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赫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我是男子,晚些成家也没什么,女孩子花期可耽误不得!”
    傅清扬撇撇嘴:“那人家小郡君苦追你多年,为你耽误了大好花期,怎不见你心生怜惜呢!”
    杜赫被噎了噎,无奈地叹口气道:“我是给你提个醒儿!总之妹妹心里要有数,别回头被卖了还不自知!”
    傅清扬其实也烦,十五岁,放在现代还是孩子,上学稍微晚点的,十五岁也不过是个初中生!可在这个时代,十五岁就要谈婚论嫁,顶多十八,过了十八还不嫁人,那就是老姑娘,肯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
    傅清扬的身份,注定了她的亲事不能自主,一想到这事儿她就心烦,不过这两年到底经历许多,也算修炼了出来,至少在人前,提及这些能够不动声色了。
    傅清扬淡淡一笑:“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有什么数,听之任之罢了!”
    杜赫鄙视地看着她:“行了,在我面前就不必装了,你要是能乖乖服从安排嫁人,那就不是我认识的傅清扬了!妹妹说句实话,心里想嫁什么样的人家?”
    傅清扬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翩翩杜玉郎也学妇人这么八婆啊……好了好了,我说就是!想嫁什么人家嘛,倒是没多少要求,人口简单些,公婆妯娌好相处,关键是不纳妾,人品要端正!”
    杜赫认真听了,一脸盘算的模样,随即喜道:“我明白了!”
    傅清扬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你明白什么了?”
    杜赫笑而不语,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告辞。
    傅清扬眨了眨眼,不屑地嗤了一声,暗骂一句蛇精病。
    这边厢,薛凝云怒气冲冲地回到家,正遇上寿阳长公主从宫里回来,见到女儿面色不豫,笑着招呼她来身边坐,关切问道:“哟,谁又惹我们云儿不开心了?”
    薛凝云气哼哼地道:“还能有谁!除了傅清扬那个小贱人,这帝都还有谁这么讨厌的!”
    寿阳长公主皱了皱眉,轻声斥道:“什么规矩!女孩子家家的,张口就是脏话,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薛凝云没得到母亲的关怀,反倒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顿时更加怒火熊熊,背转过身不搭理她。
    寿阳长公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好了好了,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说说吧,傅家二姑娘又做了什么,惹得你生这么大的气,瞧瞧这小嘴,撅那么高,都能挂油壶了!”
    薛凝云扑哧一笑,嗔怪喊道:“母亲就爱拿我寻开心!”
    接着,便添油加醋地将刚刚的事儿说了一遍。
    薛凝云愤愤地道:“母亲,你说她可不可恶?竟然敢骂我猪狗不如,真想割了她的舌头喂狗!仗着皇后娘娘的宠爱,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还四处勾勾搭搭……真给宗室丢脸!”
    寿阳长公主拉下脸来:“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和傅清扬起冲突么!你说说看,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她?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因为她和杜家的小公子交好,你就眼红人家,处处找人家麻烦!傅清扬的厉害,你没见识过,她是不和你计较,若真惹毛了她,十个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薛凝云立马炸了:“母亲!你是在帮谁?怎么如此贬低自己女儿去长他人威风?不过是个攀龙附凤勾三搭四的贱人!有什么了不起!”
    寿阳狠狠一拍桌子:“蠢货!你懂什么?你也去打听打听,看看帝都是如何传你笑话的!上赶着倒贴杜家玉郎,可笑人根本看不上你!我们永康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母亲我都没脸出去,生怕听到人家议论!你都十八了!莫非真要变成无人问津的老姑娘,才能死心不成!”
    薛凝云气怒不已:“我就是喜欢杜赫!非他不嫁!母亲,您要是真疼我,就该为我筹谋,而不是处处阻拦,还帮着外人!”
    寿阳长公主头疼不已,苦口婆心劝道:“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杜赫要是真能看上你,早两年就主动上门求娶了,何至于等到现在,白白耽误了你的花期?云儿,你仔细想想,自来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杜赫但凡对你有半分心思,也不舍得让你落入今天这般尴尬境地!”
