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繁漪随身戴着 ipad,在公寓里探勘,边走边暗暗计算,记录在平板电脑上。末了,总算在秋恣宁对面坐下,见她似乎时时刻刻抱着电脑,问道:“你很喜欢工作?”
    “当然啦。”秋恣宁头也没抬,仿佛她问了一个废话,“多工作一秒,多赚一秒的钱。而钱,是我的救赎。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真正能让我快乐且安心的事情,那就是挣钱了。”
    曲繁漪微微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手边的冰啤酒上,又说:“你的房间和热红酒更配,我看你家有好多红酒,和橙子、苹果还有柠檬一块儿煮,再放丁香、八角、肉桂还有冰糖。适合冬天。”
    秋恣宁一笑,想说自己才没有那个功夫。就见曲繁漪先开口了,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我来做。反正明天我会再来一趟。”
    秋恣宁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倒第一次觉得时间流逝。点点头说:“好。”
    没想到第二日上午,曲繁漪竟然直接把家里的阿姨带了过来,两个人还背着工具,一身劲装,敲门时,秋恣宁才刚醒,打着哈欠说:“我可能得再去房间补个觉。”
    曲繁漪说:“你睡吧,我们先收拾客厅。”
    卧室外面脚步声不断,搬运声、整理声、交谈声……秋恣宁竟然也沉沉睡去,等到醒来,推开门,差点愣在原地。
    原本杂乱到无处落脚的客厅、厨房和餐厅如同被人洗劫了一般,窗明几净,空空荡荡。
    “你你你你把我东西全扔了?!!”
    曲繁漪哈哈笑起来:“合理归置了而已。“一边说,一边晃了晃手里的手账本,上面写着《家居收纳技巧》,解释:“我认真学过一年收纳,还考了高级整理收纳师资格证,虽然没有正式服务过客户,但处理你家,绰绰有余。”
    这么说着,她又拍了拍自家的阿姨的肩膀:“我昨天问过她了,她说她每天白天时间是空着的,你要是愿意,可以让她来干活。一切规范和标准,都按照这个来就行。应该比你之前遇到的阿姨都要专业。”
    说完,又从包里摸出一本手账本递给了秋恣宁,上面写着《保洁工作指南》。
    惊讶不足以形容此刻的秋恣宁了,她一脸诚惶诚恐接过,翻了几页,肃然起敬。赶忙邀请:“你吃个饭再走吧?我给你点我最喜欢那家米其林的外卖。”
    曲繁漪笑起来:“不用点外卖,阿姨都来了,你尝一尝她手艺好了。”
    于是中午阿姨为秋恣宁和曲繁漪做了牛蒡菌菇汤、桃胶豆腐和松露狮子头,搭配紫薯梗米饭。还将从来未使用过的破壁机拆了,给她们榨了两杯果汁。
    到了下午,阿姨又从秋恣宁的厨房里翻出一大包从未拆封的干货,顺手给她们炖了雪蛤燕窝汤。
    直到临近晚饭时,正美滋滋等着曲繁漪点菜的秋恣宁才察觉不对,“等等!你在这里,你们家阿姨也在这里,那你先生呢?他怎么办?”
