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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我与莫知循例在静心苑外等候恩辇送云熙回来,却见她一路沉着脸,任凭随侍的小福口舌伶俐,耍宝逗乐,也不见半点笑纹,下了轿一言不发的径直进了内室。

    我与莫知面面相觑,莫知跟了进去,我掏出一锭碎银塞给小福,陪笑道:“福公公,多包涵,我家小主不是难相与的人。我多嘴问一句,这是怎么了?”

    这段时间小福一来二去早已与我们混得烂熟,大大方方收了银子道:“不怪苏娘子闹心。这事儿搁谁身上估计都不好受。”而后,几句话便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原来昨夜云熙奉旨留在甘露殿,而皇上却半夜宿在了江小仪的有凤来仪,盖因为中秋宴上江小仪身体不适,呕吐大作,宴后回到自己殿内请了太医来诊脉,居然诊出了一道喜脉。宫人来报时皇上正和云熙说话,听了消息便去看望,这一去就再没回来,由的云熙不尴不尬的甘露殿的龙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

    江小仪入宫不到半年就有孕,一是圣宠优渥,二也是她运气忒好了些。这些暂且不说,只仗着初初有孕就抢了云熙的恩典,光凭这一点就怨不得云熙不痛快。

    之后闻讯而来的黄美人,见了云熙也郁郁道:“今日看来,我们一同入宫的几人中,到底还是江姐姐的福气最好。”

    云熙叫我挑出一匹三月绡与她共赏,道:“姐姐帮我看看这匹料子如何,可能入江姐姐的眼?”

    黄美人位分虽在云熙之上,然恩宠却日益稀薄。她只扫了一眼道:“色如三月柳梢新出的嫩芽,又轻薄如无物,今日一见三月绡果然名不虚传,是好东西。”面上竟流露出三分凄楚:“江姐姐想必会喜欢。妹妹也是有福气的。”

    “说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话。”云熙的目光在嫩绿的锦缎上缓缓流过,目中不带意思温度,只淡淡道:“这是我宫中最好的料子,一份备了送给江小仪贺她有孕之喜,还有一份我打算一并送去给姐姐,姐姐千万不要嫌弃。你我姐们都一样,能进得了宫门,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黄美人抿嘴一笑道:“如此多谢妹妹,还是妹妹心思豁亮。”言毕,知机的换了个话题。

    如今太极宫中最热的八卦,一是江小仪的胎,二是今日早朝,二殿下递了个折子,引得龙颜大怒,被罚在两仪门处长跪思过。

    两仪门正对太极殿正殿大门,是文武百官上朝必经之路。堂堂大燕朝二皇子,皇帝亲封龙虎大将军着实将脸面丢了个干净。

    云熙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前朝的事情姐姐也能知道?”

    黄美人摇头道:“你是不出门,这件事早在宫里早传开了。说起来也算不得是什么政事。听说是二殿下仗着此次出征有些军功,想替自己的生母求个位分,迁入妃陵。”

    我侍立在一旁暗自寻思,平心而论这是人之常情。做儿子的有了点出息,想为早逝的母亲挣一份荣光本就无可厚非,然而尴尬的是,当初亲下诏书不许这母子二人载入族谱的,正是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若是皇上准了,自然是在打太后的面子——这二殿下在朝堂上公然与太后叫板,让皇帝难做,无怪乎雷霆震怒,罚跪思过大约还算是小事。

    思及此,忍不住联想到御花园假山洞里的一幕。依稀记得纯儿答应了慕容霆在太后那里尽力,估摸着十有*是求她帮忙说情。

    果然又听黄美人道:“听说太后知道后,当时脸色就不好看。慧贵妃是太后本家的侄女,劝了两句,都被骂出来了。天后只说气的头疼,连皇上的面都不愿见。”

    看来这人情并不好说。听那天蒋芳纯的意思,大约自太子选秀后太后就不像以往那样待她,还特地派了两个人明里暗里的看着,加上之前又因为婚事逆了老人家的心意,她的话还有几分作用呢?

    云熙奇道:“如此说来,太后凤体违和,贵妃娘娘理应召集嫔妃前去侍疾,怎么没半点动静?”

    黄美人也是一脸的疑惑,想了想道:“理当如此。大约是蒋姑娘劝住了太后。想来太后身边能说的上话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她这么一说,倒让我对这蒋芳纯另眼相看。转念一想,这深宫大内中的人上之人,自然都非等闲。

    黄美人大约知道云熙心情不愉,又挑了些宫中趣事来说。直到云熙脸上现了笑纹这才告辞。

    午后莫知送了料子回来,撅着嘴偷偷对我说道:“江小仪那边好大的排场,就连外间挂的帘子都是月影纱的。小主送的三月绡怕是要被束之高阁了。”想想又不甘心,嘟囔道:“三月绡一共就两匹,还是上次小主晋娘子的时候皇上赏的,一下全送出去了。江小仪那边送点好的也就罢了,平白无故的送黄美人那么好的东西做什么?”

