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陶沝意外的是,她这个问题一出口,巧巧那厢却莫名变了脸色,而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这回轮到陶沝感到好奇了:“你这是怎么了?”

    巧巧还是没吭声,只若有所思地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臂。因为她这会儿穿在身上的那件旗装和先前在围场上骑马时穿的并不是同一件,也看不出衣服上哪里有被血染红的印子,所以陶沝实在摸不准她这回到底伤得有多重。只能等待她自己回答。

    良久,巧巧终于重新开了口,语气幽幽,却是答非所问:“桃子,你说,他当时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她这个问题显然问得有些没头没脑。陶沝先是一怔,继而才在脑海里慢慢回想起今日在围场内、巧巧那匹马忽然在途中失控狂奔的场景,紧跟着,她的眼前莫名闪过了那个美丽幽静的山谷,还有当时那位金枝夫婿强行戴到她腕上的玉镯。她隔着袖子摸了摸那只差点被她遗忘的墨翠镯子,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为那位金枝夫婿说些好话。

    “其实你这个问题我当时就问过他了,他说是因为自己骑术不济,怕自己救人不成反而连累你……”陶沝信誓旦旦地为人说项,“我想,他绝对不是不想去救你的……”

    巧巧愣了愣,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眉眼间又添了一分惆怅:“他刚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哎?陶沝眨眨眼睛。她没想到这位金枝夫婿道歉的速度倒是挺快的!“既然他都已经跟你道过歉了,那你还有什么好郁闷的?我觉得他这样做其实挺理性的,像今天那种情况断不能感情用事的,若是他为了在你面前示好而一味逞强,我反而觉得这个人不太可靠呢……”

    “不,不是这样的!”不等她说完,巧巧已轻声打断了她,“我说的他不是他,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我记得他是叫煜影对吧?而他本人,只将我送回住处后说了句好好养伤,其他什么都没解释……”

    “这……”陶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心里也暗暗感叹这位未来的金枝夫婿实在是不了解小女儿家的心思。不过她还是努力在巧巧面前替其添光:“可能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吧,毕竟他也不像是那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说不定,他心里早已暗暗下了决心,回去后要苦练骑术,等着下回见面能让你刮目相看呢……”

    “真的吗?”她最后这话终于让巧巧脸上恢复了几分光彩。她轻轻撅起嘴,语气纠结:“其实,我也明白不能勉强行事的道理,但即便如此,我也打从心底里希望那时候来救我的人是他,而不是旁人……”她说这话的时候,眸中掠过一丝微微的怨意,但只一下,随即又眼带羡慕地转向陶沝,莞尔道:“就像九哥总是会不顾一切去救桃子你一样……”

    哎?!陶沝没想到她会把话题扯到自己和九九身上,思维当场滞了滞,随即脑海里就像是在播电影回放一样忽然跳出了九九先前在围场救她时的情景画面。那时候,她真的以为他已经生气走掉了,没想到他却在最后关头又折了回来,并义无反顾地挡在她面前——

    她清楚记得,他将她扑倒在旁边地上的时候,是用自己的半边身子垫在她身下的,手臂也紧紧护在她周围,几乎没有让她感觉到一丝疼痛。而他自己身上则因此擦伤了多处地方,还因为冲击力太大的关系差点撞折了手臂…

    那一刻,陶沝心中的确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动,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亦是如此。但,也正因为救她的人是九九,所以她才会感动如斯,倘若换成另一个人,比如边上陌生的侍卫或太监,那么,即使再怎么也心存感激,她内心的感动想必也绝不会这般深刻……

    巧巧想要的,其实就是这种感觉吧?

    所以,即使有时候明知道是强求,却还是忍不住会期盼……

    陶沝抿了抿嘴,佯装无奈地在巧巧面前将双手一摊,道:“所以我才说要理性行事嘛!你看你家九哥现在伤成这样,不就是‘不顾一切’的下场吗?幸好你家那位有自知之明,否则他现在肯定也躺在家中床上了……”

    “扑哧——”因为她这句调侃,巧巧忍不住笑出了声。陶沝也附和着笑,说话的口吻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语重心长:“其实吧,我个人觉得,如果他能不顾一切来救我,我固然会很感动,但若他救我是要以伤害他自己为代价,那我宁愿自己没被他救,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我倒希望受伤的那个人是自己……”

    如果是不喜欢的人,他因为救你而受伤,你就会欠下一份情……

    而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你又怎么会舍得他受半点伤?

