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繁漪一愣,半晌才轻轻说道:“人总会变得嘛。”
    在大多数的人生里,婚姻和自己想象中的版本,永远不一样。
    曾经的迟威,在她眼里是神。而她,因为自己拥有了侍奉神明的资格而庆幸万分,某天,她却发现这尊神像也是有瑕疵的,而随着时间流逝,瑕疵越来越大,她开始一点点失望,直到有一天,神像彻底坍塌了,神开始祈求她,救救自己,于是心软的曲繁漪一点一点用胶布将神像黏起来,再然后,她看着残破的神像,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虔诚侍奉的从来不是神,只是一尊泥塑的菩萨。
    相比于她需要他,是他更需要来自于她的庇护与救赎。
    “迟威的爸爸妈妈说,需要有一个婚礼作为对我的交代。而他们却不知道,现在的我,其实一点也不憧憬婚礼了。”曲繁漪看向盛以晴与秋恣宁,扯了扯嘴角:“如果注定之后的日子平庸、无趣而没有爱意,我为什么要留恋这一日的盛大呢?”
    说道这里,她看了一眼秋恣宁,半开玩笑道:“如果可以,我宁肯每天和你在一起。”
    秋恣宁笑起来,与她碰了碰杯:“行。我养你啊。”
    三个女人聊到半夜,一块躺在床上,看着窗户外的月亮。无论多自诩清醒,她们都曾经对婚姻怀抱着无限的期待,而婚姻也平等地辜负了她们的期待。
    就在这座城市里,甚至,就在这座酒店里,又有多少个待嫁的女孩,满心欢喜地抚摸着华丽的婚纱裙摆,和她们望着同一轮明月,渴望借助一场盛大的仪式开启幸福的生活。
    婚姻也会辜负她们的期待吗?
    谁也不知道。
    但若哪一天它辜负了,那也无需觉得奇怪。毕竟,当你怀抱希望时,失望才是人生的常态。
    盛以晴看着月亮,想到了大洋彼岸的那个男人。
    秋恣宁看着月亮,想到了她从小就渴望拥有的那扇属于自己的窗户。
    而曲繁漪,她没有看月亮,她侧过脸来,静静地看着秋恣宁。
    .
    婚礼在上午 10 点半准时举行。
    灯光将礼堂点亮如同白昼,人工搭建的小型 t 台上装点了粉色的玫瑰,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新人的照片,再接着,周围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随着大门打开,身穿白色婚纱的曲繁漪由父亲牵着缓缓入场。道路的尽头,是一身西装革履的迟威,他牵过曲繁漪的手,对曲爸爸点了点头。
    司仪宣布道:“下面有请新郎致辞。”
    迟威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纸条,念了起来:“小漪,不知不觉,我们在一起已经两年了,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我保证,我会在未来好好地照顾你,照顾我们的孩子,和你白头偕老。”
    曲繁漪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她很平静地看着迟威,看着他手上的那张字条,印着酒店的 logo,那是上场前在司仪的提醒下,这才赶紧写的。她又想起求婚时他戴着耳机,远程接入,让陈撰替自己作弊……想到这里,曲繁漪低下了头,看了一眼手上那颗自己买的钻戒,他在求婚的前一天,才想起没有钻戒,着急忙慌给她打了钱……
    迟威已经说完了,场下一片安静,司仪看着正在神游的新娘,忍不住提醒:“新娘?我们新娘有点感动傻了哈哈哈,现在到新娘致辞了。”
    这么说着,将话筒递到曲繁漪面前。
    曲繁漪愣愣接过,忽然,看了一眼观众席,叫到:“秋恣宁,秋恣宁,你上来。”
    “啊?”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正在啃鸡腿的秋恣宁身上。秋恣宁一脸愣怔,放下鸡腿,不知道曲繁漪导的哪出戏。见曲繁漪直直盯着自己,她擦了擦手,硬着头皮走了上来——
    还好今天他妈化妆了。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眼里,她的事业成功,头脑清醒,看起来犀利,但却真诚善良,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特别特别的开心。”曲繁漪看着秋恣宁,说道:“在我致辞之前,我想要听你说两句。”
    秋恣宁瞳孔地震,压低了嗓音说道:“我没准备啊。”
    “你随便说就行。”
    话筒怼到手上,宛如烫手山芋。秋恣宁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带一些磕绊地即兴说了起来:
    “咳,大家好,很荣幸收到邀请。这是我参加的第二场婚礼,第一场婚礼是在我大学刚毕业那年,我的室友结婚了。说实话,那场婚礼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好印象:宾客们坐在一起悄悄吐槽新郎丑胖,还秃,说新娘唯一喜欢新郎的,是他的家底。新娘的照片小时候是她拍,长大后全是美图秀秀的大滤镜自拍,被眼尖的宾客揪出了整容的痕迹。50 多桌的婚礼,没有几个人彼此认识,新郎新娘们还准备了四手联弹和舞蹈,看起来像一场小公司年会。最后,在我的印象里,那场婚姻持续的时间似乎还不如他们的婚礼漫长——新郎嫖娼被抓,新娘为了挽救婚姻开始一个接一个生孩子,也像母鸡一般英勇捍卫自己的窝。他们短暂的婚姻涵盖了无数小说的老套素材,还是最狗血的那种:出轨、抓奸、小三、撕扯、怀孕、亲子鉴定……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参加婚礼了。”
