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爱欲生死之中,多少人能逃脱呢?
    许多时候,谢银瓶觉得自己不过是空皮囊来这世上走一遭,却没个什么意思。
    只是庄闲的出现,却让她有些改观。
    一路在马车里,奔往徽州,沿路繁华三千里,不敌他们念着徽州疫情的一颗心。
    谢银瓶并没有对庄闲隐瞒自己的身份,也用不着隐瞒,只沿路送信回去报平安。
    庄闲也研读一些古早时候的医术,不过并不很忙碌,因为他眼睛不方便,多还是由谢银瓶念给他听。生下来的时候,庄闲这一双眼睛就坏了,而医者仁心,医治不了自己。他这一双眼就没好过,所以在渐渐知道谢银瓶曾经游历名山大川的时候,便不由得羡慕起来,多问了几句。
    于是,谢银瓶忽然有些明白……
    她这样的人,着实太过幸运。
    谢相的离去,于谢方知而言乃是一个苦难,可他们的苦难,于世间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生离死别,人间常见而已。
    一入徽州地界,便见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好在官府赈济之事已经有条不紊,沿路上随便一问,便知是有谢方知居中调度。
    一杵着拐杖的老妇抹着眼泪对谢银瓶道:“知州衙门里,都说谢大人活不久了……大人与我等卑贱草民一块儿,才染上时疫……”
    这些天,谢方知做的事情,也堪称疯狂了。
    徽州城里的官员们,早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谢方知提着皇爷的圣旨,即便是染病了,也要一查到底,高烧昏迷之前都还在摔账本,半醒半睡的时候便叫人在帘子外面回话。
    转眼不过小半月,便已经被谢方知牵出了一大批的党羽。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萧纵那边的人。
    “咳!咳咳……”
    榻上,身形枯瘦的男人抓着笔,盘坐在方案前面,手抖了一下,便有一个字被写歪了。
    他团了纸,扔到地面上,一双却是亮得可怕。
    嘴唇上起了皮,有些干枯皲裂,谢方知咳嗽了两声,看着自己手背上起来的红疹子,脸上已经灰败至极。他只觉得滑稽,难不成这辈子他还要死在这里不成?该做的事情,才做了一半呢。
    “……这一批有三十三人涉及其中,吞没赈灾银八十七万两,其中三品者有八,四品者十六……”
    一字一句,谢方知沙哑的声音就没有停下来。
    他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阴翳,也很模糊。
    不知不觉之前,眼前的白纸已经被染红,谢方知怔了一下,手指指腹压在那一片红上,却是皱紧眉头,眼底浮出几分乖戾来。
    撤了纸,他重新提笔写下一行行字。
    ……
    吾妻姒儿……
    外面很吵闹,谢方知听不见是什么声音,连日来他处理了太多的文书,还要暗中联络赵蓝关那边的事情,早就已经心力交瘁。
    孔方这些天早就过得浑浑噩噩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朝着京城那边送消息,可是每当身体情况更加糟糕,谢方知总是要警告他,若他叫少奶奶知道这消息,定然打断他狗腿。
    到如今,徽州城里已经有不少人没了,纵使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也只能延缓谢方知病情的发作。
    他听着屋里的咳嗽声,慢慢走了出来,坐在台阶上,只觉得眼前白晃晃的一片。
    谢银瓶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孔方一个人坐在外面,半点也看不出是那个能干的孔方了。
    “孔方,我哥呢?”
    孔方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起头来,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久才忽然之间又喜又悲,一跤跌在地上,然后又立刻翻身起来,朝着屋里跑去:“大公子,大公子!姑娘来了!”
    谢银瓶?
    谢方知迷迷糊糊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忽然被锈蚀掉了一样,从里到外地充斥着一种霉味儿。
    这会儿银瓶来干什么?
    抬起眼来,谢方知一下就看见了跟在谢银瓶后面的庄闲。
    那一瞬,他忽然笑出了声。
    到底,她还是舍不得自己死的……
    除了她,还有谁能想到庄闲呢?
    先头还在想,要死了多不甘心;可现在谢方知想,便是这会儿死了,他也没个什么遗憾了。
    第一百章 归来人
    眼看着天气渐渐热起来,姜姒在屋里用花露水调着胭脂,低垂着的眼帘下神光暗闪,丫鬟们都垂首躬身立在外面。
    谢银瓶走了有一个月了。
    姜姒现在如此悠闲,也只因徽州那边大局已定。
    谁也没想到谢方知竟然狠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是身染时疫,竟然也在府衙之中将该查的账目都查了个清楚,由此牵扯出萧纵这些年来大权独揽贪赃枉法诸多事情。
    消息一回朝中,萧纵便跟着发了怒,竟然当朝甩了皇爷的脸子,说谢方知这是胡乱查案。
    所有人都当萧纵这是恼羞成怒了,皇爷自然也不例外,他表面上依旧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只说道:“如今谢乙还在徽州,又得了神医的帮助,将时疫之事压下,如今百姓安康,赈灾一事也将结束,不日回京,到时再好生说明此事。”
    也就是说,万事要等谢方知回来了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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