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兄……臣弟,知错了……”他启唇吐出这么几个字,末了,头在金殿的地板上重重一叩。
    燕曜怔在当场,未及片刻,翻江倒海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缓缓地弯下身子,将燕景扶起……“景儿,不必这样,我不是一个好兄长……”少年时候他让他与他分散了,是作为兄长的失职;后来这么多年里他又不曾早些将他寻到,还是他的错;好不容易寻到了,他又伤了他的心……燕景伸手抹了脸上的泪水,摇摇头。
    “景儿,起来,朕很高兴,这两年,这是朕最开心的一天……”燕曜将燕景扶起,“朕要设宴,你陪朕一起用……”
    燕景未曾起身,而是朝燕曜再叩一首。
    “圣上,臣弟……还有有一事相求。”
    他抬眼望向燕曜。
    燕曜抿着唇望着他。
    “求圣上让谢先生和大姐姐走吧……”
    他说着重重的叩头,“求圣上成全。”燕曜眉一拧,长袖垂了下来,“是谢赟要你来的?”
    燕景愣了一瞬,慌张地摇头,“不是,是臣弟自己来的,先生留在燕地两年,长安两年,四年了……大哥,你真的要大姐姐年华老去仍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他话音将落,燕曜身影晃动了下,接着一声轻叹,转身,他望向燕景,“谢赟不能走,景儿,你若是我也会这么决定的。”
    “大哥……先生深爱大姐,大姐又为了燕家不愿意这么离开,他顾念着大姐不会做出对你不好的事来的,大哥,请你相信他们一次吧……”
    燕景跪着上前数步,他伸手去抓燕曜的袖子,“大哥,您答应我这个请求吧,我以后一定用功读书,将来报效北祁朝堂,将来一定做一番事业来……”
    燕曜低头望着燕景灼灼的目,那清澈的眸子饱含希冀,让人不想拒绝。
    他虽非是多情之人,也不像那些话本里头的至死不渝,他不懂什么情爱,无法理解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执着,尽管就在数月前他第八个儿子都出世了,他已是十几个孩子的父亲,可是他真的难以想象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执着。
    谢赟对大姐,还有冬容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事……想到郁冬容,男子的眉又不禁皱起,他似乎一直在错,可郁冬容明明是对六妹有意的,到了如今怎么成了这番局面?
    是谁的错,大抵是说不清了……他似乎陡生一个想法,他给人做的媒并不多,却一直在错,明明起初他都认为是完美的,怎地到了后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想他是可以成全谢赟和大姐的……按知情人透露的,谢赟等了大姐,应该不止十年。
    若不是因着这份情,以谢赟的性格,绝不侍二主……燕景是抱着必胜的希望来的,没有想到大哥的态度会是这般。
    看来先生说得对,帝王的心思不是常人能琢磨的,何况是大哥这千百年难得一遇的人物?
    他们离得这么近,他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似乎是过了许久,燕景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步伐声,接着是唦唦的落笔声。
    等燕曜再度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抬起头就瞧见一卷明黄的圣诏。
    “圣上……”燕景惊愕无比。
    “拿去吧,这是你为谢赟求的。”燕曜将圣旨递给燕景,他已不去思考将圣旨交给燕景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或许即便是错了,他也不会再在乎了。
    两年了,身处这个位置已经两年了,他想永远带着面具同人交流不管怎样他都会累的……可当他在略感疲惫的今天,却能见燕景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说着内心所想,至少还有那么几个人肯待他真实……“谢,谢圣上。”燕景难掩激动,接过圣旨就叩谢。
    “退下吧。”燕曜勾唇一笑。
    燕景一骨碌的爬起,跪了这么久,膝盖都跪疼了,如今得了圣旨,他得赶紧去告知谢先生,谢先生一定高兴极了。
    ·抄手游廊,玉石栏杆。
    “先生,先生……”还未到自己府上,燕景就大声唤着。
    谢赟从房里出来,面色有几许尴尬。
    燕景朝他身后一望,只见一个紫色衣裙的女子也从房里出来。
    原来大姐也在。
    “正好!”燕景笑道,“长公主,谢赟,接旨。”
    若不是燕景真拿出了圣旨,谢赟还以为这小子是故意戏弄他的。
    他凝了眼长公主,一撩衣袍跪地。
    谢赟不知自己是如何接过圣旨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完全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等到他身旁的女子以袖拭泪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与芬儿这一路走得太不容易了……曾经是老侯爷反对,后来是燕氏主母反对,再后来又碍于他的身份,圣上不愿许婚……没有想到……“阿赟,我们……”女子喜极而泣。
    谢赟搂过女子,将她的脸贴于自己的胸膛。
    “是的,我们能在一起了,光明正大的……”
    两年来,燕景从未这么高兴过,他上前去扶谢赟。
    “先生,您娶了大姐还会留在长安吗?
