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显示了好几个未接来电,贺蓝却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

    我在他家,不回去了。

    贺蓝随手回了条信息给严小泽,又把手机扔回沙发上。在季焰远家里,只要贺蓝走上那么几步,就可以见到季焰远,手机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外界的一切似乎也都不重要了。

    打开电视随便播了几个台,都是粤语节目。贺蓝停到一部港剧,电视里的主人公深夜加班到家,对这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正酣畅地吸溜,贺蓝看的肚子咕咕直叫。她挖了一大勺从冰箱里找到的冰激凌送到嘴里,才突然意识到怎么这么半天季焰远还不来轰她走。

    “你听唔听得明?”

    贺蓝刚想起他,季焰远的声音就出现了。

    “你说啥?”贺蓝又吃了一口冰激凌,冰凉的奶油顺着喉咙滑进肚子,冻住了贺蓝的暴脾气。“请讲普通话,谢谢。”

    季焰远的声音带了点儿笑,“你又听不懂,看这个干嘛。”

    贺蓝注意到季焰远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跟平常不同,她立刻回过头,看到季焰远双手扶着助行拐,腰和腿上帮着助行支架站在厨房。

    没等贺蓝开口,季焰远已经板起脸:“你那么久没吃东西还吃冰激励?!你胃还要不要了?”

    贺蓝惊讶的张张嘴,跳下沙发跟到了季焰远身边,“你要给我做饭啊?”

    季焰远把贺蓝手里的冰激凌拿走:“你不是饿吗,又非要赖在这儿,我下面给你吃。”

    “变态,谁要吃你下面啊。”贺蓝直翻白眼。

    季焰远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胡噜了一下贺蓝的后脑勺,“到底谁变态?你这小脑袋瓜儿里都想什么呢。”

    “您别碰我,不是刚才还轰我走呢么?”贺蓝被他这个熟悉自然的动作挑得心弦一动,她扒拉开季焰远的手,又抢回冰激凌,往远站了站。

    季焰远也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像从前一样顺其自然地摸着贺蓝的头,他也装作若无其事,低头拿起意大利面酱罐头,“嗯……只有这个了,意面,吃不吃?”

    贺蓝的确饿了,“吃。”

    “那就别吃冰激凌了,”季焰远朝贺蓝张开手心,“站那么远干嘛,我现在这样还能抢得过你?”

    “那你在冰箱放这么多冰激凌干嘛?”贺蓝偏又挖了一勺冰激凌。

    “别这么多问题。”季焰远指指旁边的橱柜,“从里面拿个煮东西的锅。”

    贺蓝放下手中的冰激凌,拿出一口深锅放在季焰远面前的灶台。

    “加水。”

    贺蓝又照做。

    直到最后贺蓝发现,除了点火和在锅里搅和搅和之外,季焰远对这盘意面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贡献。

    “这算是你给我做的还是我自己做的?”贺蓝擦擦嘴角的红酱。

    “你吃之前怎么不问?吃饱了倒开始骂厨子了。”季焰远说着,又往前蹭了一步,把贺蓝吃完的空盘子放进水池。“我转身不方便,怎么做饭。”

    贺蓝站在一旁,注视着季焰远绑在腰上的支架,“那你自己在家都怎么做饭?”

    “我在家不做饭。”季焰远挽起袖口,打开水龙头,“刚才是我一时冲动,才想说给你做饭。早知道就不管你了。”

    水花飞溅,贺蓝往季焰远身后躲了躲。

    “没你这么刷盘子的,你这要在饭馆上班第一天就得被开了。”

    “哪个饭馆老板会这么狠心让我刷盘子啊?”季焰远僵直着身体,尽管动作小心翼翼,却还是笨拙地被溅了一身的水,要知道这么麻烦,他肯定不会为了表现而放着好好的洗碗机不用。

    贺蓝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每次季焰远站在她跟前,都让贺蓝抑制不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

    季焰远的脊背不自然的僵直,努力在靠上半身掌握平衡。或许是这样的季焰远太难得一见,也可能只是想扶他一下,贺蓝伸出双臂,环住了季焰远的腰,头枕靠在他肩膀。

    “为什么冰激凌都是我喜欢的口味儿……?”贺蓝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在季焰远耳边呢喃。

    季焰远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不怕溅你一身水?”