    场上很安静。秋恣宁的话说得直接,似乎冒犯了一些人。她不在意,接着说:“这次之所以参加,是因为对方是曲繁漪,一个我曾经不愿接触,可在了解以后,恨不得每天都见到她的女人。而我是个本来对婚姻和家庭不抱有太大兴趣的人,她却让我觉得,和她结婚,和她相伴终身,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所以,我很羡慕今天的新郎。”
    场上有人轻声笑起来。
    秋恣宁继续说:“有人说,不婚主义者,一定很排斥甚至仇视婚姻,我以前也以为我挺排斥的,我遇到的男人,始终不符合我的心意。但与曲繁漪的相遇,却让我开始反思了,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人值得和你花费一生的时间和他度过呢?如果有,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瞎想啊,首先,他得不能拖你后腿,在漫长的时光里,当面对命运送来的挑战时,你不会觉得对方是你前进路上的阻碍,而是助力与动力。还有吧,你们得有共同语言,你们观点一致、笑点一致,以及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一致的。再然后,你们得一条心,在遇到让你愤怒的事情时,对方和你一样愤怒,或者,他能理解你的愤怒。在遇到困惑的问题时,他会替你解惑,或者,至少能理解你的困惑。你们的好心情会互相传播,而你的坏情绪不会因为他而变得更坏。最后,你们得足够亲密,你能够在他的面前放松、放肆,宛如自己在镜子前一样随意。你可以依靠他,并随时准备着被他依靠……”
    秋恣宁转过脸来,看着曲繁漪,发现曲繁漪也一直看着自己。正当她打算继续说道,曲繁漪却抢过她手上的话筒,冒出一句:“你刚刚说的这些标准,好像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哈?”秋恣宁没反应过来。
    就见曲繁漪固执地盯着自己,一字一顿,“如果这些就是你想要相伴终身的标准,不是男生,也可以嘛?”
    “不是……”秋恣宁彻底傻了。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曲繁漪看着秋恣宁的眼睛,手里拿着话筒,很慢很慢:“你昨天说要养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瞬间,场下哗然一片。
    迟威伸了手,打算拿过曲繁漪手里的话筒,眼神示意司仪赶紧救场,秋恣宁完全愣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曲繁漪:“不是,起码你昨晚和我说一声啊?”
    眼看时间不多,曲繁漪瞪着秋恣宁,只问:“你到底养不养的起我?”
    “养养养养!”
    话音未落,就见曲繁漪粲然一笑,提起裙摆,推开迟威,拉着秋恣宁的手,将她猛地一拽,秋恣宁反应过来,心一横,也回拉她的手,十指相扣,一起跳下 t 台,只见礼堂大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春日的阳光照了进来,在昏暗的礼堂里,仿佛前面就是曙光。
    “小漪!曲繁漪!”身后传来迟威的声音,两个人脚步停下,曲繁漪转过头去,望向台上,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眼里的祈求。
    下一秒,她松开秋梓宁的手,摘下手里的钻戒,朝台上扔去——
    “叮——”
    一声,钻戒落在 t 台上,弹起,又落下,曲繁漪拉着秋恣宁奔逃出了礼堂。
    出了酒店大门,两个人还是有些懵圈,环顾周遭一片陌生,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这才反应过来——
    我这他妈逃(抢)婚了?
    好在场内的观众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纷纷愣在原地,以为是婚礼的一环,一时半会儿,竟然没人追出来。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颜色招摇的跑车急急从停车场驶出来,急刹车停在两人面前,车窗降下,盛以晴探出脑袋:“快上来!”
    “你怎么有我车钥匙……”秋恣宁打开副驾门,就见座位上还放着她刚刚在酒店落下的皮手袋,这才反应过来,是盛以晴发现情况不对,第一时间拿了包偷偷溜了出来,再开车接上了一脸懵的两人。
    跑车轰鸣,一辆车里就盛以晴开麦吐槽:“绝了啊!抢亲就算了!不是伴郎抢新娘,也不是前男友抢新娘,是新娘抢了一个客人,然后和客人跑了!绝了啊!”
    盛以晴一边说话,一边侧眸看了一眼副驾驶的秋梓宁,只见她嘴里不停念叨着:“疯了疯了疯了疯了……”
    盛以晴哧一声:“你也知道……”朝观后镜看去,只见后排的空间被厚重的白纱塞得满满当当,层层叠叠的裙摆中央,嵌着曲繁漪一颗颓丧的漂亮脑袋。
    她低着头,心里惶惶然。
    半晌,拉了拉秋恣宁,问:“你后悔了吗?”