    我知云熙此举大有安慰笼络的意思,又不便说破,只轻轻扭她一把,笑道:“可不是,若是莫知姐姐穿了那三月绡,保定是个柳腰花颜的大美人!”不待她反驳,一旋身躲进了里间。

    转身便看见云熙坐在那架十三弦的古筝前盯着一本琴谱发呆。

    我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声:“小主?!”

    云熙如从梦中惊醒,猛然拉住我的手,一双剪水大眼愣愣看着我,好一会儿方才道:“莫知,我这些天心惊得很,总是在怕,又不知怕些什么。”

    我将那本琴谱合上,扶了她到床上坐定,这才低低问道:“小主是不是怀疑那日落水与江小仪有关?”

    云熙眼中闪过火花,攥紧了被角道:“我也说不上是不是怀疑,只不过听说她有孕,心里总是不大自在,总是担心——”她气恼的摇摇头道:“妃嫔有孕本就天经地义,不是她也会是旁人。莫忘,我不是拈酸吃醋,只是依照今日的形式,我实在想不出谁还能有这样的手段。”

    “既来之,则安之。”我劝慰她道:“宫中生活本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如今风平浪静,想是下手的人有了顾忌,不敢再动手。凡事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现在左右猜不透,小主又何必自寻烦恼,倒不如乘着江小仪有孕调养好身子,说不定这样的好事也会落到咱们身上。”

    云熙素手在弦上亲亲一弹,发出一声空灵的乐音。她眉头一展,道:“正是,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中秋一过,年节便多起来。重阳、冬至、除夕,并着各种宴饮娱乐,时光就在数不清的欢颜和流水一般的觥筹中静静流淌。直到尚衣局送来来年裁制新衣的轻薄料子,我这才恍然,原来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已经过去了。

    云熙倚在榻上,听莫知一条一条诵读年下送人的礼单。铜鼎内的银炭时不时噼啪作响,烘烘热力熏得一室暖融,故而她只套了一件秋香色散花缎面的小袄,下身只盖了条蚕丝云花被。又不耐烦束发,便散了一头的青丝,泼泼洒洒的泻在身下的锦绣软垫上。

    正是红兽慢然天色暖,凤炉时复爇沈香,与窗外白雪一应,做就一幅美轮美奂的宫妃懒起香榻图。

    莫知念完,道了声:“今日下了这么大的雪,公主不知还会不会来了?”

    自中秋后,明月公主来往静心苑的次数无端多起来。云熙早闻其大名,初时惶恐,然而相处起来,却发觉公主随性可爱,两人年岁相仿,一来二去处成了朋友一般,二人经常互换首饰,玩闹在一处。云熙只当二人投缘,我在一旁细心观察,发觉这心高气傲的公主大有屈尊讨好的意味。

    明月公主一来,不仅带来了一屋子热闹,还带来了一肚子八卦。聊得多了,才知道前朝和后宫,有些时候是经脉相连的。

    就说上回二皇子上折子替母求封的事情。二皇子在太极门下跪足三天两夜,直到百官求情,太子亦跪在太极殿上苦苦哀求,慈宁宫的门才开了一条小缝。紧跟着皇上借太子大婚,大赦天下,连后宫嫔妃亦有惠及。嫔以上者俸禄加倍,以下者晋位一级。由是云熙从娘子成了常在。

    二皇子得偿所愿,其生母追封为贵人,赐号祈,遗骨迁入妃陵,排位供奉在披香殿后宫历代嫔妃之中。

    与此同时,一道圣旨撤了他的龙虎大将军,收回虎符。另封逍遥侯,食邑万旦,从此跨马上阵的将军便彻底成了散淡闲人。

    明月公主与逍遥侯手足情深,对此颇为微词。奈何后宫不得干政,她也只能在云熙跟前发牢骚。嘴一快就怪话乱飞,好笑之极,正对了莫知的胃口,故而总盼着她来,服侍的无不殷勤周到。

    明月公主待我和莫知很大方,出手的赏赐叫人咋舌,我也渐渐喜欢上她。

    这里莫知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敲门声。莫知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呢。”说罢抢着去开门。

    门一开,一团冷风扑面而来。随后进来一个黑脸的紫衣太监,硬着嗓子道:“请苏小主带上莫忘姑娘,随奴才往永春宫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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