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百绘坐起身,侧耳倾听,只有轻微的风声与水声,再无客厅中的声音传来。

    客厅中的茶壶与茶盏都放在矮案之上,如果是夜间有什么误入的不速之客,那些小动物在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一般都会受到惊吓而逃窜,往往会有一连串后面的声音,不会如此悄无声息。

    而且,周围那些能够闯入高墙的小动物,田中百绘都是熟识的,有一些甚至都被她投食过,田中百绘从小到大还认识了那些动物家族的好几代。

    若是有乌鸦闯进来,弄碎茶盏之后,就会扑棱棱地飞走,有时还嘎嘎叫两声,放佛有些不满自己被惊吓到;不过那是还在田中百绘年幼的时候,爷爷尤其不喜欢这些乌鸦,十分讨厌它们的叫声,但是田中百绘却喜欢这些浑身漆黑的鸟儿,尤其是有一只乌鸦脑门顶着一撮白毛,十分滑稽,尤为田中百绘所喜欢。

    后来,这些鸟儿越发多起来,尤其是脑门顶着一撮白毛的乌鸦家族更是兴盛起来,不过它们也学得聪明了,来偷水喝也很少掀翻茶盏了,甚至有些时候能悄悄地合伙偷走茶盏藏起来。

    何况,装了水的茶壶对这些鸟儿来说,过于沉重,不是它们所能掀翻的,应该也是那群贼兮兮的鸟儿做的。

    至于那些傻乎乎的小松鼠,也是如此,虽然经常闯入客厅,但却更加喜欢在房梁与屋檐上活动,他们的身躯也有些娇小,无法掀翻沉重的茶壶。

    而唯一有可能掀翻茶壶的不速之客,就是外面山里那群大胆的猕猴了,但是他们成群结队,聒噪得厉害,往往也不会如此“省心”地只摔碎茶盏与茶壶,会将客厅里糟蹋得不成样子,田中百绘不是很喜欢这些莽撞的猴子,后来这些猴子也来得越发少了,每次都被田中百绘远远地赶走了。而且,他们晚上一般都会在山林里歇息了,即使月圆也不会这么兴奋地闯入院子里,顶多嚎叫两声便罢。

    所以,便只有陆安了。

    田中百绘在隐约听到声音传来时,便如此猜想了,坐起来的时候,就越发断定了。

    大概陆安是夜里口渴所以起来喝水的吧,只是可能不太熟悉客厅的形制,所以失手打碎了茶盏与茶壶。此时,他可能在小心翼翼地借着月光清扫碎片,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吧。

    田中百绘如此才想着,连忙站起来,从衣架上抓了一件浴衣裹在睡衣外面,临出门前又抖了一条披肩围上。

    仲夏的山林之夜,月光皎洁,山风阵阵,凉意笼罩着整个山谷,本就辗转难眠的田中百绘一出门便清醒了许多,但是烦躁的心情却也清爽起来。绕过假山,木屐敲着石径,声音沿着小池响了一路。

    田中百绘远远看去,客厅中果然黑漆漆一片,想必此时陆安正在黑暗中摸索着。

    “陆君,是你吗?”

    田中百绘踏入客厅,借着外面映射进来的月光,却并未发现陆安的身影,心中微微吃了一惊,连忙低低唤了一声。

    见没有人应答,她这才紧步上前,向放置茶盏与茶壶的矮案走去。等她走近后,才瞧见,就在那矮案后面的阴影中,有一团黑黢黢的影子倒在地上。

    “陆君,陆君,你怎么了?”

    田中百绘吓了一跳,以为陆安出了什么意外,走要上前打开客厅的灯光,去查看陆安的状况时,却听见那团黑漆漆的影子开始发出“咯咯”的声音。

    田中百绘正待上前,却发现那团影子开始发出更加怪异的声音,像是骨骼簌簌作响,又像是心脏噗噗跳动,还夹杂着如同溺水般的呼吸声。

    耳朵极为敏锐的田中百绘,听到这种令人惊悚的声音传来,就放佛被瞬间置于冰雪的海洋之中,浑身毛孔张开,她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到底是什么东西躺在自家的客厅上?

    “陆……陆、君?”

