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鱼摇了摇头说:“她的命不在我手上,依律按法,该是如何便是如何。”
    “小鱼姐!”常宁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我只有这么一个姐姐了,只有这一个。你是公主,只要你开口,她就能活。”
    “她 一心要我死,你却让我为她求情?”唐小鱼站起身,“常宁,你是知道我性子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我必双倍讨之。我自问以前待你们姐妹不薄, 就算她想离开我身边,去京城拼自己的前程,我也没有多说什么,还给她准备了二百两银子,又派人护送看顾。她是为了什么去的京城你也是知道的,难道还要我在 这儿说出来?她觉得我欠了她,你说我欠了她什么?难不成她提什么要求我都得答应,一次不应我便是她死敌了不成?”
    这样说着,唐小鱼走到常思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常思,就算再重活一回,你提的要求我还是不会答应的。我从来就没后悔过自己的决定,此时此刻更觉得自己当时那样坚决地拒绝你是有多么的明智。你跟我,不是一路人。”
    常思双目微红,眼中是藏不住的惊恐和慌乱。
    有些事,她以为自己能做到,但真到了最后关头,她才知道她根本承受不了这样大的压力。
    绝望排山倒海地向她压来,她觉得四周的目光都带着浓浓的杀意,她对自己千百遍地说要冷静要冷静,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但她怎么也控制不了由内而外生出的恐惧。
    荣王出现在堂前,皇帝和太皇太后也在。
    那人没有对她说过这些可能。
    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天子和太皇太后会站在唐小鱼的一边?话里话外都是维护她的。为什么唐小鱼有这样的好命?明明以前是个只会流口涎,痴傻呆丑的丫头。只有她们姐妹同情她,愿意照顾照顾她。
    可现在看看,原来又傻又丑的丫头,身上穿着最尊贵的公主冠服,有了高贵的出身,配了俊逸的夫婿,有皇帝护着,太皇太后宠着。而她自己呢?努力了这么多年,换来的是什么?
    常思泪流满面,她是不甘心,有谁能甘心呢?
    她明明比她聪明,比她漂亮,比她更懂得如何讨好人,可为什么上天将宠爱都给了她,而不是自己?
    曾经教导过常思礼仪的嬷嬷和她原来的所住之处的街坊邻居一个个作证,常思安静地跪在那里,眼泪不流了,心也成了死灰。因为皇帝就在当场,她刚刚的话只要被推翻,一个欺君之罪便逃不掉。
    欺君,即是死罪。
    她常思,没了活路了。
    “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听着公主与人商议拐人买卖的事喽,因为她当时还在京城。”康郡王摸了摸下巴,“那她说的荣王长孙与公主的私情,也不可信?”
    那嬷嬷犹豫了片刻说:“老身不知道这些,不过常姑娘平日言谈之中,似是对长孙公子充满爱慕,与老身所学也都是贵门深宅的应对,有一日无意流露了一句,说是将来定能进入荣王府,成为长孙公子房中的娇客。”
    康郡王回头对荣王笑道:“王叔啊,咱家大侄儿可真是抢手,能让这姑娘苦苦等三年,还因爱生恨来告咱们大齐的公主了。”
    荣王瞪了他一眼:“快闭嘴吧你。”
    裴简上前一步,对康郡王说:“观此二人行止,不可能是因私诬告,背后必有人指使安排。我想求个恩典,若他们将幕后指使人供出,可否免其死罪?”
    康郡王回头看皇帝。
    皇帝想也没想便点了头:“准。”
    “只要你说实话,”裴简站在常思面前,“可饶你一死。说吧,是谁?”
    常思慢慢抬起头来:“您真想知道?”
    “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些人我并不认识。”常思声音很低,但很清晰,“只有一次,我被带到一处见了一个人,是个女人。她坐在屏风后面,跟我说了几句话。告诉我,只要我能按着她说的做,她便保我进侯爵府或是王府,做侧妃。”她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我当时问她,我凭什么能信她。”
    裴简眉头微微皱起,眼前的迷雾正被什么东西驱散,像是一股线,也像是一只手,慢慢的,很多隐藏在迷雾之后的事情都清晰了起来。
    “她说,就凭她是侯府的嫡女,且即将是某位亲王的王妃。”常思说,“我离开的时候,在乘坐的马车上看见一个字。我猜出了她的身份。”
    “那个字,是‘裴’。”
    裴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很好。我想你说了实话。我不但会为你求情免了你的死罪,还会满足你的一个愿望。”他双眼微微眯起,唇边浮起一丝冷淡的甚至是残酷的笑容,“我会让你进荣王府。”
    常思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这就像一场闹剧,敲锣打鼓弄出了惊天的动静,结果没有多久便草草收了场。
    太皇太后觉得很没意思,对孙子抱怨说:“哪有这样儿做事的,半点不过脑子。白让我这么期待了,结果从人到事,就像是在过家家酒儿,原本是步好棋来着,结果行事不周密,这么多漏子,可不是正让人抓把柄吗?没劲,没劲,蠢透了。”
    裴简该做的事已经做完,想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他没有等到结案就先一步带人回到了镇南侯府。
    封爵的旨意一早已经传到了府里,按着老例儿,府里应该张灯结彩以示庆贺。门楣上虽然挂着两盏红灯笼,只是那红色在烈日映照下显得有些孤凄,令人感觉不到欢愉喜庆,反而添出一抹诡黠的阴森之气来。
    裴简挑眉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第145章 自受
    侯府大门发出“咯吱吱”的声响,缓缓打开,府里的大总管和几个管事妈妈带着乌鸦鸦一群仆役迎了出来。
    “恭迎侯爷回府。”大总管上前,殷勤地牵了裴简的马缰。
    “府里近来如何?”裴简带着亲卫往里走,大总管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还能如何,”大总管低笑了一声,“老例儿,各过各的。那边自是一群人,凡事不叫咱插手,像是奴婢们时时刻刻要害主子一样。后头还把流芳园的门给砌上了,这可不是笑话?没法子,也只能井水不犯河水了。”
    裴简“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指着园中花树上挂着的红绸和彩灯问:“这是你们装点的?”
