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宥娘从来不是个爱跟人耍嘴皮子的人,她素来行动多过言语。
    然而陛下要她当太子的老师,朝臣也少不得要她与他们谈诗书礼乐。考校一下她有没有那个资格。
    温宥娘想自己好歹也是教出小三元的女人呐,当初为了全方位辅导温余卿,那十来年读过的书可是比温余卿还要多,要说真是考校也未必过不了关。
    只是对着那群长得不算好看,还一脸鄙夷,恨不得把自己撵出宫门的朝臣,温宥娘下意识的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玉石板。
    那玩意儿是上朝时孟世子塞给她的,说是要厌烦谁了,只拿出来往人头上敲就行了。那些人不要脸惯了的,只往死里打就对了。他早想那么干了,只苦于当初没机会进朝堂。当然,那话定然是说笑。
    温宥娘将玉简都摸热了,也还是没下定决心拿出当凶器,只好水来土掩,跟人打嘴仗。
    好在那十年她学得许多,虽不是个爱逞嘴皮子的,只跟人一对一答小半个时辰,也算得上是中规中矩,让人无话可说。
    只最后为难不到,为难的人力有人来了一句,“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能干什么事儿?”
    已经口干舌燥的温宥娘嘴角一垂,对着这位柿子捡软的捏的直接开炮了,“敢情这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骂我是女人成不了事儿,你妈生你生下来算是干完一件事儿了吧?
    像是一滴水坠入了沸腾的油中,随后因为温宥娘这一句十分不客气的话,朝堂上对于温宥娘甚至于祸及孟氏及温氏的攻讦接踵而至,各种不客气起来简直刻薄至极。
    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都听不怎的下去,几次欲出口训斥却没收到温宥娘的求救眼神。
    对于披着文雅皮的谩骂,此时的温宥娘反而哑巴了,自你骂便天下她自岿然不动。
    只吵闹不休两刻后,就有人发现了不对来,只停下嘴瞪着一脸受惊,满眼表达着原来你们竟是这种欺凌妇孺伪君子表情的温宥娘。
    想来那群朝臣没想到温宥娘会在明明看着都发飙了,却只说了一句话之后就选择当哑巴,结果生生把他们衬得十分无理取闹。
    这一下子,闹着的官员个个被憋屈得没法说了,之前的争闹最后也不了了之。
    面皮薄的最后谁都没吭声还自个儿闹了打红脸。欺负女人算得什么本事呢?人好歹也得要一张皮来着。
    在上面坐着快都睡过去的陛下,就此最终做了总结,“既然孟世子夫人才学无碍,那少师就定下了。太子年幼,还望诸位用心教导。”
    因薛九不在,此时在朝堂之上的三孤,只有温宥娘与严如霜,听得陛下此言,齐躬身道:“万不敢负陛下所托。”
    随后天子散朝,温宥娘就直接带着阿蔓往东宫里去了。
    本来就胡丞相赞成,要温宥娘是个男子,也没今日之事。也不过是见温宥娘是个女人,就连胡丞相一系里面,也有许多人不满。
    对男人而言,让一个女人压在他们头上,到底是不痛快。
    但胡丞相坚持,皇帝坚持,京郊几万兵马名义上还在孟世子手中,连掌管宫中禁军的严如霜都没反对,朝上吵得再热闹,其实对皇帝要下的决定也无能为力。
    阿蔓被温宥娘拉着手,等进了东宫的地盘才问道:“师傅你后面是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说了那么一句话,刺激得朝上反对她的人都失了分寸,然后丢了脸。
    温宥娘捏了捏阿蔓的脸,道:“他们不就最讲究体面?让他们丢一回脸也好。之前反对那些人说的话,哪句话是谁说的,你可记清楚没?”
    阿蔓点了点头,“记得七七八八了。”
    温宥娘点头,“那你觉得谁说得有道理,谁说得没道理?”
    阿蔓年纪不算大,然而却是十分明事,到底是经过磨难的,并非温宥娘一开始以为的那般傻。
    “阿蔓觉得都没道理,他们先是说师傅学识不够,但又说不过师傅,就说师傅是女子。可女子在先朝也有为官的呀,就连薛将军都是女子,他们怎的不见说薛将军只说师傅?也不过是看师傅给他们好脸,柿子捡软的捏罢了。”阿蔓对此事,也算得是说得头头是道。
    温宥娘笑着听了,就道:“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何针对师傅?”