    田中百绘缓缓后退着,迟疑地问道,她已经不敢确认是陆安发生什么意外而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还是发生了什么更加恐怖的事情,有什么莫名的东西躺在自家客厅上了。

    一直往后退了三四步,那声音虽然持续不断,田中百绘却稍微定下心来,毕竟还没有发生什么更加惊悚的事情,她鼓足勇气,缓缓绕着矮案走一大圈,来到矮案后面的墙壁上,摸索着开了灯。

    “啊!——”

    谁知,灯光刚刚在客厅中亮起,一声凄惨而尖锐的惨叫之声便响了起来,那团影子放佛在阳光下被吱吱融化的冰雪一样,不停地蠕动翻滚起来。

    田中百绘看见此情此景,心中顿时如同被揪住了一样,她虽然在刚刚开灯的一瞬间,就看见了熟悉的脸孔,但她实在不敢相信,此时在地上蠕动翻滚的,是那个她在月球上认识的果敢坚毅的陆安。

    虽然他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嘶吼着,发出着惨厉的叫声,但是田中百绘分明能感觉出来,他的躯体就好像一团没有灵魂的血肉一般,在地上挣扎着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中百绘感觉自己浑身发软,头晕目眩,完全站不住脚,只能轻轻依偎着墙壁,手使劲扶着,才没有跪坐在地上。

    她大口喘息着,免得自己窒息到无法呼吸。

    “陆、陆君,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

    可是,田中百绘话音未落,地上翻滚惨叫的陆安却又忽然平静下来,放佛之前发出的那令人惊悚的声音完全是幻觉,放佛刚才那挣扎蠕动的不是此时躺在地上的躯体一般。

    田中百绘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目不暇接,她根本来不及细想什么,一切就都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田中百绘直接从墙壁上滑落,她颤巍巍地问道:“陆安,你到底怎么了?”

    问了两声,见陆安还是毫无反应,她手撑着地板,向前挪了挪,手指微微抖着,去试探陆安的鼻息,温热而平稳有力。

    难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未知的意外?

    田中百绘急促地呼吸着,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此时她紧紧盯着陆安,又分明感觉到生机正在陆安身上恢复,放佛刚才那团没有灵魂的血肉现在又被重新注入了灵魂,就好像春来季节万物复苏萌发一样。

    几分钟后,田中百绘终于平息了自己的心跳,刚才一瞬间被吓出来的汗水也已渐渐消退,而陆安静静躺在地上放佛又恢复了生命,她这才上前,准备检查一下陆安的状况,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诡异的状况,才让她受到了那么大的惊吓。

    只是,就在田中百绘伸出手,准备再次试探陆安的鼻息时,他却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就好像身体被直接一把攥住,然后从地上掰断后一下子插直了一样,田中百绘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脊椎咔咔作响的声音。

    “你是谁?”

    田中百绘被突然起身的陆安吓得手直直伸着,直到听到陆安的问话,她才又吓得往后一缩。

    “你是谁?”

    坐在地板上的田中百绘往后挪了挪,又紧紧帖着墙壁。

    “你是谁?”

    发问仍在继续,但是瞧着用眼白瞪着自己的陆安,田中百绘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发出声音了。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

    一直到第十三遍的时候,田中百绘才突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个用僵硬语调问话的,正在用不同的语言轮番询问自己的身份,就在这短短的一分钟,他已经问了十三种语言的“你是谁”了,只是因为智脑的同声翻译,田中百绘才没有一下子意识到这一点。

    “你是谁?”

    田中百绘使劲推了推墙壁,装着胆子问道。

    “我是谁?我是——”

    令田中百绘惊异的是,对面那个翻着眼白瞪向自己的“陆安”,在听到问话后,竟然拖着音调试图回答自己的问话。

    “对,我是田中百绘,你是谁?”

    田中百绘咬牙扶着墙壁,勉强站起身来,尽管“陆安”翻着眼白盯着自己,她还是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是田中百绘,我是、我是陆安……”

    “不,你不是陆安,你到底是谁?”

    田中百绘咬着牙反驳道,她不知道现在面前这个正在问话的人到底是谁,但也一口咬定,这必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陆安。

    “我不是陆安,我到底是、我是……,我是谁?”

    这个翻着眼白盯着田中百绘的“陆安”,忽然像卡壳了一样,不停地重复着,问道:“我是谁?”

    反复重复了十几遍,“陆安”忽然抱着头痛苦地嘶吼起来,“我到底是谁?啊——,呀——,啊——”

    尖锐的嘶吼声,在客厅中厉声回荡着,刺破了这夏夜的宁静,在山林中穿过,将静谧变成了聒噪,惊起了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呱呱地叫着远去,而扩散开去后,又有被惊醒的猴子嚎叫声音应和着这聒噪。

    ……

    一直到晨曦时分,山林中夜间飘起的湿露与薄雾,渐渐消散,而聒噪了一晚上的山林也终于平静下来,鸟归还巢,兽归入洞。

    山谷中,田中家的庭院里,折腾了一晚上的客厅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不像昨晚的皎洁月光那般温婉客气,夏日清晨的阳光大咧咧地直入客厅,斜晒着,明晃晃地刺眼。

    而昏迷了一整晚的陆安,也被这清晨的阳光刺得清醒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呼——,终于又度过了一次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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