    所以,还不如伤的是自己……

    “……”巧巧听完,当即收住了笑,表情若有所思,且好半天都没再吭声。许久,她再度幽幽开口:“之前我听到旁人说,九哥这段时日对桃子你很冷淡,所以一直猜测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大纰漏……我原本还十分担心,生怕你会因此在府里过得不好,也怕九哥会欺负你,不过现在我安心了,因为那些话全都只是不知情人士的谣传而已,你和九哥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顿了顿,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红缎锦盒递给陶沝:“对了,这个是十四哥之前给我的,说让我把这个亲手交给你……”

    嗨?十四爷?

    陶沝心中不自觉地一凛,迟迟没有伸手去接:“里面是什么?”

    巧巧眨眨眼睛,摆出一无所知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啊,十四哥可没让我打开,只说一定要让你收下!”停了停,又补一句,“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桃子你就收下吧!如果真不想要的话,等哪天见到十四哥的时候再还给他就是了!”也不知是不是看出陶沝此刻流露出的拒绝之意,巧巧立刻把手中的锦盒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跑。“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找你……”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陶沝内心再度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犹豫地慢慢打开锦盒,里面只有一块造型别致的玉佩,晶莹剔透,绝对上好的质料,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块玉佩上刻着一个大大的“祯”字,如此明显,想必连傻瓜看了都知道这是十四阿哥的玉佩!

    刹那间,陶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被晴天霹雳劈中了一般,脑袋里立刻一阵接一阵的眩晕。

    这,这家伙是要闹哪样啊?强行送给她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还说什么只要看了就明白,没错,现在只要是个人看到她手里拿着这块玉佩肯定都会明白了……他还嫌她死得不够快吗?!

    ******

    九九为救陶沝受伤的这件事很快就在一夜之间被传得人尽皆知。各种版本尽相流传,大体都跟巧巧先前学给陶沝听的那个相差无几。众人似乎都对九福晋遭太子厌恶一事深信不疑。

    宜妃自然也听说了此事,所以第二天一早就把陶沝给单独叫了过去。

    “璇儿,昨日之事是否真如外面所传的那样?你和老九是因为不小心招惹了毓庆宫的那位,所以才……”

    因为宜妃听闻的正好就是巧巧所说的那个版本,所以陶沝一字不漏地将之前对巧巧说的那番话又对宜妃讲了一遍。宜妃起初还有些不相信,但因为陶沝一再跟她坚持这就是真相,加上她也找不出陶沝话里的漏洞,于是便只好半信半疑了。

    “璇儿,虽说这件事可能真是一场意外,但你以后也得格外小心注意才是。毓庆宫的那位看起来对你积怨颇深,额娘听说你前两天还吐了他一身,难保他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报复……”

    “那,那只是巧合……董鄂当时胃里不舒服,并不是故意吐在太子爷身上的……”听到自家婆婆如此猜疑,陶沝本能地出声为某人辩解:“太子爷他应该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也不知是不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再继续说下去。

    幸好宜妃没有多想,只用眼角余光幽幽地瞥了她一眼,而后语重心长道:“璇儿,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这宫廷内的是非争斗向来尔虞我诈,额娘只是希望你能多长个心眼,毕竟,老九他不是每次都能帮你挡事的……”

    不得不说,宜妃的这几句话令陶沝感觉非常震惊,因为这是继倾城之后,第二个跟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的人。尽管这话听起来主要还是为了九九着想,不希望她扯九九的后腿,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宜妃也的确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的。

    所以,陶沝乖顺地点了点头,语气也带着明显的自责:“额娘教训的是!先前都是董鄂连累了九爷……”

    宜妃叹了一口气,无奈摇头:“你这孩子总喜欢多想!额娘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好好顾着自己,别再动不动就惹是生非,额娘还指望着你为老九多多开枝散叶呢……”她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一件事,眼中溢出了一抹笑意:“对了,我之前好像听宫人们议论说,璇儿似乎见不得男子之身——”

    “回额娘——”陶沝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抢着开口解释:“那纯粹只是谣传,董鄂——”

    “呵——”见她急着辩解,宜妃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放心吧,额娘还不至于会傻到相信这种无聊的谣言,你和老九之间的感情如何,额娘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她停了停,语气又添了一分郑重,“璇儿,迄今为止,你嫁给老九也已经有一年了,这日子的确是不短了,也难怪别人会有诸如此类的猜测,你也是时候该给府里添个孩子了,否则难堵悠悠之口,反之,只要你有了孩子,那些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纵然内心有千百个不情愿,陶沝表面还是无比恭敬地应声点了头:“衾璇谨遵额娘教诲!”

