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刚过,烈日高悬,竹林间寂静无声。翠绿色的螳螂伏在枝头,和环境融为一体。这个嗜血的家伙伪装出一副斯文的模样,前足收拢在胸前,仿佛虔诚的信徒在祷告。触角在灼热的空气中轻颤,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杀机。

    突然,一骑快马带着劲风奔驰而过,竹枝一阵摇曳。螳螂被惊动,前半身高高抬起,布满狰狞锯齿的前足瞬间弹开,仿佛一对出鞘的双刀,透明的双翅如海盗的风帆般张扬着。

    疾驰而过的马匹只是个过客。片刻之后,竹林再次回归宁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这时,又是一道人影快闪而过,速度丝毫不逊于刚才的马匹。螳螂振翅而飞,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在它飞起的瞬间,三角形的头颅微微转向,数千只小眼精准地锁定了空中一闪而逝的影子:身手矫健的黑衣人,面戴黑色鬼面具,腰间缠着一条细铁索。

    应雁书驾着快马,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感到身后的追兵。修吊在百米远的地方,像一个鬼影,时隐时现。

    这条小径位于丘陵北侧,两侧竹林茂密,还算阴凉。小路贴着山脚,渐渐开始向右转。应雁书在前方拐过弯道,随后,修也跟着右转。光线顿时变得强烈起来,刺得人的眼睛很不舒服。修的眼前陷入了瞬间的黑暗。

    大概两秒钟过后,她的视线渐渐恢复。这时,修猛然发现,前方的马背上竟空无一人。

    “这个该死的佣兵,真是比狐狸还精!”修在心中怒骂道,连忙望向两侧的竹林,却连半个人影都找不到,“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

    修深吸一口气,感知力如蛛网般向着两侧铺展开来,渗透着竹林中的每一寸空间。与此同时,她腰间的铁索再次泛起那种诡异的血光,微微轻颤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很快,数十道或大或小的血气依次浮现在她的感知范围中。感知血液,也是修的能力之一。

    而应雁书的气息,几乎出现在修的感知范围的极限。

    “这家伙,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跑出了这么远。”修心中一惊,立马跟上前去。为了防止应雁书发现,她这次离得更远,始终保持在感知距离的边缘。

    但是她却并没有发现,自己所经过的地面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残留着半个金黄色的脚印。而当修经过之后,脚印也随之飘散,化作飞尘。

    前方飞奔的应雁书回头一瞥,眼瞳不知何时起已化为金色,突然冷笑起来。

    “修,既然还是甩不掉你,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了。”

    追逐从白天持续到黑夜,二者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百蛰岭,并且还在深入。

    植被茂密的岭间难得地出现一片空地,应雁书在其边缘停下,落在一棵树上。修也随之止步,略带疲惫的长舒一口气。一抬手,腰间泛着血光的铁索窜出,将一只向她扑来的狼蛛抽死。这样高强度的长途跋涉,即便对她来说也非易事。应雁书虽然实力不如她,但不像她那样一直维持着感知领域,而且前半程是骑马,消耗反而没有修的大。

    空地上有一座竹屋,修能感觉到其中存在着一道老迈但危险的气息。

    采药人?修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在夕陵,没有人不对百蛰岭的采药人心怀忌惮。这些家伙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深藏不漏,而且性情乖张,其中一些还有着神秘的背景。修在刚加入魅部时,曾因任务与两名百蛰岭的采药人有过接触,结果对方正巧是魅部的通缉人员,一直隐藏在百蛰岭,以采药谋生。她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强的实力,被对方打成重伤并追杀,险些送命,最后还是靠曦出马才得以摆平。直到现在,她的心里仍有阴影。

    这个采药人,可能是探手剑的同伙,或者是背后的主顾。或者,两人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无意中得到了被探手剑藏起来的残卷。当然,也不排除抢夺而来的可能。修心想道。

    应雁书突然动身,窜出藏身之处,落在竹屋外的院子里。修惊了一下,但依然藏在远处。

    而在他落地的瞬间,屋内的血气也动了一下,旋即迅速冲到院中。二者短暂地对峙了一会,接着交起手来,走过大概二十个回合后,应雁书逃向一旁的山谷,那采药人也追上前去。

    看样子两人的关系并不好,也许是原本就是仇人,或者是因为利益冲突使得合作破裂。修双眼微眯,如果是这样,那么残卷现在很有可能就在屋子里,此刻正是自己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但是,如果自己的判断有误,探手剑很有可能就此脱身,好不容易占据的主动权又会丢给对方。想到这里,修又有些犹豫。

    可是,如果残卷真的正在屋内,而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可就要与这个不知来路的采药人正面对抗了。百蛰岭卧虎藏龙,若真的倒霉遇上一些绝顶高手,即便她如今实力大涨,也不是很有把握。而且,探手剑今夜无疑有些打草惊蛇的意味,万一这个采药人心里有鬼,带着东西往百蛰岭深处一藏,那么魅部这个已经执行了几十年的任务可就功亏一篑了。

