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岩帮着洗了菜,又剥了一堆蒜瓣,冷不丁的又想起一个人来,连忙打电话过去一问,果然海青天正独自一人在超市里瞎逛,刚往购物车里搬了几袋速冻饺子、两箱方便面和一箱啤酒,还没结账。重岩指示他把速冻饺子、方便面和啤酒统统都放回货架上去,到调料柜台买两瓶饺子醋,赶紧来“山水湾”,晚饭有高级大厨料理的筵席,还有三鲜馅的饺子。
    不到半小时,海青天果然拎着一个果篮和两瓶饺子醋跑来蹭饭了。海青天跟林培不同,他嘴巴甜,又喜欢聊八卦,把个老太太哄得乐呵呵的。
    原本以为会是孤零零一个人过除夕夜,结果竟变成了重岩有生以来最热闹的一个年。
    年夜饭大多从午饭后就开始预备了,张月桂拌好饺子馅,就到厨房去跟保姆一起炖猪蹄,烧排骨。几个年轻人留在餐厅里包饺子。林培算是他们三个当中厨艺最好的一个,海青天不会包饺子,但是会擀皮。重岩是什么都会一点儿,什么都干的不好。以往在临海家里的时候,老太太是没那耐心跟重岩站在一起干活儿的,就算重岩主动在一边儿帮忙,要不了多久也会被她给骂走,或者打发去干别的活儿。重岩一直认为自己三脚猫似的本事,全都是老太太的坏脾气给造成的。
    海青天擀皮,林培和重岩一起包饺子,不一会儿就看出了手艺的高下,林培包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像小元宝,重岩包的不是歪着就是倒着,就没一个是老老实实坐着的。海青天笑得不行,重岩抢过擀面杖自己擀皮,结果他擀出来的饺子皮就没有一个是圆的,要不就是长条的,要不就是不规则的怪形状,林培忍无可忍,抢下擀面杖又还给了海青天。
    重岩一边笨手笨脚的包他的歪饺子,一边问海青天,“这都小半个月过去了,你到底考虑的怎么样啊?”
    海青天低着头不吭声。
    林培有些莫名其妙,“考虑什么?结婚吗?不要秦三啦?”
    重岩踢了他一脚,“我家老太太在呢,别胡说八道。”
    林培闷笑,“行,不胡说。”
    海青天闷头擀了几个饺子皮,低声说:“你说的那个事儿我也不是没考虑过。我要是认真去做的话,也不是不能胜任。但是重岩,你把我当哥儿们,我就不能坑你。你跟我做起生意来,搞不好以后会连累你。”
    重岩纳闷了,“怎么坑?”
    海青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重岩拿胳膊肘碰碰他,“不想说就别说了。”
    海青天摇摇头,“我爸和我妈是我初中那年离婚的,离了之后他们各自都没有成家。所以好多人都认为他们是假离婚。”
    重岩和林培对视一眼,都听的一头雾水。
    海青天又说:“后来我妈出国了,我爸被双规,判了刑,在牢里自杀了。外面的人都说我爸贪-污的那些钱都给我们娘俩了。”
    林培,“……”
    重岩,“……”
    重岩突然很后悔问起这个问题。大过年的,揭人家的疮疤做什么呢?
    重岩咳嗽了两声,“……那什么……我是想说……”
    林培拿沾着面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海青天的脸,“你是不是想多了?重岩是想跟你做生意,又不是跟你爸妈做生意。他们怎么样了,跟你又没关系。”
    海青天苦笑了一下,“我像现在这样,也不怎么在人前露面还安稳些。要是开起工作室,就少不了跟外面的人打交道,要是有人拿我们家的这事儿挤兑你,你怎么办呢?”
    重岩嗤笑,“你想的也太多了。”
    林培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重岩连忙摆出正经的表情,“咱们正正经经做生意,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吧,真有事儿我出头。”
    海青天还是不吭声。
    重岩被他逼得没法子,便凑过去咬着他的耳朵说:“李氏现在的老总,那个老王八蛋是我老子。亲老子。”
    海青天,“……”
    “不骗你。”重岩想了想,又加上一枚砝码,“我们花卉公司还有个股东是秦家的人,秦家你知道吧?”
    海青天点点头。
    重岩摊手,“所以你担心什么呢?”