    迟威那句语调散漫的“你只不过每天在家里享受而已。”再一次在曲繁漪耳边响起,曲繁漪弯弯唇角,一脸无害:
    “我也不知道他。只希望,他能意识到我在和不在的区别吧。”
    于是接连几天,曲繁漪白天就来找秋恣宁,到了晚上十二点之后,才不急不缓回家。
    因为曲繁漪的存在,秋恣宁的家已经变得前所未有地整洁。她们每天吃完了饭,就一起散步,看初春树枝上新冒出来的枝桠,再走到在 nugget 买一杯咖啡,晃晃悠悠回来;天气好的下午,她们一起在秋恣宁的客厅里一起看书,谈论文学和电影,又或者,一起拆封她的快递,一块贴着面膜,研究美容和贴假睫毛的技巧,一起铺着瑜伽毯在客厅做瑜伽,一起八卦互联网上的明星和奇葩……
    等到一周后的深夜,曲繁漪再次回到已经有些凌乱的家里时,惊讶地发现迟威还没有睡着,他瘦了一圈,脸上竟然闷出了几个痘,甚至连胡渣都没有心情刮了。
    他沉默地看着曲繁漪,然后示意她来到书房,再当着她的面,郑重卸载了那款游戏。
    “对不起。”迟威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为我之前说过的话道歉。”
    曲繁漪双手抱胸,没有说话。再然后,她张了张口,随着胃里一阵反酸,干呕出来。
    迟威震惊:“不是,我道歉你不接受就算了你也没必要吐……”说到这里,他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曲繁漪——
    第二天,迟医生上班时,载着迟太太去了一趟医院,检查结果显示,迟太太怀孕了。
    第65章 你发现相伴二字不过如此,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依然是孤独。
    春节放假的那几天,盛以晴和陈撰各自回了各自的家。
    除夕那天,家里的小辈拉着唯一没结婚的盛以晴去院子里放仙女棒,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疯跑,上大学的侄女看着盛以晴忽然说道:“小姑,我觉得你这样特别好。长得好看,有事业,一个人住在北京,连买房都不需要要家里。家里人管不了你,由着你做单身富婆,特别好。”
    盛以晴噗嗤一声笑起来:“你不想结婚吗?”
    “当然不想!我不喜欢三次元的男人。不过,我 idol 除外。”
    盛以晴笑笑:“结婚也没有那么坏。倘若你遇到了对的人,婚姻会和爱情一样美好。”
    恰巧这时,手机震动,是陈撰发了消息过来:“我做了一个对不起你的决定。”
    “嗯?”
    “我妈问我什么时候能带你回家看看?我说了明年春节。”
    盛以晴看着手机弯起唇角提醒:“你今年还得出国呢。”
    “你在国内,我肯定跑得勤。出国那班同学都知道我有对象了。”顿了顿,陈撰又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想把你放出来,让全世界都看到。”
    然而初三刚过完,香港联交所就发来了函件,那时的盛以晴正裹着一身妈妈的旧棉袄,顶着三天没洗的头,一人一狗躺在沙发上嗑瓜子刷剧,手机邮件提醒,她一看,随即跳了起来,把怀里的狗都吓了一跳。
    自去年年底起,香港 ipo 市场一片繁荣。项目上的人忙到犹如陀螺,各家券商更是卷到飞起,连春节长假都在紧赶慢赶,抢着能够在第一季度前将手头的项目统统递交完毕。
    盛以晴新上的几个项目:“翡翠”“蓝天”“荣耀”还有“海豚”都开始启动了起来。于是初三一整天的盛以晴都在电话会上度过,忙活到 12 点,收拾了行李,初四的早班机就飞到了北京。
    一整个春天,盛以晴与陈撰只见了一面,她不是在开会上,就是在开会的路上。要么在甘肃、广东、云南做尽调,要么在香港打 logo,忙到昏天暗地。好几次低血糖脑袋发晕,只能随手扯了毯子在候机室的 vip 厅里小憩,而下了飞机,又要振作精神投入战斗。
    等盛以晴再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 4 月份。她昨晚两点才到的 t2,早上 9 点又坐在了公司里,这边的邮件刚刚处理完,那边就收到十几个群@。每周一是最忙碌的时候,这两周尤甚,接连的几个会议把脑袋泡大。她的早餐只喝了一杯胶囊咖啡,午餐更是直接略过——不太敢吃碳水,怕下午犯困。午休不过十几分钟过,上了一趟洗手间,就收到谢总电话说来办公室开个会。
    午后明晃晃的阳光从落地窗打进来照着电脑屏幕暗淡。
    盛以晴脑袋泛着金星,只觉得又困又饿。她忍不住将头转向了窗外,刺眼的蓝天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仿佛置身于大气层中。
    周围人说话的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伴随一阵剧烈的耳鸣,盛以晴甩了甩脑袋,然而,再下一个瞬间,胃里一阵剧痛,只觉得一阵酸水直直从胃里往上冲,脑袋一阵空白,眼前屏幕上的英文中文都变得模糊,电话里的声音变成了嘈杂的噪音。
    再接着,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盛以晴,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盛以晴是在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才有了些微的意识。她闭着眼,轰隆隆的车里,医生给她做常规检查,各种仪器在腹部、腕部轮番摁了摁,紧接着腰上一阵震动,活生生将自己震醒,也将医生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
    是闹钟。
    3 分钟后需要拨入另一个电话会议的闹钟。
    闹钟铮铮作响,她也只好硬起铮铮铁骨,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摸出手机。
    这个举措让医生一怔,问:“你干嘛呢?!”