    寿阳长公主何尝不想为了独女的幸福筹划一番?很早之前,看到女儿一心扑在杜赫身上,她就已经舍下老脸去杜家提过亲事了,可杜赫就是百般不愿,杜老相爷油盐不进,弄得她至今想起,依然臊得面皮发烫!
    这些,寿阳面对女儿一片炽热真心,都不敢对她说,生怕伤了她的心。
    可惜,杜家不是她能随意欺压的,上到杜老相爷,下至杜家玉郎,都不是好啃的骨头。万一结了怨,就算贵为公府门第,就算搬出她长公主的名头,怕也讨不了半分便宜!
    薛凝云仿似被燎了尾巴的猫,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腾地站起身尖叫道:“你胡说!我就是非杜赫不嫁了!谁也不嫁!”
    说着,薛凝云转身冲了出去,也不顾外头的细雨,哭着跑出了府。
    茫茫雨雾中,薛凝云徘徊片刻,实在不想回家面对母亲的唠叨,想了想,便往承恩公府走去。
    梁瑞欣一见她如此狼狈模样,不由惊了一跳,忙命人烧起炭火,亲自拉着她进了里屋,为她擦干头发,帮着她换了身干净衣服。
    “祖宗哟,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外头雨这样冷,也不怕病了!”
    这般亲昵关怀的语气,让薛凝云不由眼圈一红,扑簌簌落下泪来。
    梁瑞欣这下是真的吓了一跳,忙拉着她坐下,给她擦了擦眼泪,着急问道:“好姐姐,这是怎么了又?好端端的哭什么,莫不是有人欺负你?姐姐只管说,妹妹定会替你讨个公道!”
    薛凝云靠在她肩上,嘤嘤哭泣,半晌才哽咽开口:“还是瑞欣妹妹对我好,母亲不理解我,外人造谣我,贱人又处处和我作对……”
    薛凝云飞扬跋扈,任性妄为,又向来看不上出身比自己差的,所以从小到大也没啥朋友,梁瑞欣算得上她独一无二的闺蜜了,很多女孩家的心事,都会告诉梁瑞欣。
    梁瑞欣闻言一笑:“我当是什么事,这也值得姐姐难过!没事,回头咱们一起捉弄捉弄她,我帮姐姐讨回公道!”
    薛凝云抽抽噎噎地继续道:“最可恨的就是杜赫了,偏偏看不清贱人的歹毒,每次都帮着她!男人都这般肤浅,容易被女人三言两语蒙蔽……瑞欣妹妹,你说,是不是我真有那么差,不然杜赫为什么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梁瑞欣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安抚道:“杜玉郎是出了名的清高孤傲,这样的大才子,自然最好面子了!妹妹这些年主动找他,谁不知道小郡君对他一片仰慕真情,谁不羡慕他!妹妹成全了他的大男子心思,让他颜面有光……只是,到底还差一点……”
    薛凝云连忙追问:“差一点?还差哪一点?好妹妹,快告诉我!”
    梁瑞欣微微一笑:“姐姐你想啊,杜公子出身清流,是杜老相爷的嫡孙,肯定要洁身自好!若杜公子贸然求取如姐姐这般尊荣无双的宗室贵女,外人会怎么看他呢?还不是得说他攀慕富贵,想借助妻族权势一步登天……”
    薛凝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妹妹说得有理,这样看来,不是杜赫不喜欢我,而是他顾及身份地位,不能来提亲……那该怎么办呢?”
    梁瑞欣也跟着苦恼地皱起眉,过了好半天,才状似恍然地笑道:“有了!既然杜公子不能主动上门提亲,那么姐姐就制造机会,让杜公子不得不上门就好了!”
    薛凝云惊喜连连:“要怎么做?妹妹快教我!”
    梁瑞欣笑着道:“若杜公子‘不小心’污了姐姐名节,那不是必须对姐姐负责了?”
    薛凝云脸颊浮起两片嫣红,迟疑地出声:“……这样,不好吧?”
    “哎,那有什么!姐姐想多了,又不需要确确实实发生什么……”梁瑞欣笑着鼓励道,“只要让人产生误会就行!到时生米煮成熟饭,杜公子就是迫于舆论压力,也不得不娶姐姐了!”
