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谨骆没由来的有些慌。他不认识霖睿,可李掌柜的他熟悉,也知道信陵城里从来没有霖睿这样一号人物,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来了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换做谁都会觉得事有不对。他走上前迎了李掌柜,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等着他介绍身边的人,李掌柜的却只是略微地朝他一拱手,然后竟带着霖睿从他身边擦肩,走过去了。

    “!”他心底一颤,猛然回头去抓霖睿的肩膀,才到半空就被人给挡住。

    白少卿皱着眉头松开了手,对着程谨骆冷冷一笑,道:“程二当家的好生性急,我们家少主子是来给游老爷子祝寿的,老爷子人在堂上等着呢,怎么,程二当家的这是不许宾客进去?”

    程谨骆何等精明,方才只是一时情急,转过弯后岂能落人话柄,只见他缩手站定,对着几人哈哈大笑道:“哪里哪里,今天是我们南烟的好日子,自然来者都是客,几位,请。”他脸上堆笑,心中却有了警惕,对着手下心腹汪四使了一个眼色之后,随着几人入了大厅去。

    缠绵此刻却神色复杂,心情难名。

    少卿竟然也在这里!

    若是旁人倒还说得过去,少卿他是有官职的将军,在这样一个场合,他身着布衣跟在霖睿的背后,说明了怎样的一个问题?他跟谁来的?除了霖睿,还有什么人跟他在一起?

    方才的感觉突然间强烈起来,缠绵抬起头在人群中搜索方才看到的那道身影,可是,却什么也没找到。

    “怎么了?”羌枢旸感到了他的不对劲,侧头与他说话,他摇摇头,静默不语。

    事情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复杂,看来除了白炎无瑕之外,以前一起并肩过的兄弟们也都过得很不易,不管曾经立下过怎样的功劳,只要帝王心有罅隙,忠臣往往都下场最惨的,还好少卿还留有自己的性命,否则这世事无常,当真令人唏嘘。

    “快点快点,手脚都给我麻溜起来,宾客们都到了,酒菜都给我端上去!”膳房内热火朝天,管家游筠正催促着膳房的大厨小工传菜丫头,每个人都忙得脚底生烟,他却还是叨叨不停。汪四从门外转进来,假意看了看案桌上的东西,笑呵呵的说道:“五哥这里热闹得紧哪,二当家的让我来看看菜式都准备好了没,大当家的和各位宾客都到齐了,不如五哥去前头招呼着,这里有我。”

    游筠本就被闹得头昏脑涨,听他主动请缨求之不得,白炎进门见一直跟在程谨骆身边的汪四跑到后厨来了,顿时暗暗上了心,风流和衡越二人对他微微颔首,待游筠出了门之后,衡越对着白炎嘻嘻一笑,说道:“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这忙得都要燃起来了。”

    “是我来迟,抱歉抱歉。”白炎也笑着往里走,传菜的人多,他经过汪四身边时蹭了一把,摸到了一个小纸包,随手丢进衡越的怀里,拍了拍,道:“前院人太多,咱们得手脚麻利点,可不能砸了咱们万德楼的招牌。”

    “放心,砸不了。”衡越拍拍胸口保证着,搬着一摞碗碟往后绕了出去,汪四左右看了看,走到摆好盘的酒菜前,风流和白炎假装不见埋头苦干,那汪四有了机会却傻了眼。

    “咦?”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摸了摸怀里,又低头原地转了几遍,然后回过头恶狠狠的瞪向了白炎。

    “臭小子!敢在爷面前动手脚!”他咬牙切齿的奔上前去一把揪住了白炎的衣领,却奈何白炎个子高出他许多,那垫着脚逞凶道狠的模样实在是有几分难堪,白炎一脸无辜的低头看他,见他发火,惊讶的叫道:“爷,您什么东西掉了?您告诉小的,小的一定帮您给找回来。”

    衡越放了碗碟回来,见汪四抓了白炎,忙装作劝架挤了过去:“爷您消消气,再找找看,是不是搁在哪儿没摸到?”

    汪四憋着火气放开白炎往自己怀里一掏,正待不依不饶时,却摸到了自己揣着的纸包,他愣了一愣,拿眼瞪着二人说道:“滚,都给我滚到一边去。”

    白炎衡越顺势走到一边,汪四趁人不备将纸包里的粉末撒进菜里,然后对着传菜丫头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菜去。”

    “是。”丫头们应着将托盘托起朝外走去,汪四冷冷的扫了一眼身后,也随即出了门。白炎对着衡越示意了一下,然后对着风流道:“人应该都齐了,撤了火咱们也该上场了。”

    风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将搭在肩头的抹布往灶台上一摔,道:“走!”

