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保佑,明王保佑。”,高弘德一边在心中默默念叨,一边抬头朝前望去。城门,已经就在不远处。

    虽然已经有一股官兵冲到了城门前,可是城楼上的箭矢和擂石不断落下,一时间也不敢靠的太近。

    高弘德振奋起了精神,把步子迈的更大。跑过去,跑过去就能保住性命。

    可是……刚刚才有迈出了几步,忽然间,只感觉腿上一麻,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自下而上,一路冲击而来。

    高弘德一个踉跄,一下栽倒在地上。倒地之后伸手朝腿上摸去,入手处一片潮湿。一支羽箭,正颤颤的插在自己的大腿上,渗出的血浆已经把衣裤浸的透湿。

    早知如此,不把那块“铁甲符”弄丢就好了。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被自己甩下的官兵再一次逼了上来,高弘德绝望的闭上了两眼。

    可是眼皮尚未完全合上,突然眼前又是一亮,只见高尚宾正由几名亲兵护着,从自己身边奔过,当下便立刻大声喊道:

    “大人……大人……高大人,大人救我。”,

    高尚宾微微回头,看到了正半躺在地上的高弘德。

    “大人,是俺……是俺高弘德。”,高弘德心中现出一丝希望,撑起腿上最后一点气力向前爬去。

    他一定不会不管自己的,一定会带自己回去的。护法大人曾经说过,教内众人皆兄弟,既然是兄弟,便就没有不管不顾的。更何况,自己和他还是同族,是血亲,即便是自己当年入教,不也是受他指引?

    高弘德满怀着希望,看着离自己只有数步之遥的高尚宾。可是……可是高尚宾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猛的转回了身。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继续向前跑去。

    “大人……”,刚刚涌上来的一丝希望,又重新被绝望所代替。

    “高尚宾……爷爷****你祖宗……”,高弘德口中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嘶吼,却浑然未觉自己骂的似乎有些不对。

    官军已经围了上来,冰冷的长矛紧紧的逼住了自己的后心。

    高弘德突然间想笑,虽然隔着衣裳,已经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长矛锋利的刺刃,可是自己仍然想笑出声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笑出声,若是有下辈子,再也不信这啥子弘封教了。

    “终于抓到个活的了。”,迷迷糊糊之中,高弘德仿佛听到官军的兵卒正在说话,“唐少保吩咐过,若抓到活的,赏格要高上五成。”

    “奶奶的”,城墙下,杨国盛骑在马上,手中挥舞着一柄凤头大刀,犹如一把钢刀的刀刃一样冲在最前,所到之处,贼寇人马俱裂。

    虽已是满身血污,却愈加兴奋起来:“唐少保说这些贼寇会来袭营,却没想到居然就连一日也耐不住。”

    “也亏得你们来得早,省得爷爷我****还要挪着地方睡觉。”

    刚冲散了一队聚在一起的教兵,杨国盛正准备朝着另一边冲去,可是两眼的余光却在这时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

    “居然穿着甲胄,定是贼寇中的头领。”,杨国盛的两眼放出了红光:“若是个坛主,香主什么的,便不须再看姓廖的脸色。”

    刚及说完,已是一拍胯下战马,手中大刀,斜斜向下横扫过去。

    “呼……”

    一瞬间,城上城下的人群中,几乎是同时爆发出了一阵惊骇的呼声。

    杨国盛胯下的战马,像是带起了一阵狂风,手中的凤头大刀,也划出了一道弧形的闪电。在四周的惊呼声中,一条血箭迸出,一道人影被斜斜向后撞飞过去。

    “关闭城门,关闭城门……”,城楼上,尚未出城的许志清目瞪口呆的看着城下的一幕,顿时也是腿脚间一阵发软。趴伏在垛口上,把声音扯到最大,向着身边的喊道。

    “大人,外头还有俺们的弟兄。”,门边的教兵犹豫着不敢从命。

    “诸军将听令,高大人已然身死,城下的弟兄乃是官军假扮。”,许志清挥舞着手中的长刀:“诸军听我号令,放箭……”

    守卒尚且仍还在踌躇,许志清身边的亲兵已是冲上前去,夺过手中的弩箭向下射去。城墙根下,四散崩逃的教兵立刻像是被割倒的麦子一般一片片倒下,原本拥挤阻塞的门洞里,顿时也是一空。

    “关闭城门……”,又是一阵呼喊声,在城楼上响起。

    门边的兵卒再也顾不得许多,沉重的厚木城门,在一声声绝望的呐喊声中轰然关闭。

    天光,渐已大亮。

    昨日间屹立在城西的官军大营,如今虽然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可黑漆漆的一片映入眼帘,却让人心中禁不住一阵阵发寒。

    从城门到官军大营之间,只不过数十丈的距离,中间却散落着不下上千具的尸首。数百名身着红衣的民夫,正拉着大车在其中穿行收殓。从高处望下,像是在地面上缓缓流淌的血河。

    “爹,娘!”