    阿蔓继续点头,“他们想当阿蔓的少师。但父亲说了,阿蔓的师傅一定要是对阿蔓最好的。那些人心思不纯,想当少师只是想升官发财。”
    “可师傅对你好,也是想从你这拿到好处的。”温宥娘却是停下来,弯下腰直视着阿蔓的眼睛道。
    阿蔓到底还只是孩子,只不曾想温宥娘会这么对他说,只傻愣在那,最后表情渐渐变得沮丧,最后那点沮丧就变成了难过,只一张脸看起来好似要哭出来的模样。
    温宥娘叹气,摸了摸阿蔓的头,道:“阿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但凡对你好的人,必然对你有所图。你将来手里握着的是整个大隆天下,钱、权、人,总有一样东西是他们想要的。所以,你一定要把手里的东西护好,不然就被人骗去了。”
    阿蔓只憋着眼泪不服气道:“可是师傅和舅舅也没找阿蔓要过东西呀!阿蔓现在也什么都没有。”
    温宥娘温声道:“你严舅舅对你好,那是因为你娘亲是他的最喜欢的妹妹。而师傅,是想要得到阿蔓长大以后的庇佑呢。”
    阿蔓听到温宥娘这说法,心里好受多了,顿时有股子男子汉的气来,只挺着胸脯道:“阿蔓以后肯定会保护师傅的。可是师傅,岚娘什么时候来东宫玩?”
    温宥娘不知阿蔓为何突然把话题跳跃到霸王的身上,也只顺着他道:“过几日吧。宫里现在忙着呢。还得等到你父皇去祭祖告天地后,之后是正式册百官,然后你还要等着你父皇将你正式册封为太子。恐怕也要一月余了。”
    阿蔓这才小声道:“阿蔓很久没见过岚娘了,可别把我忘了呀?”
    温宥娘听得皱眉,但只声音依旧道:“阿蔓以后每日都要学文习武,可没时间玩了。”
    “胡扯。”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温宥娘听着耳熟的声音,只回头看,却见得是孟世子大步上前来。
    “孟叔叔。”阿蔓叫了一声。
    孟世子把阿蔓抱了起来,只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你可别听你师傅胡说,她吓唬你呢。”
    到底是温宥娘的夫君,在阿蔓的潜意识里是要比温宥娘要厉害,因此孟世子这话一说,只把温宥娘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产生的害怕都压了下去。
    回到孟府里,孟世子跟温宥娘道:“他虽是太子,可你教他的那些太早了。”
    温宥娘摇头,“他不是一般人家的长子,不是我想教他太早,只怕教得太晚,陛下不放心了。”
    公子珣也不过几年好活,他这一辈子许就只能有阿蔓一个孩子。
    说是死,对于一个常年卧病的人而言,或是没什么可怕。唯一能牵动他的心的,也只有阿蔓。
    公子珣最怕的,莫过于在他死之后,阿蔓还懵懂。恐主弱臣强,日后便是亲政后,依然为傀儡。
    温宥娘也不过是想尽早让阿蔓变得成熟起来,也好让公子珣彻底放心。
    “以往的太子七八岁还在东宫里读书,阿蔓就已经上朝听政了。有些东西不用你教,他自己慢慢也听得明白。如今日的话,你以后也莫要说了。我怕你教得多了,最终反倒最先与他离心。”孟世子担忧道。
    温宥娘再天资过人,实际上对世家与皇族里的了解,也不如孟世子深。孟世子是在东宫里长大的,又非天生痴傻,对于高位者的想法,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要比温宥娘了解得要深。
    孟世子与温宥娘道:“你为他好,教得他越明白,日后对你的情分就越浅。倒不如让他自己慢慢摸索,吃些亏,才得真正明白你的好。”
    温宥娘的好,孟世子再了解不过。
    打他出生到现在,也只遇得温宥娘一人,为他好时,能为他算计千百。也正是如此,他才明白温宥娘的弱点。
    温余卿是她的嫡亲弟弟,是她的未来依靠。两人血脉相连,温宥娘待温余卿千般万般好,终归是不会有害处。就是温余卿哪一日变脸,可他身为温宥娘弟弟这一条,永远都不会变。温宥娘有夫有子,未来有一日也不惧温余卿的翻脸。
    他是温宥娘的丈夫,温宥娘待他如宝。就算他哪一日变心,却也敢说温宥娘能将他踩在脚下。更何况他们还有一对子女,有着血脉的羁绊在。就是他变了,他们的儿女也不会变。
    可温宥娘与太子之间,只不过一个师徒名分。温宥娘对他再好,有一日太子要是对温宥娘有了间隙。他许因那一场师徒名分而不会对温宥娘如何,然而却不代表他不会对温宥娘身边的人如何。