    ”燕景小心翼翼的问。
    谢赟怔了片刻,末了,淡淡地笑,“我要带你大姐去游历一番,不过瑞王放心,我们还会回来的。”
    燕景初时有些伤感,不过先生说了还会回来的,他能理解先生和大姐的不易,他也深深的祝福他们。
    “希望早些见到先生。”燕景笑道。
    谢赟微颔首,“草民感激瑞王恩德,瑞王将来必是北祁之栋梁,只是还请切记谨小慎微。”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七夕过后谢赟携手长公主离开长安。
    ·从驼铃阵阵,大漠孤烟的塞北;白玉铺作,冰雕屋檐的冰城;到林木森森,烈日炎炎的南越……榕树下,蚊蝇声声,来南越已半个多月了,毋忘已学会了在这个时候燃起一种不知名字的草驱蚊。
    他坐在那里,一身越人贵族子弟常穿的上好锦缎,粉雕玉琢的面孔,从容优雅的举止,不时有路过的姑娘或者婶子在他面前放下篮子里的水果或者零嘴。
    他不置可否的扬眉,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许久,抬起眼皮瞧了眼天色,似乎是在估算着时间,这个时候,衣阑该到了的啊?
    不是说好了,在爹爹娘亲出去谈生意,由他骗走高叔叔,衣阑引开萧伯伯,二人在大榕树下集合的吗?
    毋忘瞧着自个儿面前堆积成了小山丘的“摊子”,一脸的无可奈何。
    是否要等这水果吃食将他给“埋”了,那小子才会到?
    许久,他觉得自己的“驱蚊草”都不怎么管用了,耳边蚊虫嗡嗡作响,困意连连的时候……“大兄!大兄!”一个小团子从东面“杀”来。
    还没走进就给他一个熊抱,只是如期的,一个巴掌就拍到他的脑袋上。
    “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叫‘大兄’。”
    衣阑眼泪汪汪,爹娘不是说入乡随俗吗,这里人都喊“大哥”为“大兄”……“我胸不大……”某大哥低沉着脸,重复第一百零一遍。
    衣阑没给忍住大笑出声。
    见毋忘又要动手,他闪开数步,只道:
    “大哥在祁连的时候是无数哥哥的榜样,怎么到了南越,反倒是欺负起弟弟来了?”
    一滴汗水滑过毋忘的额头,这小子是个精怪,他说不过他。
    “大哥,别闹了,咱们还有正经事呢。
    ”衣阑笑道,递上一枚黑乎乎的东西。
    毋忘抬眼望向衣阑手中之物,眉头一皱道:“谁给你的?”
    “偷拿了黄婶子的一颗。”
    毋忘拍掉了衣阑手中的东西,浅淡道:
    “小孩别吃。”
    衣阑望着落在地上的槟榔,万分不解。
    “将才不是说还有正经事?”毋忘凝着弟弟道,半大的人儿说起话来像大人似的。
    衣阑这才跟着哥哥离开。
    街肆上,人来人往,只是天气太热,走几步便是汗流浃背了。
    越人少女纤细苗条,走起路来曼妙婀娜毋忘领着衣阑边走边说:“你知道怎么瞧那些女人是嫁人了还是没嫁人?”
    衣阑白了老哥一眼,“头发啊。”
    “还有呢?”毋忘又道。
    衣阑没好气的道:“还有什么?”
    毋忘笑了笑:“牙齿啊,黄婶子她们的牙齿都是黄的,嚼槟榔嚼出来的。”
    衣阑讶了一小,末了竟是拱手道:“难怪爹爹说大哥心思缜密,原来那槟榔是越人已婚女子常食的。”
    毋忘小大人似的抚摸衣阑的头。
    “娘亲也常说弟弟聪颖可人,是她的‘小棉袄’。”
    两兄弟相视一笑。
    “大哥,你说孤伯伯来南越做什么?为什么只联系了我们,不告知爹爹娘亲呢?”
    “我想孤伯伯也是来做生意的,不想被爹爹发现了……”
    “嗯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咦,那不是茶楼吗?我们进去吧。”
    ·茶楼里头等那两个小团子一进去,就有一个少年朝他们招手。
    “大哥,他是谁啊,好像认得咱们。”
    “不知道,疯子吧。”毋忘淡定的答道孤洵:“……”
    他爹爹在祁连养伤的时候,不过是把他寄养在建康城三年,如今这两小子竟是妥妥的不认得他了?
    孤洵摸摸鼻子,若不是暗地里同他爹跟踪这两崽子十天,他也不会认得这两个,当初在他身上撒尿的崽子……“阴毋忘!阴衣阑!小爷是你们老大哥,姓孤名洵,你孤伯伯的儿子,你们给记好了。”
    孤洵一个人演着独角戏……“孤伯伯!”
    两小孩朝推开他朝他身后的黑衣男子奔去……那冷凌男子的脸顿时放柔,一手搂起一个,还在他二人身上捏了捏。
    末了,道了句:“根骨不错。”
    衣阑一听,眼中大放光彩,抱着孤苏郁的脸一人“吧唧”一口。
    “师父,师父……”
    没人比衣阑还会见风使舵,毋忘白了一计,一滴恶汗滑下,心道:阴衣阑,以后出去别说你是阴寡月的儿子,阴毋忘他老弟…这柔柔软软,可以掐出水来的一声“师父”,把孤苏郁心都软疼了……他脸颊碰了碰衣阑的,柔声道:“你们爹娘不知道吧?”
    衣阑脸上绽放出一个大笑脸,摇摇头。
    孤苏郁点点头,又望向孤洵,“洵儿,去点些好吃的,要小二端上来。”孤苏郁陪着他们三人用膳,似乎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想陪着他们一起旅行也不错,他不会现身,只是暗地里陪着,毋忘衣阑来找他的时候,他会同孤洵一起指点他们武艺。
    这一年孤洵十三岁,很幸运,在他多年的精心调理下,他能继续活下去,或者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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