哭了,去看看焰远吧?虽然现在只能从病房外面看。”

    她们领着贺蓝走到icu病房的玻璃窗外,里面是戴着呼吸面罩,身上接着各种仪器的季焰远。

    “医生说今天夜里就会醒了,过几天就能拆管进食。”迟建明在一边安慰贺蓝。

    可面对病房中的季焰远,贺蓝却还是大哭起来。

    迟建明慌了手脚,“啊……这傻孩子……怎么还哭啊……?”

    “你一个男的,你哪儿懂……?”芬姨有些哽咽地搂着贺蓝的肩膀,“乖,不怕了,一会儿就能醒。”

    贺蓝抬手擦擦眼泪,抽泣着点了点头。

    季焰远缓缓睁开双眼,现在自己应该是在重症监护室。两侧是几名戴着白口罩的医生站在病床边说了什么,脑袋昏昏沉沉地乱作一团,季焰远向外面看了看。

    “醒了……”贺蓝透过玻璃望着季焰远,此时此刻,她真想紧紧将季焰远抱在怀里。

    季焰远想开口,可浑身无力,连说话都发不出声音,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对着外面的几个人勾起嘴角。

    等到医生出来通知一切稳定,贺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病房里的季焰远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贺蓝这才放松地坐回休息区,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

    “贺蓝饿了吧?”几个家长都小声笑着看向贺蓝。

    “嗯……”贺蓝难为情地点了个头。

    “杨姨做的,先吃一点儿吧。”黎玉芬赶忙拿出家里准备好的食物拿给贺蓝,“傻孩子饿了怎么也不说?是不是没吃晚饭?”

    “刚才在飞机上吃不下……”贺蓝现在看见餐盒里精致的食物只想流口水。

    芬姨这才想起来老韩说过晚上说要去机场接人,“刚下的飞机?才回北京吗?”

    “嗯,从香港回来的,要是能早点儿知道焰远要做手术我就不去了……”

    贺蓝说完,在座的几个人都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迟建明有些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说,“我就知道焰远这小子不是回去处理合同的……”

    肝脏的捐献者手术后几天即可以开始进食,也允许家属穿着防护服进入病房探视了。

    季焰远开口问迟建明,“俊扬他……”

    “他也醒了,手术顺利着呢。”迟建明坐到病床边,“不用担心他,你感觉怎么样?”

    季焰远扯扯嘴角,麻药的药力过去了,伤口果然还是疼的,“好……”

    “怎么可能好?”迟建明和黎玉芬听完竟然都不自觉红了眼眶。

    “好……疼啊……”季焰远苦笑着继续说。

    老迟和芬姨又哭又笑,还好都戴着口罩,看起来才不会那么奇怪。

    迟建明握住季焰远的手,拼命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是爸爸对不起你,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在说什么啊……”季焰远鼻子一酸,却又扬起嘴角,“芬姨还在呢……你说这些干嘛……”

    “你让你爸说吧,他这几天都要难受死了……!”黎玉芬却已经在一旁哭出了声来,“再说了,我在又怎么了?”

    “只要一提以前,你肯定会生气……”季焰远记得从小时候开始,只要他爸对他表现出一丝愧疚,都足以让芬姨吃醋动气。

    “以后都不生气了。”黎玉芬擦掉眼泪,有些羞赧又有些心疼地看着季焰远,“谁叫你跟你妈长得那么像……”

    明明一副不服气的语气,可黎玉芬却越说哭得越厉害,“是芬姨太过分了……当年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该迁怒到你身上的……!”

    季焰远竟然忍不住想哭,“反正……我也没少气你,就当扯平了……”

    “你看你非要现在说这些干嘛……!”迟建明站起来擦去季焰远眼角滑下来的眼泪,“孩子好不容易醒了,你又惹他哭。”

    “是你先提的……!”芬姨抬手使劲儿拍了迟建明一下。

    季焰远别过涨红了的脸,“……我可没哭。”

    “好好好……你没哭。”迟建明又坐了下来,“今天能吃东西了,饿不饿?”