    贺蓝反而抱紧了季焰远,“不怕。”

    “……为什么跟严小泽分手了?”季焰远低头看到贺蓝光秃秃的无名指,悄悄叹了口气,“他会是个好老公……很专一,会照顾你——”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季焰远沉默下来,厨房里只剩下水流的声音。

    “可是我已经演不下去了……”贺蓝用力闭上眼,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哪怕就一次,你跟我说一次实话好不好……?”

    季焰远握住扣在他腰间那双手,“严小泽跟你求婚那天以后,我去美国做了个手术——就你刚才看见那道新疤。”

    贺蓝一怔,对此她一无所知。

    “像你看到的一样,手术没成功。”季焰远苦笑一声,手心传来贺蓝的颤抖,他攥紧贺蓝的手,“……不过也还好,没变得更糟。”

    “……”贺蓝无法想象,更不敢想象季焰远独自面对那一切时的情景,原来比得知失败更难受的,是自己的缺席。

    “我只是想搏一把,那是目前最前端的方法,万一管用了呢。”季焰远松开贺蓝,双手支在橱柜边,深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你看到了……贺贺,如果我不会像你以前期待的那样有一天还能站起来走路,你想过你以后怎么办吗?”

    “我不用想,”贺蓝吸吸鼻子,站直了继续说道:“我不在乎!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够了。”

    “可是我在乎!你生病了怎么办?你老了怎么办?我到时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你?”季焰远侧过身,按着贺蓝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的支架上,“这就是现在的我,没了这个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是我害怕了……是我害怕了行了吧?我怕下次不是你喝醉了才告诉我你累了,是你清醒的时候告诉我原来季焰远你就是这么没用!”

    贺蓝看着季焰远红了的眼圈,有点儿惊慌失措。她愣了许久,才回忆到最近一次喝醉。“……你说的是不是许维芸结婚那天……?”

    季焰远放开贺蓝的手,摇晃着又扶住台面,“……是我的问题,说白了,我当了次逃兵。我觉得继续赖在你身边……太自私了。”

    “你这样就不自私吗?!”贺蓝拉开季焰远的手臂狠狠抱住他,自责夹杂着后悔,她怕这次再次放走了季焰远,“我都已经试过没有你了……我不想再试第二遍了!我每天想的都是如果再撞一次车你还会不会来找我……我都想如果不是车撞坏而是我躺在医院,你愿不愿意拉着我的手陪我……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得了绝症,你是不是就能回来——”

    “不许说了,”季焰远打断贺蓝的话,“快呸呸呸,你不会得的。”

    “我不呸!”贺蓝抓紧季焰远,“你是不是想惩罚我……?是不是你讨厌我喝醉……是不是因为那天我跟张格瑞……”

    “不是!”季焰远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怕……我怕有一天,你的热情你的新鲜感都过去了,你发现你明明可以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被我拴在身边……”

    季焰远把脸转过去,声音也哽咽起来,“你别这么笨,今天都弄明白了不是么……?该放手了吧……?”

    “我怎么可能放手!”贺蓝一手紧紧揪着季焰远的手腕,伸出左手的手背给他看,“你会算命的?你算出来我以后嫌弃你了?我要嫌弃早嫌弃了……!我他妈用得着以后清醒吗?我要不清醒我干嘛当天就把戒指还给严小泽?!我要不清醒我早他妈嫁给严小泽了!是……我俩是分手了,你看好了,那钻戒在这手上连二十四小时都没戴够——从他求婚那天之后就分手了!”

    季焰远知道她俩已经分手,但从没想过是那天。

    “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这几个月都怎么过来的?”将近一年的委屈,这一刻终于得以释放,贺蓝紧紧咬着嘴唇还是止不住眼泪的滑落。她又钻到季焰远怀里,搂着他的腰不撒手,“我不想跟除你之外的人在一起!除了你谁都不行!……这次我再也不放你走了。”

    季焰远的手悬在半空,他想也把贺蓝紧紧搂在怀中,告诉她这次再也不会让她离开。可犹豫再三,还是放了回去。

    “贺贺,迟俊扬病了。”季焰远说出了自己最后的顾虑,“很严重的病……我明天就得回北京,如果他不进行肝移植,可能会死……”

    “!”贺蓝惊讶地抬头看向季焰远,猛然想起飞机上严小泽跟她说过的话,那竟然不是他没头没脑的话。

    “不过这个手术还是有风险,如果有并发症可能会死。”严小泽的声音好像又在耳畔响起。

    “不行!不许!我不许你去!”贺蓝死死抓紧季焰远的手腕,“为什么要你去?你爸那么有钱去买啊!凭什么要你割给他?!”