    盛以晴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我……还有个电话会……”
    场面一度安静,医生气得大喝,一把夺过手机:“你他妈不要命了啊?!你们一个月赚多少钱啊?!命都不要了?!有命挣钱,没命花钱怕不怕!多少钱给我,我都不赚!!”
    半晌,一个护士应了一声:“我上次看公众号,说金融圈的年终奖给 100 个月工资。”
    医生瞪着盛以晴,沉默几秒,语调柔和劝说道:“那咱晚一点再处理。”
    医生诊断结果是急性胃炎引发休克。运到医院之后就被抽血做了心电图,之后的一晚上又吐了几遭,人事不省。等盛以晴略微活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单间病房,上午的阳光透过暖黄色的窗帘照了进来,床头不知被谁放了一束新鲜的玫瑰。
    指尖动动,这才发现有人一直拽着自己的一只手。
    陈撰伏在她的病床一侧,像是坐了一夜。感觉到动静,他抬起头来,与她五指交扣:“你醒啦?”
    盛以晴等大眼睛看着陈撰的脸,仿佛一时没有认出他——
    好久不见,这人竟然染了一头银色头发,两只耳朵各戴了一只银色耳圈,他穿着一件廓形的黑色卫衣,脖子上缀着银链子。见她这么瞪着自己,喉结滚了滚,不自在摸了摸头发:“咳……你公司给我打电话说你住院的时候,我刚从理发店出来,这不刚辞职,加上马上要去加州了,就……就换了个造型。不好看?”
    “还行。”盛以晴笑笑,伸了手指,示意陈撰把脑袋伸过来,像撸自家的金毛犬一样弄乱他的头发。
    陈撰低声闷笑,抓了她的手,掌心贴在自己脸上:“你工作能不能别那么拼?又不需要你挣彩礼,也不需要你养家。”
    “等今年年终奖发来,我就攒够首付了,可以把我现在住的房子买下来。房东姐姐一直在等着我买呢哈哈哈。”说到这里,盛以晴伸手拽着陈撰的耳朵,指尖拨了拨他的耳圈,皱起眉头:“你还打了耳洞?”
    陈撰唔一声,顶着一头潮到令人发指的发型,说话声音却温柔,“都怪 david 他们,说出国前就应该好好做个发型,本来就是想稍微烫一烫,结果他们几个连哄带骗,最后大家全都染发了,他俩一个红毛一个灰毛,看起来特别傻。”
    david 是这一届 ucla 电影学院的同学,人也在北京,据陈撰描述,此人就是个有电影梦的纨绔,之前就参投过几个小网剧,自拉了群以后,加上盛以晴忙,陈撰便整日与 ucla 电影学院北京分队的这几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计划着读书以后的潇洒生活。
    好在盛以晴的胃炎不算严重,合盛的医疗保险大方,然而她苦于连上医院的时间都没有,借着这次机会,干脆也做了个全身的体检。
    这两日的盛以晴都只能吃流食,到黄昏的时候,陈撰出了一趟医院,顺带买了一张陪床用的充气床和一些住院的物品。急性肠胃炎不算严重,加上盛以晴住的是国际病房,医生护士照顾妥帖而周到,然而陈撰坚持要陪着,端茶倒水喂药,小护士冷眼旁观这位大帅哥,虽然顶着一头银发,做的事情却还挺靠谱,末了,低声对盛以晴夸到:“难怪现在大家都爱姐弟恋,果然弟弟帅气粘人还靠谱。”
    盛以晴一口药差点没有喷出来,无情揭穿:“他 31 了。比我还大两岁。”
    这样的造型突变,让陈撰发现,盛以晴盯着他看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晚饭后他牵着盛以晴在楼道里散步,黄昏从病房过道的窗玻璃里透了进来,他们沿着医院长长的走廊慢慢走着,窗户外面的夕阳也一点一点沉下去,直到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窗户外面只剩下一丝金边,勾勒在西边的山峦与高楼之上,那是夜的边界。
    陈撰转过脸去,揉了揉耳朵,不自在问:“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爱人的视线有温度,也有重量。
    盛以晴却说,“你吻我一下。”
    他一怔,随后笑了,倾身下来,将吻印在她的额头上,又缓缓移到她的唇角。盛以晴闭着眼,脸上睫毛轻轻扇动,竟然是有些紧张。陈撰顿了顿,捧着她的脸,细细看了会儿,吻却迟迟没有落下。
    盛以晴诧异睁开眼,只见他看着自己,似笑非笑:“你怎么……脸红了?”