    薛凝云想了想,也觉得这个方法十分妙,来时的阴郁愤怒立马烟消云散,搂着梁瑞欣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妹妹!等姐姐事成了,一定好好谢过妹妹这个大媒人!”
    梁瑞欣笑得十分诚恳:“妹妹只盼着姐姐能过得如意,什么谢不谢的,咱们好姐妹,不必如此生分!”
    薛凝云顿时感动不已:“妹妹真好!”
    梁瑞欣嘻嘻笑着和她闹作一团,心里不由冷笑连连。
    真是个蠢货!
    ☆、第79章 凤求凰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月余,天气才彻底放晴。仿似被这场春雨滋润得不甘寂寞一般,大地复苏,万物出新,就连气温,也跟着一日暖过一日。
    安定侯府各处院子都开始翻晒,外头挂满了被褥衣物,书籍画册摊开来摆在架子上,阳光正好,将一冬积攒的霉气都驱散干净。
    春莲她们忙个不停,一件件东西搬来抬去,半夏负责一一清点登记,满院子热火朝天。
    忍冬年纪最小,干了会儿活累得瘫在椅子上,咕噜噜灌了一大杯茶,哀声叹气道:“忙了两天,总算把东西都晒得差不多了!”
    半夏一边写字,一边笑着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懒了!不过让你晒了几本书,就跟干了多重的活一样,这一个冬天养了一身膘,再不勤快点,等过了春穿薄衫,看你还出去见人不!”
    忍冬皱着眉,拧了拧腰上肥肉,愁眉苦脸地道:“还好吧,这衣裳是去年的,穿着也还合身,可见并没有胖多少!”
    春莲笑骂道:“怎么养出来一身懒骨头!真是,等你觉出衣服都不合身了,那真胖的没法儿见人了!”
    忍冬立马跳起来要去掐半夏的腰,半夏忙笑着求饶:“好了好了,别闹,回头墨汁弄花了册子,我又得重新写!”
    忍冬伸头去看,账册一笔笔记录清晰,且字迹端正,忍冬没什么见识,只觉得这字非常好看,不由出声赞道:“姐姐学问是我们中间最好的,这字写得可真漂亮!”
    秋葵正好经过,闻言一把抽走册子,细细看了片刻,笑着随口道:“半夏好学,姑娘的课业,半夏时常跟着一道做呢!要我说,咱们半夏比得上帝都大多闺秀的才情呢,就这手漂亮的字,就极少有人能比……啧啧,不愧是姑娘一手教出来的,这字瞧着,跟姑娘写得还真相像!”
    半夏笑容有些不自然,连忙夺过册子合上,一边整理笔墨一边笑着嗔道:“姐姐就爱取笑我,我不过跟着小姐念了两篇书,哪里就像你们说的那样厉害!小姐才情出众,她肯指点我一二,方不让我当个睁眼瞎,平时也就只能帮着写写算算,哪里比得上小姐们!”
    春莲笑着道:“总归是比我们要强……行了,别聊了,我们把这些快点弄完,一会儿日头转移了,就没得晒了!”
    傅清扬并不在家,一大早刚吃完饭,就受邀跟杜赫出门踏青去了。
    天气好,出行的人也多。傅清扬本来换了身男装,想着去郊外骑马跑上两圈,不想路上行人太多,她的骑术又十分一般,只得作罢,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田间,和杜赫说笑赏景。
    中午的时候,正巧离杜家捐助修建的一处学堂很近,杜赫便带着她去了那里休息,学堂管事见了他们很是热情,准备了颇为丰盛的午餐,饭后还送来了新鲜的时令瓜果,以及今年的新茶。
    东西虽不算珍贵精细,但胜在用心诚恳,两人觉得颇有野趣,杜赫兴致大起,还指点了几个学生的文章。
    傅清扬等着周围慕名前来请教的学生散开,方开口打趣道:“杜大人以后不当官了,就凭您这探花的名头,当个教书先生也是不错的!”
    杜赫笑着摇了摇头:“我可做不来先生,光那一副为人师表的派头,我就学不来!”