    “他最迟二十及冠后就会亲政。那么多坎,总归要他自己去爬的。你举着他越过去了,他又哪知其中艰难。自己体察不到,自然也看不到你的苦心。只怕最后还会怪你做得太多,对江山朝政有企图。”孟世子又道。
    温宥娘嘴角动了动,最终道:“我知道。”
    她知道在这世上的万分的好心,带回来的回馈许不过一二,然而到底也想试一试,她养不出白眼狼来。
    孟世子凑上来,顶着温宥娘的头道:“你还有我与孩子在,总归要给他们留一条路罢。自古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也实在是阿蔓的身份抬过于特殊,不然孟世子也不至于如此防备。
    温宥娘推开孟世子的头,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明白孟世子的担忧。
    千古明君的名头,不只是对于帝王而言,也对着教出帝王的太师而言,都有着莫大的诱惑。她如今是少师,过几年陛下归天,若无意外陛下还会点她为太师。
    不管是三公还是三孤,在朝中都没有实权,也不过是正一品及从一品的虚衔。所以许多时候都是其他官员兼职。
    孟氏不欲在这一次的从龙之功当中占便宜,因此只出要了两个虚衔,就老公爷的太保之职,也不过等着陛下归天后就没了。
    所以要让孟氏还处于权势中心,如今的少师,未来的太师之位,就算只是一个虚爵,便也至关重要。
    正因为如此,她方才想尽力教导出令人满意的太子及帝王来。一是教出一个明君来能让孟氏的名声更上层楼。二来是也算是自己的一些私心,到底自己当初嫁给孟世子时的家世不足,后天弥补也算不晚。
    只如今孟世子有这般的想法,她也总得考量他的话。也不过是教育方式改变的问题,只比以往计划的要长久及复杂一些,也并无不好之处。
    ☆、164 3.29
    温宥娘虽是少师,然朝中也无她之事,只每日进宫教导太子。
    阿蔓好学,按照温宥娘给他制定的课表,并不算重,学起来也十分轻松。
    人是越小越懂事的好,特别是太子还处于如今的位置之上,早懂事一分就早让皇帝放心一分,日后也能尽早理顺朝政亲政,顺利掌权。
    只不过以后要当皇帝,温宥娘觉得学识再重要,也敌不过能活。只要能活,就熬也能熬死许多对头来。
    没得教出七巧玲珑心,却把身体耽误了,换来一句慧极必伤,就太不划算了。
    阿蔓学完今日课程,温宥娘便开始与他下棋。
    据说训练一个人的大局观与谋略,非围棋莫属。温宥娘觉得这话说得也算挺有道理的,加上琴棋书画乃读书人的必修科目,也顺带把棋艺一项也给顶了下来。
    毕竟王真人棋艺非凡,借着师徒名份,抢了这个饭碗也不难。
    “又输了。”温宥娘下完一子后笑着道。
    阿蔓趴在棋盘上看了半晌,最后终于琢磨出味道来了,一脸沮丧道:“怎么又输了!”
    “太子殿下,孟世子与小公爷来了。”身边跟着的太监上前来道。
    孟世子本是熟人,要进东宫许多时候都不用通报,只因带着盛国公家那一个,外面守着的护卫才把人拦住了。
    毕竟小公爷这人,只名号听着都邪气。这要来见太子,太子许是不怕,但下面的人却是怕得紧。要有个万一,他们可都担待不起。
    实际上阿蔓对这个十三岁就能带着大军一路打到京城的小公爷却是十分有兴趣,听得人来了,忙道:“师傅,咱们见一见他!”
    温宥娘沉吟片刻,道:“见吧。”
    谁年少时没崇拜过英雄呢,特别是少年英雄情结,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
    这是温宥娘第二次见小公爷,也难得小公爷在四皇子被贬为庶民老昏君却还是封了个王之后,愿意只带着三百兵马进京来,甚至还愿意到东宫里来。
    要换个皇帝,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领敢来东宫见太子,心里指不定就琢磨着这厮是不是想要跟着太子造反了。
    只皇帝身子不好,只活得几年,却是巴不得能臣重将都能看重太子。
    阿蔓见着小公爷的模样,只仔细把人打量了一番,才让人赐了座。
    “小公爷乃真英雄!”阿蔓见着了小公爷之后心中更加敬佩。虽说与心目中的伟岸形象不合,然而越年幼却越显得这人的厉害。
    温宥娘与孟世子一道出宫时,孟世子与她道:“殿下十分亲近小公爷。”
    温宥娘颔首,“薛九到底年纪上大了一些。”不如小公爷这般年纪的好亲近,何况还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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