    桌上美味佳肴,席间各人却各揣心思。

    游坦之今日脸色不错,坐在主座上颇有几分往日的雄风。程谨骆紧挨他坐在下手,看似方便照顾,实则时时钳制,谨防他有风吹草动。东西二郡张刘两位大人与羌枢旸面面相对,有几分尴尬,又带着几分可笑的倔强。

    他们俩是程谨骆请来撑腰的,北威将军府素来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实委让他们恼火的,今日他们布下了重兵伏在这里,就是想给羌枢旸一个下马威的。他们要让这厮知道,地方军永远都不可能与朝廷的正规军比肩,有他们东西二郡在这信陵城的一日,信陵军就不可能踩在他们的头顶上去!

    左誉与北堂川坐在列中,左侧是羌枢旸,右边则坐了李掌柜和霖睿等人。北堂川是已经看了白少卿的,但他没有打招呼,只握住酒杯微微朝那边点了点头,然后附耳对左誉说了一句话,左誉则眉间一动,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寿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已经波涛汹涌,程谨骆暗暗吸了口气,握住酒杯的手在轻轻颤抖。

    不,不用紧张!

    就算当真是那小子,武门已经倒台,他背负着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又怎敢明目张胆的与自己来争!

    “诸位,今日是我义父六十大寿的日子,承蒙各位厚爱,我们南烟商帮才能在信陵扎根立足发展壮大,在这,我代义父敬各位一杯,谢谢大家的赏脸,我先干为敬。”举杯间见汪四朝自己点头,程谨骆的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安定。

    逍遥散无色无味,撒在菜里能暂时抑制内力,不管待会儿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只要没人能打得起来,就不会捅太大的篓子。自己不过是想稳稳当当的拿下南烟商帮的帮主位置,能不得罪在座的这些人自然是好,可要是谁敢拦在前面跟自己过不去——

    “哼。”鼻间发出冷哼,程谨骆的眼里现出了阴鸷的杀意。

    这天下早已难安,边境烽烟四起,内陆各路英豪争先恐后,论实力南烟绝对能撑起一片天,有这样一份筹码,便是杀出重围又何妨!东西二郡不过是自己的垫脚石,在信陵这块地界上,朝官儿是明面儿的主,南烟是暗地的王!

    “近来鲜少看到老爷子出这大宅子,这南烟帮前前后后全得二当家的打理照顾,实在很是辛苦。”张大人打了个哈哈,也算给正文开了个头,他一说话,刘大人连忙紧随其后,席间各大商行商铺把头掌柜纷纷附和,程谨骆忙抱拳谦让,满面笑容的走到了游坦之的身后。

    “我义父为了南烟商帮鞠躬尽瘁,劳心费力,南烟能有今日,他居功至伟,来,我们大家再敬他老人家一杯。”程谨骆不动声色的让众人喝下了第二杯,席间好酒好菜不加拘束,推杯换盏间很快就只剩下一半。

    羌枢旸歪着头盯着游坦之半晌,突然端着酒杯朝他走了过去。

    “奇怪,游伯伯今日为何沉默不语?二当家的舌灿莲花,简直要让人误以为是进了你的当家宴来了。”他口中讥讽,程谨骆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得十分难堪,他却只是兀自笑着,毫无顾忌的走到了游坦之的面前。

    “小侄已经很久没见到游伯伯的面了,素来您都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的,怎么今日总有几分萧瑟之意,莫非是在宅子里头闷得太久了透不过气,不如这样,我带着您出去转悠转悠,等恢复了精气神儿咱们再回来。”他说完伸手要去推游坦之被安置坐上的轮椅,程谨骆终沉不住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扯着一丝笑意阴仄仄的说道:“义父没事,只是年岁大了,总有些力不从心罢了,他今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宣布的,羌少将军还是不要打乱了他的计划。”

    “哦?是他的计划,还是……你的?”羌枢旸放开手,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程谨骆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撇开羌枢旸将游坦之推上前去,清了清嗓,扬声道:“诸位,今日我们南烟商帮还有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宣告,这事对我们,对信陵城中的大家都将是一个重大的时刻,我义父他——”

    “我决定让出南烟商帮帮主的位置。”一直缄默不语的游坦之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闷,夹杂着湿锣般的喘息声,在程谨骆咄咄逼人的胁迫之下显得异样的沉稳。他咳了几下,站起了身。

    “我南烟商帮新任帮主——”

    苍白的食指越过人头直直指向了席间的一处,游坦之看着霖睿那年轻而朝气的脸孔,长笑一声,道:“传武门少主——霖睿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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