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内,哪里还能等到一个月。”,邹县县城外的明军大营内,唐旭看一眼侍立身前的杨国盛,却是微微扬起了头,口中默默念叨:

    “如今眼看便是五月,还有一个月便是夏收之时。收麦如救火,若是耽误了时候,等雨水落下,便如灾伤。”

    “至时这藤,邹诸县,便成饥荒。”,说到这里,唐旭猛然收回目光望向了杨国盛:“你可知道若真闹出了饥荒,朝廷要花上多少气力?”

    “这……”,杨国盛在山东境内的军将里,也算得上是骁勇,可是如今被唐旭目光所逼,竟有一丝忍不住想要后退的感觉。

    唐旭所说的话,杨国盛并不是不明白。但凡饥荒,虽然赈灾乃是首要,可是其中却又绝不仅仅是“赈灾”这两个字所能包括。

    一地若生了饥荒,从哪里调粮,调多少粮,调粮需要多少人手,每一项的算计都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更勿论若是因为饥荒再闹出民变来,即便自己眼下能平了这妖教匪患,又有何用?

    “大人要杨某平贼,却又不许多做杀伤,杨某又能如何?”,只不过,杨国盛虽有些气短,可踌躇了一阵之后,却又不服气似的抬起头来:“俺杨国盛又不是神仙。”

    “要依俺的脾气,与凤阳军的高大人两个,左右一起杀进城去。”,杨国盛一边说着,一边居然开始拿手比划起来:“管他男女,只要是挡道的都一刀砍倒,不都尽是妖教中人?直接拿了那徐鸿儒一干鸟厮,勿论生死,算是了事。”

    正说的痛快,突然发觉唐旭已经半晌没出过声,抬起头来,又见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顿时连忙闭住了口。

    “杨大人的忠义,唐某已是知晓了。”,好在唐旭知道杨国盛快人快语,丝毫也没有想要责怪的意思。

    “不过杨都司也不必太过担忧。”,唐旭摆了摆手,示意杨国盛可以坐下说话:“如今杨大人已是立下大功……”

    “大功?”,杨国盛有些摸不着头脑,自从出兵之后,自己几乎什么事情也没做过。

    唐旭去取巨野,自己也没能搭上了车,无非天天就是领着一群人敲锣打鼓罢了。这唐大人所说的大功,从何而来?

    不过杨国盛虽然疑惑,唐旭却没有细细解释的意思,而是继续往下说道:“吾料定这邹县城中的粮草,如今至多还可以支撑半月之久。”

    “待到贼寇粮草耗尽,自然军心大乱,至时取城便犹如探囊取物而已。”

    “多了这半个月的时间,兴许还来得及赶上夏收的时候。”,唐旭依然念念不忘那些田间的豆麦:“经此大灾,收成虽是要少些,可是勉强也够糊口,想来今年朝廷也不会在这几个县征收赋税了。”

    说罢,又再把头转向杨国盛笑道:“杨都司若是想要厮杀,倒也不是无法,兴许四五日内,贼寇便会出城。”

    “这些贼鸟厮敢探出头来?”,杨国盛拿拳头在腿上重重一砸,面上也不知道是惊还是喜。

    “且先如此罢。”,待安抚过了杨国盛,唐旭已是感觉身躯有些沉重,于是挥手笑道:“某家这几日里连续奔波,比不得你一路将养。”

    “属下倒是愿意和大人换上一换。”,唐旭不提这茬还好,提出来之后,杨国盛却是一脸不满。不过看唐旭确实疲了,也不敢再闹将。行礼过后,气哼哼的走了。

    “大人。”

    待杨国盛退出去之后,唐旭长呼一口气,身子向着椅背上靠去,可是刚闭上眼,却又听见帐外有人叫唤,听声音像是郑瓢儿。

    “嗯。”,唐旭也不直身,直接轻轻应了一声。应声过后,只见门帘闪动,进来的果然是郑瓢儿。

    “你怎还在忙碌,也歇息去吧。”,唐旭朝见郑瓢儿手上拿着东西,瞅了一眼之后,呵呵笑道。

    “是凤阳卫高大人刚送来的报功名册,属下不敢耽误。”,郑瓢儿脸上的疲色虽盛,可是听见唐旭的话,竟是微微红了一下。

    “放下来,你自去歇息吧。”,唐旭拿手指在案桌上轻轻扣了几下:“若再有事,我自会吩咐行军司马,典吏去办。”

    “是。”,郑瓢儿也不做作,直接把名册放到了案桌上。

    “滕县那边的人手,可都安插进去了?”,乘着郑瓢儿还没离开,唐旭问了一句。

    “大人放心,都盯紧了。”,郑瓢儿憨憨的咧嘴一笑。

    “姚文庆……”,唐旭把名册拿到眼前,半躺在椅上翻开:“这个名字,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从邹县县城往南,越过峄山之后再行约七十里,便就是滕县。

