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就这样一连漏了好几拍。

    陶沝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抱着自己。

    满满的龙涎香香气萦绕在四周,她的眼前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样的动作和姿势,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去年的上元夜,他也曾像这样从后面抱着她,问她为什么。不过那时的他们,是站在翊坤宫旁的静僻宫道上,四周空无一人。而此刻,周围可谓是人满为患。

    伴随着嘈杂的人声,他那坚定有力的承诺再次从耳畔边幽幽传来,字字句句敲打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地拨动着她柔软敏感的心弦:

    “所以,你等我,我必不负你……”

    眼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

    陶沝忍不住喃喃出声:“如果你不是太子,该多好……”

    如果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又该多好……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轻的,且眨眼便淹没在了周遭为舞龙队伍叫好的高亢呐喊声中,她以为身后的他定是听不到的,而后者也的确没有再作声,只是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僵滞,随即便将她搂得更紧了。

    舞龙的队伍从远处慢慢走来,一路以花灯开道,两条金色的巨龙在大街上一字排开,配合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在半空中上下翻舞,好不精彩。街道两旁的气氛也一阵接一阵地空前高涨,观赏的人群更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可是,这样热闹欢腾的气氛并没能感染到此刻淹没在人群中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陶沝还是静静站着,身旁的一切对她而言仿佛置若罔闻,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此刻的心跳和呼吸。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始终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伫立在拥挤喧闹的人潮中,一手揽着她,一手提着刚才那盏花灯。

    舞龙队伍很快引着喧闹的人潮一路远去。

    两人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主动开口。直到一个听起来异常熟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突兀打断了这一切——

    “人找到了吗?”

    “回十四爷,还没有!”

    “再去找!”

    “嗻!”

    ……

    天!十四阿哥居然也找到这边来了!万一他们两人被他发现那就糟了!

    意识到这点,陶沝心中顿时一凛,身体也下意识地想要脱离后方那位太子殿下的怀抱,不料后者却快她一步先行拉着她躲进了路边的暗巷里,并将她紧紧地按在他的胸口。这一次,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种独特气息,她甚至能清楚听到他此刻的心跳——

    “咚咚咚”,一下接一下,沉稳而有力。

    他另一只手里依然提着那盏写诗句得来的花灯,里边的烛火因为刚才的疾跑而险些熄灭,在幽幽的暗巷中忽明忽暗。

    陶沝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盏花灯。

    花灯很漂亮,比起去年上元夜四爷送给她的那盏花灯还要漂亮,她很喜欢。只可惜,她喜欢的东西好像素来都不能拥有长久,四爷送的那盏花灯最终烧成了一团灰烬。而眼前这盏花灯——

    不知道也会不会步上前者的后尘……

    “他……是在找你?”

    正当陶沝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眼前的花灯上时,某人忽然先一步开了口。虽然他的话里并没有指名道姓,但也让陶沝立刻意识到他是在问十四阿哥。

    “不,他是在找巧巧!”她本能地接茬,“刚才巧巧和我们走散了,所以我和十四阿哥一直在……”找她!

    话还未说完,她已惊觉失言。该死!她怎么忘了,这跟她刚才对他说过的落单理由根本不相符!

    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正对上某人那双若有所悟的丹眸,陶沝一时更加尴尬,忙不迭地想要向他解释缘由:“这,这是意外!我,她……不,是我们,方才在那边看热闹时,她不小心被人群冲散了,所以才……”

    “……”太子没有立即搭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质疑她的这番辩解。良久,他挑了挑眉,从嘴里淡淡吐出一句:“十四弟竟然放心让你单独前来寻人?哼——他就不怕你也跟着走丢么?”

    “唔,不是的,是我主动要求的……”陶沝脸颊一红,嘴上却不忘为十四阿哥辩白,“我觉得他若带着我一起找,必定会比我们两人分开找要费时间,我怕万一耽搁久了,巧巧那边出事就遭了,而且……”她也打心底里不想和他走在一起!虽然如芸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如若被有心人看到,只不定又会被传成什么样呢!

    “……我们有约定一个时辰后,不管彼此找没找到人,都去城里的那家品香楼汇合,所以……不用担心我会走丢……”

    陶沝正得意地阐述自己此番为怕走失所想出的预防措施,冷不丁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却中途抛来一个问题:

    “她失踪了多久?”