    高弘德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安逸的睡过一觉了,在自己的记忆里,似乎只有在娘亲的怀抱里的时候,才会这么安心的沉沉睡去。

    “你这孩子,如何伤成这样?”,爹爹和娘亲的目光,一如当年一般慈祥。

    为什么是当年?高弘德的脑海里,闪电般的冒出一个念头,一瞬间仿佛像是抓住了什么,可是摇了摇脑袋,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爹,娘,小宾领着儿子入了教。”,高弘德躺在娘亲的怀抱里,小声的嘟囔着。

    “你这孩子,尽胡说些什么呢?”,娘亲的脸上,似乎现出了几分诧异:“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入的什么教?”

    “是弘……”,高弘德猛然间停住了口,心间的异样也是更盛。

    到底是哪里不对,哪里不对?高弘德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身前的爹娘。

    如果自己没有入过教,那自己腿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腿上的伤……想到这里,高弘德又是忽然一惊,紧接着,一阵无穷无尽般的窒息感向着自己压迫而来,整个脑袋也跟着像是被开了瓢似的剧痛起来。

    “德儿,不要过来,不要回家……快逃……”,几乎是转瞬之间,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幻起来。

    偏僻的小村里,一户接着一户人家的炊烟中断。惊恐的村民,开始携家带口的向着远处逃去。可是远处的道口边,也已经站满了人群,一道接着一道的木栏,死死的堵住了道路。

    这些邻村的人里,有些还是沾亲带故的,可如今也像是疯了一样,挥舞着手中的棍棒,毫不留情地砸向每一个企图越过栅栏的村民。

    “爹,娘……”

    人群中,高弘德似乎看到了爹娘的身影,爹爹已经攀上了栏杆,正向着娘亲伸出了手去,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呼啸而来,正砸在爹爹的后脑勺上,迸出的血浆,像雨点一样向着四面撒去。

    手中的棍棒,还在一下接着一下的落下,呼号声,怒喝声,连成了一片。

    “住手……”,高弘德也想要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自己似乎像是融入了四周的空气一般,发不出声,也什么都抓不住。

    “爹,娘……”

    娘亲背后的小男孩,瞪着无助的双眼,大声的哭号着,四周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他只能是紧紧的抱住娘亲,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从高高的栅栏上滑落。

    难道……难道这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疼的缘故,高弘德不禁开始全身颤抖起来,如果他是高弘德,那么我是谁,我又是谁?

    一阵瓢泼般的大雨,倾盆而下,似乎想要洗刷掉这人世间所有的罪恶。

    “爹,娘,下雨了,终于下雨了,刚过了端午,还赶得上种麦子……麦子……”

    高弘德口中徐徐的嘟囔着,却看见倾盆的大雨中,栅栏后面的人群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哈哈哈哈。”,高弘德突然大声笑了出来:“这是瘟疫,瘟疫……一个都逃不过,逃不过,都要死……”

    大笑声中,自己又仿佛回到了自家门前。可两扇紧闭的门扉,却将自己死死挡在门外。

    “爹,娘……”,高弘德拼命的拍打着眼前的门扇。

    “德儿,快逃……不要回家,快逃……”

    一阵虚弱的呼喊声,从门后传出,伴随着自己拍打门扇的声音,门里的呼喊声也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渐渐的,四周已是一片死寂。只有一阵阵豺狗争抢腐尸的嘶吼声,从不远处隐隐传来。

    “没了,什么都没了。”,高弘德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木然的行走在道路上。

    “小偷,小偷。”,“滚!”,“臭叫花子。”

    无数的人影,出现在道路两旁,或是向着自己怒喝着,或是投来鄙夷的目光,可高弘德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只是默默的向前走着。

    “饿了吧,给你吃。”

    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一道人影,这道人影是如此的神圣,如此的耀眼,刺目光芒几乎让自己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缓缓地向着自己伸出了手,一只香气四溢的麦面炊饼,正放在他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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