    采药人与应雁书一追一逃,很快便接近了修感知领域的极限。眼看自己马上就要失去对探手剑的控制,修当机立断,左手一挥,泛着血光的细铁索立刻飞出,如同一条灵蛇,追踪着应雁书的血气,追向他逃走的方向。

    希望这个两个家伙不要跑得太远就好。修在心中暗暗祈祷着,毕竟她也不可能没有距离限制地控制她的武器。接着,她掠身而出,冲向竹屋。

    足尖轻点,修悄悄地落在门前,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这时,她还保持着警惕,确认屋内真的没有别的血液气息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门缓缓打开,微风掠过,一缕缕灰烬从门缝飘出。

    突然,修的身体猛然一怔,瞳孔缩得如针尖一般大小。

    她的面前,赫然站着一个赤橙色长发的中年男子,自肩膀以下全部被黑袍裹住。

    在修之前的探测中,屋内根本是空无一人。即便此时已近在咫尺,她仍无法感知到这人的气息。

    中年人看着修,突然笑道:“看来,惦记这东西的人类,不止一个啊。”

    修只觉得喉咙发干。由于不清楚对手的实力,她没有开口,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左掌。

    “还是个魅将啊,真的,好久都没见到这熟悉的鬼面具了。”中年人不紧不慢地道,“夕陵皇帝派你来这儿,究竟······”

    “想干什么!”中年人身影突然一晃,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修的面前。双目圆睁,瞳孔中流转着五彩异色,咧着嘴角,露出一口尖牙。与此同时,气势陡然爆发,仿佛万里洪流倾泻而下,将修压制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一只覆盖着鳞片的手臂从黑袍下探出,径直抓向修的脖子。

    修心里一惊,强行顶住中年人气息的压制,左脚一蹬,便向身后掠去。

    然而,那手臂伸直后,竟是诡异地延长了几分,轻松地掐住了修的脖子,接着又缩了回去,将她抓回中年人的面前。其身体也随之拔高,提着修带离地面。

    身体悬空,修紧咬牙关,从腰腹发力,将下半身收起。一柄尖刃从右脚靴子脚尖处的鞋底弹出,像蝎子的尾针一样,猛地刺向中年人腹腔与胸腔的交界处。

    然而这阴狠的偷袭并没有击中对手。尖刃刺入黑袍中,修只看看见中年人的肩膀微不可察的一颤,她的脚踝就贴着某个滑溜的物体擦了过去。中年人甚至还从容地给了她一个不屑的微笑。

    修仍不甘心,腰身旋拧,右腿横扫。“噌”地一声,尖刃从一个光滑而坚硬的弧面上划过,将笼罩着中年人身体的黑袍撕开。他的腰部以下赫然是一条巨大的蛇尾,其上分布着赤橙色的鳞甲,而腹部的鳞片则是灰银色的,表面还有一道浅浅的白痕,似乎正是刚才尖刃划过时留下的。

    蛇人?修的眼瞳顿时紧缩,随后后生出一丝疑惑。她不是没有见过蛇人,但兽人族的实力并不强,和灵族一样,只能在妖族与人族的夹缝间求生。而眼前这个疑似蛇人的家伙,其展示出的实力已经完全超越了兽人所能达到的上限,而且修预感到,这只是他恐怖实力的冰山一角。

    这个家伙绝不是人类,可是又不像任何一种有记录的妖。

    “很好奇是吗?”他冷笑一声,“别害怕,我生来就是这样的。我无法决定我的出生,就像你无法决定自己的死亡。”

    说着,那双五彩蛇眼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掐住修脖子的手掌也开始发力。可怕的窒息感袭来,修面色涨红,眼球暴突,却仍然凝望着自己的左侧。由于鬼面具挡住了面部,她的眼神并没有被对方捕捉到。

    “一、二······”修在心中默念。

    “三!”就在修的视线即将彻底黑暗之时,一轮血色的轮盘冲破竹屋的墙壁,斩向那个蛇人一样的怪物的手臂。凌厉的劲风令其不由得心生几分忌惮,无奈下松了手。修脱困后立刻退到竹屋外,半跪在地上,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轮盘斩了个空,之后迅速解体,化成一条泛着血光的铁索,窜出竹屋,像一条有灵性的飞蛇那样,在修的身边环绕。

    “有两下子,难怪你们敢打这玩意的注意。”怪物歪着头,饶有趣味地笑了笑,“你在人类中,应该算是一等强者了。”

    修没有回话,铁索褪去黑色,森白的骨质迅速生长,伴随着骇人的暴鸣声,化成一条比成年男子手臂还要粗壮些的巨大骨索。原本分布在表面的细小血线也随之膨胀,仿佛青筋暴起,其上散发着妖艳的血光。