    陶沝愣了愣,意识到对方是在问巧巧,声音当场低了下去:“大概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巧巧这会儿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太子闻言没再作声,只紧锁眉心往外面的街道上瞥了一眼,那里早已没了十四阿哥等人的身影。

    “出去吧!”他仿若不经意地淡淡提议,随即便大步走在了前面。

    “可是……”陶沝刚想问他难道不怕现在出去会被什么人给撞见,但话还未出口就看到他已边走边重新戴上了适才的那张银狐面具,她当即噤了声,而后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她原以为他定会第一时间回去派人来找巧巧,可是没想到,他却径直拉着她在路边的一家面具摊前停步。接着,他从摊上拿起一个和他此刻脸上所戴一模一样的银狐面具递给了她——

    “把这个戴上!”他说得极轻巧,但话里的语气却并不容后者有半分拒绝。

    陶沝怔住:“这是做什么?”

    “今晚戌时,城楼那里会放烟火!”他不温不火地给出理由,也不等她答话,便径自将那张面具戴在了她的脸上。他的语气不失轻柔,丹眸中流转着熠熠的光彩。“我记得你喜欢看烟火……”

    顿一下,像是生怕后者会反驳一般,又补充强调了一句:“那次,我看到你对着烟火许愿……”

    陶沝再次怔住,好半天才回想起去年在宫中的万寿节,她的确有对着满天的烟花许愿。而他,也在那日里当面点破,她喜欢他。

    陶沝想要拒绝,理智也告诉她应该拒绝,可到最后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他一笑,像是得逞所愿般继续拉着她往城楼方向走。

    这一次,他们两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各自的身份,而由于上元节的缘故,街上有好多人也都戴着类似的面具走来走去,因而也不会让别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动作无比轻柔,十指亲昵相扣。

    尽管蒙着面具,但他的眼角唇梢却溢满了犹如暖阳春水一般的笑意。而她也依恋地仰望着他的侧面,嘴角微倾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浅浅弧度,感觉着从指尖传来的丝丝温柔……

    如果撇去彼此身份和其他,看在别人眼里,他们两人应该也是一对令人称羡的情侣吧?就和走在大街上的其他情侣一样……

    如果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

    待两人漫步来到城楼处的时候,那里已经围着好些人了。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也有携家带口的。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候在城楼边,等着第一时间观赏今晚的烟火。

    吉时至,烟火准时在城楼高处被点燃。

    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平地升起,在半空中绚烂绽放,点亮了整片如墨的夜色。

    “真美啊!”

    “太好看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烟花!”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而陶沝这厢也睁大眼睛仰望头顶上方盛开的烟火,在心底默默赞叹。

    只是——

    随着那些烟火一个接一个被点燃,一个接一个绽放,又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殆尽,她的内心忽然没了往日里看烟花时的那份激动和喜悦,反而从中流淌出一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哀伤。

    烟花的美仅有那么一瞬间,待落尽,便只余尘烟,就好像现在的她和他一样,也只有这一刻可以彼此牵手、依偎……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累世情深,还有谁在等……”

    伤感的旋律和歌词轻轻划过心底,她低头望向两人此刻紧紧相握的手,眼前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气。

    他注意到她的变化,也跟着低头,而后发现了她眼角的泪光:“你哭什么?”

    他的语气温柔,她却慌忙转开视线,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悲伤的故事罢了……”

    “噢?”他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是什么故事?”

    “是魏书《洛阳伽蓝记》里的一个故事!”强忍着眼眶里快要溢出的泪水,陶沝仰头看向夜空,“不知道太子爷听过没有?南北朝时期的古都洛阳,有一名皇家将领和一名平民女子相爱,两人一见钟情并私定终身,但将领却在此时被朝廷征调至边境征战,将领奉命出征,临别时对女子立下誓言,他必会凯旋归来迎娶她过门……可惜事与愿违,将领最后战败,重伤流落他乡,无法还朝。那名女子苦守将领不遇,终于落发为尼。待多年后,将领历经风霜归来,寻至女子所出家的伽蓝古寺,那名依言等他的女子早已过世多年。将领只能听着古寺外的雨声,叹人事如烟花般易冷,易分……”

    他沉默地听着,不等她说完便用力握紧了她的手,郑重起誓:“你信我,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的……”

    不!她在心里轻轻摇头。其实根本不是时间的问题!故事里的女子虽然一直等到了死,但其心中想必自始至终都还是对两人的未来有所期盼的。而她要等的,却是一个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未来……

    他承诺会给她想要的一切,她不是不相信他,可是这一切是要建立在他能成功登上那个位置的基础上的,而她心里也清楚,他是没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那么,他日后又要如何来兑现自己的这个诺言?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想不出,更不敢问。所以,只能沉默以对。

    就在这时,周遭的人群却因为城楼上点烟火的位置发生变动而开始跟着向前涌动,由于事发突发,陶沝一个没站稳,差点被人撞倒在地,幸好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及时护住了她,而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位姑娘显然就没她这么好运了,当场跌坐到了地上不算,还差点被后方一拥而上的人群踩在身上。

    陶沝好心上前去扶,没想到那位姑娘一抬头,赫然就是她不久前才在面具摊上见过的那张脸——

    “怎么是你?”陶沝赶忙扶着对方站起身,语气满怀关心:“你没事吧?”