    海青天看看他,再看看林培。他其实挺喜欢跟他们在一起,但是他一个人在暗处躲了太久,真要走出来,决心不是那么好下的。他不可避免的会想到将要面临的各种问题,以及会给重岩他们带来的影响。
    “行了,就这么定了。”重岩不耐烦等他自我斗争个没完没了,拍板决定,“过了年我就找人把手续办下来。你要是不乐意,抛头露面的活儿都交给我去做。”
    林培张开两只手,一手揽住海青天的肩膀,一手揽住重岩,笑着说:“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海青天,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海青天看看他们,自己也笑了。
    保姆走的时候,重岩给她封了一个大红包。这女人被安排到他这里来工作,虽然有向李家通风报信的嫌疑,但这半年来在生活上确实把他照顾的很好。
    保姆也挺高兴,自从重岩住进“山水湾”,她在李家老宅那边就不用再做什么了,每天除了来这里做饭搞搞卫生,便可以回自己家去了。相比较而言,伺候一个人的工作当然要比在李家老宅做满八小时来的轻松。而且重岩虽然对李家的人印象不好,但是从来没有难为过她。这份工作做起来还是蛮舒心的。
    因为心情好,保姆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话,“岩少爷,今天除夕,四少爷可是在老宅过的呢。”
    重岩看看她,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
    他虽然对李家的事不感兴趣,但人家一番好意还是听得出来的,“谢谢你这半年的照顾。”
    “岩少爷太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呐。”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的。祝你新春快乐。”
    “谢谢岩少,也祝你新春快乐。”
    “山水湾”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商量着到哪儿去看烟花。城市的另一端,李家老宅的一家老小也跟着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祭过祖先,簇拥着回到了餐厅。餐厅里已经摆上了丰盛的筵席。不过上座的两位老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大过年的,李延麟仍留在法国参加考试,并没能赶回家来过年,只在祭祖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声称自己学业紧张,马上要迎接重要的考试。李家是很有些老规矩的,比如过年的时候要一起祭祖,这个历来都是家族成员必须参加的。在这之前,家里人还没有谁缺席。
    李承运只能耐着性子在一旁劝。他以为是儿子不好请假,嫌飞来飞去的麻烦。年轻人嘛,这也能理解。但程瑜却是知道内情的,虽然也有些接受不了两个儿子出了这种事,但护子天性,总觉得她的儿子有家不能回都是被首座上的老东西给逼得。母子分离,她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无论老爷子老太太说什么,都只装没听见。
    大人们之间暗潮涌动,李延麒和李彦清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李延麒也是没心思理会这些,他弟弟头一次在离开家这么远的地方过春节,这在以前就叫做背井离乡,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李延麒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没用,这么大的人了,还被人管来管去的,自己想做的事也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什么都要忍着。
    正暗自想心事,就听老太太的声音拔高,隐隐带了些怒气,“这还让不让人安安生生过个年了?!”
    李延麒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自己母亲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与他对视时还悄悄眨眨眼,示意他什么都别说。再看旁边,李承运的脸色有点儿发黑,坐在他和李承运之间的李彦清微垂着头,颇有些难堪地咬着嘴唇,一双大眼睛里泪汪汪的。
    李延麒正想着自己错过了什么事,就听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她这么有孝心,我也不好让她白跑一趟。李荣,你带彦清出去吧。大过年的,也不好叫他们母子分开,总要一起吃顿团圆饭呐。彦清回去好好陪陪你母亲吧。”
    李彦清难堪地起身,心中对张明妍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恼恨埋怨,暗想他好不容易能跟李家人一起过个年了,他母亲不支持他,居然还跳出来给他搅局!