    “好兵器,是用蛇类妖族的骨头炼成的吧。”怪物甩了甩拳头,“也罢,今天杀了你,也算是为我的族人报仇了。”

    话音刚落,怪物蛇尾一甩,在空中自如地延长数米,狠狠抽向修。修驱动骨索相迎。二者在空中相撞,骨索上的血光根本透不过那鳞甲半分。蛇尾摧枯拉朽,原本颇有气势的骨索在其面前仿佛一根烂草绳,被瞬间带飞,但蛇尾的落点也被它冲得偏了一些。修立刻扑向一旁,躲开这一击,将骨索召回,鬼面具下面色凝重。

    这时,延长的蛇尾,还有先前延长的手臂,两幅画面仿佛一对火石,在修的脑海中一擦,点亮了她的思绪。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怪物的身份,整个瞬间如坠冰窟。

    “霄吾,半妖中的至尊种族,号‘万蛇之宗’,为一切蛇类妖族血脉之源,可自如变幻身形大小,拔山翻海易如等闲。蛇目有异彩,蕴藏噬生之力。其鳞甲呈赤橙色,能抵御魔力。霄吾死后,尸骨周围数里将滋生幻境,实力较弱者一旦陷入将永久迷失其中。上古之末,人妖决战时,霄吾虽少,却为妖族中坚,所过之处尸横遍野,鲜有人敌。新纪之后前往妖域,或匿迹于西域北疆流泽等地。”

    ——《古妖志》卷六·帝蟒霄吾

    在夕陵的绝密档案中有这样一份记录,是对于煌目山脉的半妖首领的唯一描述:撒澜,半人半蛇,能够变换自如体型,疑似为霄吾的异种。其实力超过了历任魅部上使,很可能是从上古时期存活至今。新纪3139年,血剑奴现世,曾与撒澜一战,惨败。新纪3140年,二者再战,惜败。撒澜在此战中向血剑奴透露了它的妖名。此后三年,血剑奴与撒澜三战皆平。新纪3144年,血剑奴与撒澜第五战惜败,后再无交手。

    修从未见过撒澜,但从各种迹象看,眼前的怪物必是撒澜无疑。

    蛇尾落空,仿佛一只船锚,重重地砸在地上。地面如蛛网般开裂。蛇身一躬,撒澜庞大的身躯瞬间腾起,扑向修。修的双眼微眯,侧身一翻,险而又险地避过撒澜的拳头,并再度将距离拉开。骨索顺势抽在撒澜的左肩上,却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撒澜一拳落空,攻势却没有丝毫停滞。身体翻滚间,超长的蛇尾从修的背后卷来,试图将她缠住。修灵巧地跃起,再度躲过。其身形在空中短暂地迟滞了片刻,双手合十与胸前,猛地一推,妖艳的血光自鬼面具下的双眼处绽放。骨索化为一道血色魔轮,划过夜空,直奔撒澜人身的胸口而去。忽然,一道巨大的赤橙色影子挡住了它的去路。蛇尾猛地一甩,直接将骨索盘成的魔轮抽得解体飞出。但是,骨索也在其表面留下了一道浅痕。

    修将骨索召回。几乎同时,撒澜再度袭来,上半身几乎瞬间来到了修的面前,一掌拍向修的脑袋。

    无论是实力、能力、还是战斗风格,修都被撒澜全面压制,半人半蛇形态下潮水般的攻击节奏更是令她难以招架。慌乱之中,修将骨索横在身前,同时飞身后撤,调头便逃。

    骨索勉强兜住了撒澜的来势汹汹的一掌。撒澜身形膨胀了几分,一把将骨索抓在手中。狰狞的利爪从指间伸出,牢牢扣住其上的缝隙,不让修再次将其召走。修感受到撒澜的意图,操纵着骨索反卷了回去,将撒澜上半部的人身与手臂缠在一起。

    撒澜不屑地一笑,身形再度膨胀了近一倍,手臂上的筋肉如虬龙般隆起,一把将骨索挣断。血光散去,白色骨屑纷飞,锁链似乎瞬间失去了灵魂,摔在地上。逃跑中的修突然咳出一大口鲜血来,不敢停下。与此同时,蛇尾飞速延长,在侧方超越了修的身位,接着瞬间反卷,重重抽在修的胸口。只闻一声令人胆寒的闷响,修倒飞飞出,胸膛微微塌陷,在空中再次咳出一大口鲜血,重重摔在地上,滑行数米才停下。

    接连遭受内伤外伤两番重击,修一时间动弹不得。蛇尾再度抽来,她连躲闪的意识都没有。然而,死亡却未能如约。

    一个魁梧的身形站在她的身旁,粗壮的手臂将蛇尾擎在头顶,身后背着一柄毫不起眼的重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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