    ******

    待好不容易得到恩准从宜妃那里出来,已经快午时了,陶沝一路往回走,心里哀叹连连。

    悲催啊,她这个原本应该在现代拥有大好前途的女大学生,如今居然已经落到被逼生孩子的地步了!果然是万恶的封建旧社会!

    原本她还无比纠结到底要不要跟师兄一起离开皇宫,现在看来,她可能还是先行跟着师兄开溜比较好,不然她肯定会死在生孩子这件事上的!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马儿的嘶鸣声。

    陶沝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正离马厩不远。

    她突然很想去看看白白好不好。反正它昨日才刚刚挨过打,那位太子殿下今儿个应该不会再骑它才对。所以它现在一定是在马厩里。

    趁着看管马厩的两名小太监不注意,陶沝闪身溜进了那位太子殿下的专属马厩。

    白白这会儿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见她从外面进来也没有给出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趴在地上默默地看着她,眼神哀怨十足,完全没了往日里那份自信傲气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昨日被打有关。

    回想起白白昨日里被打时的情景,陶沝的一颗心再度隐隐作疼。

    虽然那个人同意将最初提议的三十鞭减掉了三分之二,但那剩下的最后十鞭却几乎是当着陶沝的面抽的,尽管她由始至终都没勇气直视,可抽鞭子时发出的声响以及白白发出的凄厉嘶鸣声,足可以证明它当时一定被打得极狠……

    一想到这,陶沝内心就感到无比自责。

    她总觉得,那个人其实是打给她看的……

    可是当时,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望着白白那副好比霜打茄子的模样,陶沝心疼地上前抱了抱它的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装满桂花糖的荷包。她拿出一块桂花糖送到白白嘴边:“白白你看,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糖,你吃——”

    白白没动,继续用刚才那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对她手里的桂花糖完全丧失去了兴趣。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顿时更加难过。白白它该不会是因为昨日挨了那顿打而受到挫折,所以变得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了吧?或许,它已经领悟到自己昨儿个是因为她才挨得打,所以现在才不肯吃她喂的糖?

    “白白,对不起啊!昨天都是我不好……”陶沝自责地轻声道歉,见某马还是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后失望地转身想要离开。孰料还没等她迈脚出去,白白却先一步张嘴咬住了她的袖子,陶沝惊讶地回过头,就见它像往常一样伸过头来轻轻地舔了舔她的脸,然后又低头舔了舔陶沝手心里的那块桂花糖,然后舌头一卷,将那块糖整个吞吃入腹。

    咦?陶沝被白白这种前后不一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既然它还肯吃她的糖,那就表明它并没有怪她的意思,陶沝心里总算卸下了一份重担,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接着,她一边喂它糖,一边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头继续道歉:

    “白白,对不起,昨天的事情都是我不好,你别怪九九,他不知道你其实是不会伤害我的……”她说这话的语气透着深深的歉疚,语罢,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迟疑地再添上一句:“还有那个人,你也别怪他好不好?虽然是他命人打了你,可是我想,他心里一定也是很心疼的……”

    白白头也不抬地“呼哧呼哧”地舔着她给的桂花糖,显然并没有听懂她现在在说什么。陶沝也没强求,只微笑地注视着它,眼神温柔无比。

    蓦地——

    一个熟悉、清亮沉稳的声音从身后突兀传来,瞬间打破了这份美好的感觉:

    “你喂的太多了,甜的东西吃太多对它的牙齿可不好!”

    不等对方说完,只听“啪嗒”一声,陶沝原本拿在手中的荷包当场掉在了地上,身子也随之变得僵硬无比。

    即使没有回头,她也能十二万分地确定,此刻站在她身后的来人必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无疑。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进来的,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否则,她又怎么可能会一丁点儿都没觉察到马厩里多了一个人?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也会选在这个时候跑来马厩?会是单纯的巧合吗?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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