    如今的滕县县城里,当日的厮杀焚烧的痕迹,早已被清理干净。虽然街巷和各衙门里进进出出的人群,大多都是头裹红巾,可是相比起北面的邹县,却显得井然有序的多。

    甚至县衙附近的铺面里,还摆出了摊子,只是售卖的都要比平日里贵上许多,门前的行人也是稀少。

    如同邹县和巨野城里一般,如今的滕县县衙,已是成了教兵的巢穴。

    一尊铜铸的三足大鼎,也不知道是从哪座寺庙或者道观里寻来的,横在了昔日的县衙门前。浓烈的烟气从炉鼎中喷涌而出,被吹来的南风卷散,向着县衙门里灌去。

    眼下已是辰时时分,后院里的厢房里头,却仿佛才刚有了动静。

    转头看一眼身边两具如暖玉一般温软的**,王好贤却像是腻烦了一般的轻轻冷哼一声,翻身坐了起来。

    两名少女仿佛顿时受了惊,不着寸缕的起身跪伏在榻上,直到听见王好贤轻轻的“嗯”了一声,方才如蒙大赦。

    仍跪在榻上轻呼一声:“谢教主度功。”。然后才披起衣裳,喜滋滋的奔了出去。

    夏仲进似乎已经在门外立了小半个时辰,如今见有人出来了,方才微微挪动了下身子,把半个脑袋朝门里探了过去,

    “进来便是。”,王好贤也只披了一件绸裳在身上,夏仲进刚探出脑袋就被看见,回身重新在榻上坐下,开口唤道。

    进门之后,看一看王好贤,当下就笑道:“教主大人神勇。”

    “你却也不差。”,王好贤的嘴角,立刻生出一丝会意的笑来:“你在蓟州时,便就玩出了什么二龙入水,四探无底洞。”

    说罢又抬手笑道:“赐他们些雨露,也算是功德。”

    笑完之后,仿佛才回过神来:“你直接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你在门外站那许久,为何不唤?”

    “什么要紧的事儿,也比不得教主大人的要务。”,夏仲进又嘿嘿笑了几声之后,方才收起了笑脸:“小的们只是收到了信报,说朝廷出兵了。”

    “如今到了哪了?”,虽然天气并不寒冷,可是王好贤却是猛然一哆嗦。

    “还是冲着那徐鸿儒去的。”,夏仲进连忙说道。

    “哦。”,王好贤这才松了口气似的重新坐稳。

    “今日早上刚探得的信报,二十六日,也就是前日的夜间,官军兵分两路,袭破了巨野和峄山两处。”,既然问到了正事,夏仲进也不敢继续耽误。

    “破了?”,王好贤惊愕的张了张嘴巴。

    “巨野离的远,只知道是被破了城;峄山那处,孟先汉战死,侯五和魏七两个则是投了官军。”,夏仲进脸上虽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可是毕竟都是同教中人,便多少也有些兔死狐悲。

    “哈哈哈哈……”

    夏仲进原本还担心王好贤会怪自己来报的迟,却没想到王好贤顿了半晌,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巨野一地,乃是徐鸿儒的巢穴所在。”,王好贤仿佛笑的眼泪都要掉了下来:“他的家人亲眷,尽在此处,如今岂不是都要落入那唐近贤之手。”

    “巨野,峄山既失,想来邹县破城之日亦不远矣。”

    “教主……”,相比起宛若大喜的王好贤,刚才还幸灾乐祸般的夏仲进,此时却忧心忡忡起来:“教主,邹县若失,我滕县一地只怕也是唇亡齿寒。”

    “什么唇齿。”,王好贤却是大袖一挥,毫不在意的笑道:“他闹出如此大的威风,我王家如今岂是高攀得上?”

    “这这……可……”,夏仲进支支吾吾一阵,半晌没说出话来。

    “可是教主大人明鉴。”,虽是有些惶恐,可是夏仲进犹豫一番之后,仍还是开了口:“若是邹县城破,官军必然南下。”

    “我先前还以为这唐近贤与常人一般,拿柿子喜欢捡软的捏。”,也不知道王好贤究竟有没有听到夏仲进的话,只是大笑着在房里走来走去:“却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个硬汉,直接冲着徐鸿儒去了。”

    “如今兄弟们都等着教主拿个主意。”,夏仲进欠了欠身,继续说道:“若是长久困守此地,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你们既来问我,想来定然也是想了些东西。”,王好贤这才停下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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