    “现找人配型已经来不及了……如果用亲属的肝,以后排异反应会小一点儿……”

    “亲属?你跟他是哪门子亲属?他那种人渣就让他死了算了!”

    “你让我怎么看着他死?!他是我弟!”

    “那他呢?他拿你当哥吗?!”贺蓝揪着季焰远的衬衫,“季焰远你他妈能不能醒醒?你又不是救世主!明天他心脏不跳你是不是还得把心脏也割给他?你想过我没有?手术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你以为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专门飞香港来这个颁奖——”

    “啪”地一声,贺蓝一巴掌打断季焰远的话。

    这一巴掌,贺蓝打得比从前更用力。季焰远的脸迅速红起一片,连已经止住血的嘴唇都又涌出了血珠。

    “你来看我的?你他妈是来耍我的吧?!然后你就能心安理得切你的肝去了是吗?!”贺蓝的手心也一样火辣辣的疼,“你不是让我走么?我现在就走,你去捐你的肝吧!我就当你已经死了!多好啊,省得我他妈再想你了!”

    “贺贺!这么晚你干嘛?”季焰远顾不上嘴上的伤口,想要去追回贺蓝。眼看着她要走,可季焰远却一步都迈不了。

    慌乱中,季焰远不顾一切向前伸出手臂去拉贺蓝的手。失去平衡的他倒向贺蓝,重重把她揽到怀里。

    “季焰远你松手!”贺蓝用力挣扎,虽然感觉到季焰远身体的晃动,可他就是不撒手。

    “不许胡闹,大半夜瞎跑多危险。”季焰远将身体不得已压向贺蓝,这是他站着唯一的依靠了。“你不会以为你这样我还站得住吧?你再乱动我只能抱着你一起栽了啊。”

    贺蓝停止了挣扎,依偎在季焰远温暖的胸膛,好像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避风港。贺蓝同样向他伸出手臂,轻轻环抱住季焰远的腰。

    季焰远只觉衬衫的胸口处慢慢被湿热取代,“怎么又哭了?”

    “我害怕……我不想你去!我好不容易找回你,不想再失去你一次……”贺蓝像个孩子一样躲在季焰远怀里抽泣,“你不同意也不行,我从今天开始就一直跟着你,反正不会让你去医院的。”

    “唔……!”季焰远还没来及回应,却突然松开贺蓝,拼命想往后躲。

    “怎么了?!”贺蓝又抓紧他。

    季焰远眉头紧蹙,明明将要失去平衡,还是又一次推开贺蓝,慌张地想去抓拐杖,“别、别管我……”

    贺蓝看着季焰远紧张慌乱的表情,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莫名地帮着季焰远扶好助行拐,跟着他一小步一小步往客厅蹭。

    “你倒是说话呀!”贺蓝实在忍不住好奇,挡到季焰远身前拉住他。

    季焰远咬咬嘴唇,脸涨得愈发通红。迟疑许久,才小声开了口:“我是要去厕所……”

    贺蓝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眼,季焰远的裤腿一片濡湿,水渍还正渐渐扩大。

    “笨死了!死要面子,不早说。”贺蓝推开季焰远的助行拐,拉开他左臂搭到自己肩上。贺蓝右手环抱住季焰远的腰,“这比你自己走快多了。”

    季焰远不得已将身体侧压向贺蓝,这回连腰也用不上力气,只能直直被贺蓝拖着走,“你别走这么快……”

    “少废话,你都快压死我了,我能不赶紧的么。”贺蓝白他一眼,手却搂得季焰远更紧了。“那你刚才是怎么知道的?突然就把我推开了。”

    季焰远低下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摇摇头苦笑道:“我爸在香港找了个大夫,本来说能给我治到能走呢,结果也就这点儿效果了。”

    “那他可算神医了!”贺蓝激动起来。

    季焰远却不以为然,“有什么用,就提前几秒知道,还不是要尿裤子。”

    贺蓝笑着仰起头看看季焰远,“那也总比不知道的好啊。”

    季焰远又见到贺蓝不经意露出久违的微笑,不自觉在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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