    杜赫不拘小节,洒脱恣意,和学堂里板着脸的老学究实在相差太远。
    傅清扬不由笑道:“谁说为人师者就一定要迂腐老成了?孔圣人还说要因材施教呢,德高望重固然受人尊敬,可有些人就适合灵活多变的学习方式!”
    杜赫抿了口茶,笑着叹道:“妹妹说得有理。”
    两人喝了茶,便此处走走,此时学生们大多都回家吃饭休息了,学堂里空荡荡的,倒方便两人游玩。
    这处学堂别看规模不大,在帝都也算小有名声,不光是因为杜家声望,这里的师长才名远播,设施齐全,而且收费极低,所以周围庄子上一些贫穷些的人家,也乐得把孩子送进来学习。
    两人走到一间琴室,里头一排排的七弦琴,还散发着淡淡的清漆味道。
    傅清扬随手拨了拨,音色不太好,笑着道:“这做琴的手艺可真不怎么样!”
    杜赫笑着解释道:“哪里有这么多上好的琴给学生们练习?这些都是授课的老师带着学生自己动手做的,材质都是一般,学生的手艺又生疏,音色自然也就不怎么样了。不过所幸是给他们启蒙用,好琴倒是糟蹋了。”
    傅清扬点了点头:“这法子倒是不错,亲自动手做一张琴,也有利于学生更加了解自己所学的乐器。”
    杜赫微微一笑,撩起袍子坐在案后,白玉般的双手虚虚按在弦上,稍一沉吟,十指灵动,清亮琴声随即流泻而出,音色虽差,可架不住抚琴之人技艺高超,又以情入曲,泠泠声音,动人心弦。
    曲调热烈,诚挚缠绵,将明快清新和旖旎绵邈很好的融在了一起,偏生又这般大胆、直率地宣泄着抚琴之人的倾慕之情。
    一首凤求凰,多少相思意。
    傅清扬的心微微一动,默不作声地听完,久久不知要作何反应。
    杜赫坐在案后,唇角带笑,静静望着她,漂亮的眼睛满是期冀,向来恣意潇洒的笑容多了几分羞涩和忐忑。
    满室寂静,窗外阳光斜照,廊下雀鸟欢啼,杜赫的心不受控制地越收越紧,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出声轻叹:“清扬……你觉得我这曲子如何?”
    傅清扬笑了笑:“杜玉郎的琴技自然卓越出群。”
    杜赫双目沉沉地看着她:“只有这些?”
    傅清扬叹了口气:“不然呢,你该明白,只有这些……对你才是最好的。”
    杜赫皱了皱眉:“为何?我一直觉得咱们自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情分是别人不能比的,最合适不过!清扬,你想要的,人口简单,公婆妯娌好相处,永不纳妾……这些我都能做到!甚至在我面前,你不必伪装出端庄,可以随性生活,我了解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我喜欢的,也是真实的你!”
    傅清扬望着他,杜赫眉目精致,面如冠玉,笑容永远潇洒恣意,又不受世俗教条约束……可以说,在她认识的人中,杜赫的思想,和她是最为接近的了。
    这般风流俊俏的男子倾慕于你,任是谁,也难免不会动心。
    更何况,傅清扬也实在难以找出一个比杜赫更值得嫁的男子。
    傅清扬苦涩一笑:“不,你很好,可是我……对你好像并无多少男女之情。思源,你应该找一个全心爱你的女子,不受家族拖累,能够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与你琴瑟和鸣,志趣相投。可我做不到这些,我背负的东西太多,感情早已不是生活的重心……更何况,我的亲事,也由不得我做主。”
    杜赫深深地望着她,认真开口道:“这些都不算什么!你背负的东西多,那是因为没有人替你分担,若有我在身边,自然不需要你事事操心。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让你能像普通女子那般,闲来赏花抚琴,平安喜乐一生!至于你说的做不了主,清扬,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虽然我杜家无爵位封荫,可也不比公侯府邸差太多,想必我去求娶,皇上皇后也没理由阻拦……而且我会努力,努力配得上你,努力和你成就天造地设的佳话,让别人无话可说!”
    明明不是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话,却听得人眼眶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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