    “肯定饿了啊,你别问来问去了,贺蓝在外面等半天了。”黎玉芬拉着他的胳膊提醒迟建明,她实在是许久没见到季焰远窘迫的脸了,想想还真是有些怀念,“是不是早就烦我们俩坐在这儿啰里吧嗦了?肯定着急见贺蓝吧?怪不得非要在手术前回香港。”

    季焰远的脸越来越红,“我是有工作……”

    芬姨又恢复了她以往的笑,拽着迟建明的胳膊往外走,“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们俩了,贺蓝这几天担心得要命,我们先出去,赶紧让她进来吧。”

    “……”季焰远绷着脸,却又忍不住望向门口。

    贺蓝还没走近病床,就已经满眼的泪水盈在眼眶,她一言不发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眼泪很快就浸湿了口罩。

    “贺贺……”季焰远才忍回去的眼泪也要控制不住了。

    “混蛋……!人渣……!”贺蓝听到季焰远开口的一瞬间就崩溃了,她大哭着双手紧握季焰远的手,“我都说了不让你做手术了!你以为你身体很强壮吗?!”

    “我……”季焰远想抬手去帮贺蓝擦掉眼泪,可手被贺蓝紧紧抓着动弹不得,“贺贺……你别哭了。这不是……成功了吗?”

    “呜呜……你还骗我吃安眠药……!有你这样儿的男朋友吗?!”贺蓝看季焰远虚弱的样子简直心疼坏了,想到这又是他自己的意愿,贺蓝实在气不过,必须要骂季焰远几句才解气,“早知道在香港的时候就不该理你……!”

    季焰远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还是值得的……能看见你这么在乎我……”

    “谁在乎你了……”贺蓝侧过脸去摘下口罩抹掉眼泪,“烦你还来不及!我已经罢了好几天的工在医院待着了,你知道你面前的贺老师现在身价几何了嘛?!”

    “我知道啊……”季焰远转头看着贺蓝的眼睛。

    贺蓝有些疑惑,毕竟季焰远也不是业内人士,“你怎么知道的?”

    季焰远一方面是想跟贺蓝逗闷子,一方面他的确也是这么想的,“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无价的。”

    “神经病……!”贺蓝把季焰远的手重重地扔下去,“我走了,懒得理你……!我才不在乎你手术成不成功……!要不是为了回来骂你骗我吃安眠药我才不会来看你!”

    “贺贺……!”季焰远急得赶紧叫住贺蓝,“等一下……!你……你刚才碰我手了?”

    “是啊,怎么了?”贺蓝停下来转身问季焰远。

    季焰远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的视线移向自己的身体,“为什么感觉不到……也动不了……?”

    贺蓝的脸一瞬间变得铁青,她跑回来伏在病床边,用力抓着季焰远的手抬起来给他看,“这样呢?感、感觉不到?!”

    季焰远摇摇头,“嗯……算了,可能是麻药的劲儿还没过……”

    “怎么可能?!这都手术完几天了?!”贺蓝吓得眼泪直接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发着抖又拉起季焰远的另一只手掐了掐,“这只呢?!感觉到了吗?!”

    季焰远顿了顿,犹豫过后才开口,“……没有。”

    “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贺蓝一边哭一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脑子里根本无暇思考其他的话语,她拉着季焰远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明明哭得两眼通红,可还是勉强抬起嘴角挤出笑容安慰季焰远,“没关系……没关系!不会有事儿的!我去叫医生来!”

    季焰远立即叫住她:“贺贺你别去!”

    “这次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贺蓝停下脚步回过头,含着泪一脸坚定地对季焰远说道。

    突然之间,一只大手握住贺蓝的手腕,用力把她拉向病床。

    “对不起……”季焰远张开双臂紧紧把贺蓝扣在怀中,把脸埋在她的脖颈间,“对不起……本来只是想让你承认在乎我的……”

    那瞬间贺蓝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愣了几秒,她终于明白自己又被季焰远狠狠骗了一次。

    “你他妈混蛋……!季焰远你就是大傻x!”贺蓝哭着扑在季焰远身上声嘶力竭地骂他,指甲用力报复地抠进他的肩膀,“感觉不到是吗?!现在也感觉不到对吧?”