    大总管搓着手说:“您受了爵位,是喜事儿,原本奴婢们将这儿打扮得更鲜亮,可是二小姐说老侯爷还病着,夫人,呸呸,乌姨娘也下落不明的怎么能在家里悬红挂彩,非要我们把这些都扯了。还是大小姐拦着,才勉强留了这些。”
    “我弟弟呢?”
    “小少爷自从乌姨娘被带走,就一直茶饭不思的,后来受了风寒,烧了几回,好在太医院的大夫手段高明,现在已经没大碍了,只是身体还虚弱,一直在床上躺着,大小姐照看着呢。”
    “嗯。”裴简不知在想些什么,挥了挥手,大总管知机,却步退开。
    进入正堂,他见到了两个异母妹妹。裴伊穿了一件绯底绣宝瓶葫芦纹掐金线的褙子,下着遍绣穿花蝴蝶的洒金裙,带着笑对他行礼:“大哥您总算回来了。”
    裴俪穿了一件素青色的右衽斜襟罩衫,头上只插了只素簪,脸色淡淡的,与裴伊的热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裴简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对裴伊说:“裴笙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裴伊点了点头:“小弟身上热已退干净了,太医院的药还真有效用。就是思念爹娘,时常被梦餍着。我看要不然找几个有法力的师父给他安安神定定魂方好。”
    “要是娘在,还用得着找什么师父!”裴俪一脸怨气地说,“如今爹进了宫就不出来,娘也不知道在哪里,大齐皇帝对我们镇南侯府真没半点情份。亏爹跟他还是表亲呢。”
    “别乱说话。”裴伊忙去拽她,“疯了你啊,这是在京城。”
    裴简没理她,找了位子振衣坐下。
    “过几天我大婚,你们自然能见着父亲。他现在身体不好,在宫里总归比在府里方便安心些。”
    “真的?父亲能回来!”裴伊又惊又喜,双手合什念着,“这可太好了。”
    裴俪眸光闪了闪说:“大婚?大哥的婚期不是还有大半年?”
    “等 不得了。”裴简拿指节敲了敲桌子,“我已请了旨,十天之后,就迎你们大嫂过门。虽然时间紧了些,但礼不可废,该有的都不能短了。礼成再过十天,我就带你们 嫂子和父亲回滇南去,那儿不能没有镇南侯掌印坐镇。你们若愿意跟我回去,现在就可以开始收拾行李。若是想留在京城,我给你们留几个人在这儿,京中产业不 少,也足够你们吃穿花用。”
    “我们?”裴伊问道,“小弟呢?”
    裴简微微一笑:“小弟年纪还小,没了父亲母亲倚靠,只能仰仗着你这个姐姐费心教导养育,自然是你在哪里,他在哪里。”
    裴伊浑身一震,竟有些站不住了,扶着椅子慢慢坐了下去。
    没了父亲母亲倚靠,这句话在她脑中反复回荡着。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就算皇家处置了她的母亲,父亲又会出什么事?为什么她们会父母皆靠不上了?她有千万句话想问,可那些话在舌尖缠滚,双唇却像被糥米浓汁粘住了一样,动也动不得。
    裴俪看着裴简,咬着牙问道:“大哥,您刚从宫里出来,可知道现在京城中关于您那位未过门的妻子,传言已经喧嚣尘上?她亲大伯带着她的亲祖母将人都告至御前了。”
    裴简不动声色,点头道:“听说了。”
    “那你怎么能娶那个忤逆不孝,残忍狠毒的女人为妻?她有什么好?一个乡下丫头,礼义廉耻一概不知。你若娶了她,岂不是让我裴氏蒙羞?”