    “你是?”见她如此发问,那位姑娘明显有些怔愣。陶沝顺势掀开了脸上的那张银狐面具,冲其嫣然一笑:“你忘了吗?我们刚才有在面具摊上见过的!”

    那名姑娘脸上的神情微微一错愕,嘴角随即也跟着一弯:“原来是你!”

    “你们认识?”某人这时也跟着走上前来问话。

    陶沝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面具:“我们不久前有在一家面具摊上碰过面,这位姑娘人很好,见我身边没带钱,还说借钱给我买面具呢……”

    太子闻言愣了愣,随即掀起半张面具,丹眸幽幽地睇了那名姑娘一眼。谁料,后者这会儿也正在打量着他,待看清他的脸,那名姑娘忽然又是一笑,转头看向陶沝:“呵——你们果然是认识的!姑娘你刚才要找的人就是他吧?”

    “哎?”陶沝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会忽然冒出此等想法,就听到后者又继续接下去道:“我先前就觉得有些巧合,没想到还真被我猜准了——”见陶沝面露疑惑,又笑着解释,“你们俩真是心有灵犀呢!刚才姑娘你走后没多久,这位公子也到了那家面具摊上,也跟你一样选了这张面具……”

    “还有这回事?”陶沝怔了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却发现对方此刻也眼含深意地望着她。陶沝脸上一红,又重新将视线转向那名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程,你们叫我奕娈好了!”那名姑娘倒是毫不忸怩地大方报上了姓名。陶沝见状也跟着道出自己的名字:“我叫陶沝!”

    “桃子?就是吃的桃子吗?”不等她话音落下,那位程姑娘便立刻出语反问,一双漂亮的翦水大眼闪烁着满满的好奇。

    陶沝正要解释,但随即想起某人还站在一边,当下只得硬着头皮朝对方点头。“嗯,就是这个桃子!”

    “……”闻言,旁边那位太子殿下的眸光不自觉地一闪。陶沝没有注意,仍自顾自地接茬往下发问:“对了,奕娈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看烟火,刚才好危险啊,你没跟家人一起来吗?”

    “我……实不相瞒,我今日是一个人从家里偷溜出来的,他们都不知情……”程姑娘这话答得十分犹豫,显然是对自己的偷溜之举有些心虚。而且她似乎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很快便将话题迅速转移到了此刻提在太子手中的那盏花灯上,且由衷称赞道:“哇,这盏花灯好漂亮啊!”

    “这是我的!”触到对方眼里这会儿流露出的羡慕之情,陶沝大脑一热,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立即护住了某人手里的那盏花灯,并斩钉截铁地宣布了自己的所有权。

    见此情景,其余两人均是一愣,下一秒,又各自笑了起来。太子的嘴角牵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而那位程姑娘的脸上也笑得格外动容。

    陶沝一滞,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脸颊顿时开始极速充血:“唔,我刚才的意思是……”

    “桃子姑娘请放心!”还未等她想出合理解释,那位程姑娘已笑着在一旁接过话茬:“奕娈只是觉得这盏花灯很好看,绝没有要跟你抢的意思……”

    此语既出,陶沝脸上愈发尴尬,一时羞赧地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某人这会儿也转过头来浅笑凝望着她,一双如琥珀般的丹眸里饱含了浓浓的宠溺。

    那位程姑娘含笑的目光也继续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随后语出猜测:“你们两人……是夫妻吗?”

    吔?!

    乍听到这话,陶沝原本就已绯红的双颊当即“唰”得一下开始直接往外涌血。她条件反射地冲对方拼命摇头摆手:“这,这怎么可能?”

    “噢——我知道了,那你们一定是彼此的心上人吧!”见她否认,程姑娘不留空隙地又作第二猜想。眸中泛着盈盈水光,眼神却莫名透着一股自信。

    陶沝听得脸颊又是一阵滚烫,头也摇得更加厉害了:“才,才不是!我们只是……”

    她语无伦次地想要辩白,但刚说到一半,一个极其熟悉的女声却不合时宜地凌空传来,突兀打断了她的话——

    “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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