    “啊……”季焰远疼得叫了出来,却依然抱着贺蓝不松手,“对不起……是我的错……随便你惩罚。”

    “呜呜……你吓死我了!”贺蓝伏在季焰远胸口哭得更厉害了,“……我以为是手术的问题!还好不是真的……”

    “不哭了不哭了,都怪我,我不该吓你的。”季焰远摸摸贺蓝的头,虽然刚才是开玩笑,但他已经清楚地发现,即使真的变成了全身动弹不得的废人,贺蓝也绝对不会放弃他。

    贺蓝的慌张半天还没缓过来,她趴在季焰远身上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啊?我刚才都做好准备了,就算是真的也要一直陪着你……”

    愧疚和感动同时纠缠在季焰远心中,他用手指轻轻蹭去贺蓝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开这种玩笑了。”

    “知道就好。”贺蓝坐起来,憋着嘴望着季焰远。

    她这副表情竟然有些像小狗,季焰远又忍不住了笑意,“本来看你哭了我就想承认来着……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担心我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季焰远的胸口笑得一起一伏,牵动了手术伤口,他又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皱紧了眉头,“所以……啊……所以才继续骗你……”

    “干嘛?又装蒜?”贺蓝这次对季焰远半信半疑。

    “这次是真的……我可真的是个病人……!”季焰远自知理亏,拉着贺蓝不松手,“这样吧,你要是还生气,就趁现在好好揍我一顿。”

    “谁舍得现在揍你……!”贺蓝白了他一眼,“等出院了你等着的!”

    不到两周,除了不能剧烈活动和注意饮食,季焰远已经恢复如往常。但另一边病房里的迟俊扬的进展却没有这么快,并且得知捐献的□□来自季焰远之后更是抗拒万分,一次又一次拔掉了输液针。

    “是么?不要吗?”季焰远划着轮椅靠近迟俊扬的病床。

    “让我身体里用着你这个杀人凶手的肝,还不如死了。”迟俊扬又摘掉了呼吸面罩。

    季焰远叹了口气,“那天的天台只有我和连歌两个人,所以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相信是连歌推的我?”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迟俊扬别过头。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连歌……我不见他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感情。”季焰远看着悬在一边的输液针正不断地流着点滴,“那时候的我完全不能接受他突然的改变。”

    “所以才开了一家同性恋酒吧赎罪不是吗?”迟俊扬轻蔑一笑。

    “我只是想让同性恋被更多人认可!”季焰远望向窗外,这个楼层跟当年连歌拉他上去的那个天台高度类似,“你自以为很了解连歌?你不是喜欢他吗?那你知不知道连歌是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死?!”

    迟俊扬愣住了,他转过头来盯着季焰远。

    “他向家人坦白了他的性取向,连歌的爸爸是什么官职你知道吧?”季焰远垂下眼帘,“他说连歌这样的怪胎不配做他的儿子,他应该从这个世界消失。”

    季焰远说的话,迟俊扬从未从连歌口中听到过,只是连歌每次都会在跟家人通过电话之后约他见面,见面时连歌的情绪都极度低落,可连歌除了找他发泄欲望外从没向他倾诉过这些烦恼。

    “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迟俊扬闭上眼睛,泪水却不争气地滑了下来。原来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执着,在连歌心里果然一分不值。

    “直到他死,他爸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反而把这件事当做耻辱压了下来。”季焰远回过头看着迟俊扬,眼泪同样在他眼中打转,“当年是连歌教你追艾珊的吧?你根本对女生没兴趣不是吗?”

    艾珊是季焰远高中时的女朋友,和季焰远在一起的时候却又喜欢上了迟俊扬,可在她和季焰远分手之后迟俊扬也立刻对她放弃了追求。也正是那次失恋之后,季焰远和连歌见面的时间才更频繁了起来。

    迟俊扬哭得像个孩子,“我只是他的工具……!连歌从没有喜欢过我……!”

    季焰远当然明白那种心里有一个人却得不到的滋味,对于迟俊扬来说这种滋味更要痛苦,因为那个人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不希望再有人像连歌一样活得这么纠结、这么不被认可,所以才和冯亦哲开了ray-lax。”季焰远把点滴的滑轮旋到最紧,“我帮你叫护士来吧,活着真的很好,别胡闹了,爸、芬姨、奶奶在替你担心。”

    “你说如果连歌活着,会不会在乎我的死活?”迟俊扬突然问道。

    季焰远背对迟俊扬,“当年连歌没跟你说过他家里人的态度,就是对你最大的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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