    秋恣宁翻了白眼,转过头来:“问题是你,我无所谓!问题是,你后悔了吗?你想好了吗?”
    曲繁漪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想好了。”
    “想好个屁!”秋恣宁炸了,瞪着曲繁漪,“我俩过当然可以,但你以后没性生活了!”
    曲繁漪发出一个短促的冷笑声:“我本来也没多少。”
    秋恣宁捂着头:“你爸妈会炸的。”
    曲繁漪依然平静:“他们管不了我。”
    秋梓宁深深呼吸:“我会好好赚钱的。“
    曲繁漪点点头:“你放心,我也会好好督促你。”
    秋恣宁又顿了顿,“我每个月给你开 10000,算了,我更喜欢你一点,20000 工资。”
    “成交!你放心,我会任劳任怨,全力辅佐你的生活。争取让咱俩早日住上更大的房子。”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挺有动力了。”秋恣宁一愣,进一步规划到,“以后孩子生下来管你叫妈,管我叫干妈。”
    曲繁漪想到什么,埋在纱裙里的脑袋上下咕蛹了一下,“诶,咱俩还能各自谈恋爱!“
    “但男人不能带回家。”
    盛以晴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俩人真的一唱一和规划起了未来?拧过头去,看着曲繁漪:“你别忘了,还得和迟威离婚呢。你现在怀着孩子,他能乐意吗?”
    “搞了这么一出,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了。他要是愿意付抚养费,孩子可以跟他姓。”
    秋恣宁啧啧两声,“我觉得迟威好可怜。”
    盛以晴轻描淡写:“迟威那套房子,2000 万,他当初是全款买的。”
    “……”秋恣宁闭嘴了,“我就他妈还是心疼自己吧。”
    跑车一路轰鸣,从北五环一路向南向东,见盛以晴开得熟门熟路,两个女人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我家。然后再去一趟医院。”盛以晴耸耸肩,一脚油门踩下,又超了两辆车,发号施令:“反正你俩也没事,干脆陪我这个癌症病人做个手术。”
    电梯门开了,三个女人从电梯里出来,就见盛以晴家对面的那户,家门大开,工人在往里搬东西。
    物业管家正在站在门口,盛以晴见到他,一愣:“又来新租客了?”
    “业主。”管家一笑,目光落在曲繁漪身上的硕大婚纱上,又一愣,接着看向盛以晴说道:“这户卖出去了,以后您就有固定邻居啦。”
    盛以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开门进屋,曲繁漪和秋恣宁对视一眼,也跟着进去。
    盛以晴的手术约在协和国际,收拾了住院必备的东西,就到医院办理入住手续,住进了单人病房。
    曲繁漪和秋恣宁一直守着她,三个女人窝在病房里,要么是刚经历了大场面,要么是即将经历大场面,各自兴奋又紧张,只好不断说话壮胆,互相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曲繁漪本以为父母或者迟威至少会有一方找上门来,然而一整个中午过去了,微信安安静静。
    秋恣宁没忍住,给俞又扬发了消息,问:“婚礼现场怎么样了?”
    俞又扬秒回了:“你可真牛掰,做了我从小到大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秋恣宁不耐烦,又问:“婚礼到底怎么样了?”
    俞又扬嘿嘿一笑,“你敢不敢信?婚礼继续了。”
    第67章 浪漫无限合伙(上)
    迟威比她们想象中都要冷静。
    等曲繁漪的白色裙摆消失在视野里,曲家父母惊愕到双双站了起来,看了看亲家,又看了看迟威,气急败坏:“我去把她追回来!”
    “不用了。”迟威拿起话筒,语调温和,“小漪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叔叔阿姨,你们先坐。”
    说完,他俯下身,捡起那枚被曲繁漪丢弃的戒指,对着摄影示意,将戒指展示在了大屏幕上,接着他继续温声说道:“这是我这辈子送出的第二枚钻戒,也希望是最后一枚。但今天,很不幸的,它被它的女主人遗弃了,所以,我不得不为它寻找第二位主人。”
    他看向观众席:“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做迟威,身高体重摆在这里了,大家都能看到,我于全国排名前三的医学部毕业,现在是三甲医院心血管科的一位主治医师,父母均是医生,独生子,目前名下有北京房产三套,外地房产五套,不动产资产估值大概九位数,车子两辆,存款七位数,没有贷款,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不良嗜好,家里有阿姨一位,我会接受并鼓励妻子成为全职太太。”
    场上鸦雀无声。
    迟威顿了顿继续说道:“作为一个在婚姻现场被抛弃的男人,我确实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如果哪一位适龄的女孩有意,烦请举手,我会让你成为这个戒指的主人。而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他苦笑,“有生之年,不要离婚。”

章节目录

浪漫有限合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屋只为原作者柳翠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柳翠虎并收藏浪漫有限合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