    “礼义廉耻?”裴简一挑眉,嘴角微翘,“有些人学一辈子,也不一定有礼义廉耻。大人的事,你们勿需多言。十日之后,她就是你们的大嫂。”
    “不行,这样的女人绝不能进我裴氏大门。”裴俪气呼呼站起来,“皇家真公主有好几位,为什么要我们娶个假公主进门?还是这样一个毒妇恶妇。这也太欺负人了。”
    裴简眼神冷了下来:“毒妇?恶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你们敢到韩府门前下跪逼她,真是裴家的好子孙,好长脸。”他的目光从裴伊的脸上移到裴俪的脸上。
    同样年轻漂亮的两张脸,都能看到乌尔玛的影子,这让他觉得恶心又憎厌。乌尔玛害死了他的母亲,蛊惑了他的父亲,又几次三番要害他的性命。他为什么还要对身上流着她的血的弟妹们这样忍让?
    戾气在胸口翻滚着,他紧紧握着椅把,才压制住从腰间抽出佩刀的冲动。
    她们身上流着令他憎恶的血,却也流有一半与他相同的血。
    “我 就实话说了吧。裴伊,裴俪。乌尔玛当年害死了我的生母,还给父亲下了蛊,迷惑他。我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你们虽是裴姓人,但身上到底流着她的血,我无 法相信你们,更无法亲近你们。如果你们想安生过完下半辈子,就老老实实在京城里待着,别回滇南。”他笑了起来,带着血腥与杀气,“否则,说不定哪天我会控 制不住自己,亲手杀了你们。”
    裴伊和裴俪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些话,每个字她们都听得清楚,但连在一起却完全不明白意思了。
    这是裴简头一回对她们说出这样充满怨毒的话,头一回这样直接地说出对她们生母乌尔玛泼天的恨,也是头一回对她们表现出这样明确的憎恶。
    他不是她们的亲大哥吗?他们明明有同一个父亲,为什么大哥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裴伊怔怔地坐着,半天省不过神来。
    裴俪则愣了一下之后,放声尖叫起来。
    裴简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午膳时间到的时候,裴家姐妹再次出现在裴简的面前时,都垂着头,默然无声。
    一顿饭吃得死一般沉寂,除了裴简,所有人都味如嚼蜡一般。
    直 至傍晚,裴伊将裴俪拉到自己房里,将仆婢都赶出去后,关紧了门,回头气急败坏地问道:“你说实话,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些什么?我越想越不对劲,大哥一向沉稳 忍耐,就算他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这样直接地对我们说出来。是,母亲之前是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但我们到底是他亲妹妹,不至于因为母亲一人的过错而让他 动了杀我们的念头。裴俪,我知道之前你一直神神叨叨地背着我做些事。是不是你对他做了什么?惹火了他?你快点说。我们倒不要紧,总归以后嫁了人就随了外 姓。可是小弟还小,他是裴家子孙,他以后还要靠着大哥的福荫。裴俪,你到底做了什么?”
    裴伊掐着裴俪的胳膊,心中的惶怒让她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裴俪被她掐得痛叫一声,用力挣脱开来。
    “做 了什么?”她冷笑,“我是做了对他好的事。放着真公主不要,他娶一个假公主回来,脑子可不是有病?可是他不承我的情,还要绝情断义。我今天才知道,我们拿 他当大哥,他却是拿我们当仇人看的。姐姐,你看吧,迟早有一天,他会把对母亲的恨都报在我们身上。我,你,还有小弟,都会被他弄死。”
    她紧握着双拳,目光灼灼:“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父亲的爵位,只有跟我们流着一样血的小弟才有资格承继。他凭什么?!”
    “裴 俪,裴俪,当我求求你。”裴伊拽住她,“不管是什么,你千万别再自作主张。父亲困在宫里,母亲生死不明。我们就是弟弟全部的依靠。”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 起来,“是我不好,为什么以前母亲私下做的那些我明明察觉了却不开口劝阻?若知有今天,我一定多与大哥亲近,而不是一心一意地期待着父亲改立了小弟为世 子。裴俪,母亲已经折进去了,你不能再做傻事……裴俪!”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只管守着小弟,什么都没听过,什么都没看过,什么都不知道。”裴俪冷笑了一声,“胆子小,见识短,你这样的人注定没有什么出息。”
    裴伊看着她抽开门栓大步走出去,只能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胸口喘气:“都疯了,一个个的,都疯了。”
    裴简坐在书房里,房中灯火通明。他斜倚在桌上,手里翻着一本书。
    门口传来响动,一个小丫鬟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你是哪里的?以前怎么没见过?”裴简看她从食盒里端出两碟点心和一盏醪醩圆子,将手里的书扔下问道。
    那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蹲了福礼:“奴婢是灶上的,管灶的陆大娘让奴婢给侯爷送夜点。”
    “我没有用夜点的习惯。”
    “这个奴婢不知道,是陆大娘吩咐的。”
    陆大娘?裴简挥手让她退出去。那小丫头却站着眼巴巴儿看着他:“大娘说还要让奴婢把盘子碗的带回去。”
    裴简笑了起来:“就是让你看着我吃?”
    小丫头茫然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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