    “出轨……”盛以晴张了张嘴,轻声说道,“你换了个造型亲我,好像……我出轨了一样。“
    “啊?”
    下一秒,就见盛以晴将连埋进他怀里,仿佛颇为回味,“确实,还挺刺激的。”
    “……”
    忽然病房内传来一声紧铃,将这对小情侣的拥抱打断,有人大喊“医生、医生!”。陈撰和盛以晴赶紧退到了一旁。
    片刻后,几个护士和医生步履匆匆赶来,冲入了病房,医生和护士低声商量了一些什么,又传来几声设备连接、启动的嘀嘀声。接着,听见屋内传来医生的话语:“你的先生,已经去世了…请节哀…”
    下一秒,病房里齐齐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崩溃的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哀嚎声。
    盛以晴怔在原地,浑身发凉,两个人不知所措互望一眼,紧紧牵着彼此的手。她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在医院,在一个,时时刻刻,充斥着生老病死的地方。
    夕阳彻底沉下去了,窗户外是黑沉沉的一片,不再能看到光。走廊上的灯光打下,让一面面窗户化作了镜子,反射一个个病房内的人生百态:从化疗室里面色苍白的戴着绒线帽的少女;在互相搀扶站起的老夫妻;剧烈咳嗽,强撑起身子却只能将痰吐在保温杯里的中年人;替病床上人插止痛泵、清理尿壶的看护……
    他们很快很快地走到了自己病房里,躺在各自的床上,牵着手,半晌,盛以晴忽然问道:“你说,什么是白头偕老呢?”
    陈撰一愣,牵了她的手,在自己的银色头发上抓了抓:“我现在就和你白头偕老。”
    黑暗里,他的眼眸亮若繁星,带笑看着自己,盛以晴也跟着牵着嘴角笑了。
    第二天中午,陈撰被 david 一通电话叫了出去,说是知道陈撰在这所医院里陪老婆,他们也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餐厅,让陈撰下来。陈撰无奈,只好赴约,几个人吃吃喝喝,散伙时,david 又买了束花,非说要上来看她。
    二人进门的时候只见医生护士都在盛以晴的房间,低声交谈,他们见到来人,停止说话,转过身来。陈撰一愣,问医生:“她还好吧?”
    医生点点头,看了盛以晴一眼回答:“肠胃炎好得差不多了。后续遵医嘱就行。”
    david 站在门口,顶着一头红毛,怀里抱着花,对盛以晴挥了挥手,热情叫:“嫂子好!”
    陈撰无奈:“他非要上来看你。说有话和你说。”
    盛以晴像是还没睡醒,反应有些慢,看着 david:“什么事?”
    “这样啊,我不是打算从 ucla 回来就在国内建个公司嘛,拉了撰一起,我见过他之前拍的东西,觉得特他妈有天赋,让他以后给我们做导演,还有另外几个同学,都说好了,以后可是我们的公司骨干哈。”
    盛以晴笑:“挺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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