    ☆、第79章 好听的
    李彦清退席之后,餐厅里的气氛就更沉闷了。李老爷子并不想让李彦清回去,但毕竟是大过年的,儿孙都看着,他也不好给老太太没脸。反正孩子又没走远,总归还是在这个城市里,改天让人过去接回来也就是了。李老爷子知道她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受过外生子的气,所以对张明妍母子这样的身份那是格外看不上眼的,重岩都来了大半年了,也没见她主动要求看上一眼。
    在这个问题上,李老爷子的看法与她不同。李彦清也好,重岩也罢,都是他儿子的种,都是李家的种。跟李氏的百年基业相比,看重嫡出庶出根本就没有意义,看谁能光大李氏的门楣才是最重要的。娘儿们家总是头发长见识短,眼睛里只有自己生的仔,成天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啧。
    李老爷子接过儿子斟上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怎么重岩没回来磕头?”李延麟人在法国赶不回来,那是没办法。祭祖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重岩也不知道回来上柱香呢?他扫了一眼面色不愉的李老太太,再看看不声不响的程瑜,淡淡说道:“平时也就算了,这大过年的,老规矩还是要守的。”
    李承运忙说:“这孩子孝顺,一放假就把他姥姥接来了,他姥姥身体不好,前些天刚做了检查。我估计……他也是要照顾老人,走不开呢。”就算能走开,他也绝不会跑到李家老宅来过年的。李承运无比肯定这一点。但这话他不能明说,自己被儿子嫌弃没什么,老人要是知道了,只怕会受不了。
    李老太太皱了皱眉,倒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一个外面养大的孩子,没规没矩的,有什么好惦记的。真要带回李家,保不准亲戚朋友们要怎么笑话呢。
    程瑜也淡定的很。她从李延麒那里听说了重岩到现在还只肯叫李承运“李先生”,又知道他已经开起了自己的买卖,不肯回李家的姿态已经摆的十足,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怕李老爷子和李承运心里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不能明着说,怕面子上不好看罢了。
    别别扭扭的吃完了年夜饭,老两口带着李承运和程瑜去了茶室玩麻将。前些年李老爷子身体还好的时候,每到大年夜,李家全族的人都要聚到一起祭祖,然后一起守夜。后来李老爷子身体不好,吃不消这么一番折腾,就改成了全族老小在年前聚会,然后各家各户自己守夜,图个清静。
    李延麒对纸牌麻将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但家里就这么几口人,他走了就更冷清,因此心里不耐烦也得陪在一边端茶倒水。
    李老爷子冷不防问李承运,“你在公司年会上说明年要缩减外贸?”
    李承运把那天跟重岩聊天的话说了一遍,见李老爷子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便解释说:“其实我也觉得李氏这两年扩张太快,需要时间来好好消化。一旦外贸这块出问题,会给我们的资金周转带来很大的麻烦。”
    李老太太明显不相信这样的话是重岩说的,“不会搞错了吧?重岩才多大?高中还没毕业呢,哪里懂这些?”
    李老爷子淡淡瞟了一眼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李延麒,摇摇头,“我看你还挺看重这小子的意见的。”
    李承运想了想说:“他还是有些眼力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半年的时间里把两百万变成两千万,并且在闻到危险的味道时果断收手,这一点尤为难得。
    “行了,不说他了。”李老爷子神色不悦,“你们父子两个都是商科的高材生,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高中都还没毕业的毛孩子吗?”
    父子两个高材生一起沉默。
    程瑜在旁边抿了抿嘴角,倒也没说什么。在她看来,只要重岩别跳出来跟她儿子搅局,她才不管他去做什么呢。
    李承运这时却不免想的深了些,之前李老爷子催促他把重岩带回京城,他还以为老人家是上了岁数,对孙辈格外在意些。如今听了他这番话,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甚至他夸奖重岩两句都能惹得老爷子不高兴。既然如此,当初李老爷子又何必费心,非让他把重岩从临海接回京城呢?
    没有对待亲孙子的感情在里面,那就是想要利用重岩去做什么事了——会是什么事呢?
    当了四十多年的儿子,李承运忽然觉得他竟有些拿不准他老爹的心思了。
    张月桂是个爱热闹的性格,过年的这几天,重岩安排的自然都是些热闹的活动:看演出,逛庙会,还去了老太太一直念叨的著名“景点”:东来顺和全聚德。老太太很喜欢东来顺的锅子,对烤鸭则感觉一般。
    在市区逛了几天,重岩又和林培一起带着老太太去了乡下。北方的乡下一到冬天到处都灰扑扑的,什么景色都看不到。不过花卉基-地的大棚里却一派春-意融融,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尤其在林培的实验室里看到几株结了花蕾的成品墨兰,老太太更是惊讶的不行,直说自己还从没见过黑色兰花,也不知开花了会是什么样子。
    又一次看到自己喜爱的墨兰,重岩的心情也非常好。年前一段时间,京城里冒出了很多山寨的“三十六郡”盆景,给他们的生意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对于那些上门询问的顾客,店员们只能一遍一遍地解释,“三十六郡”只有三家花店,在其他地方买到的盆景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也不会承担什么后续责任。
    山寨一直是个大问题,植物培育方面的专利保护又很不到位。重岩他们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挺憋气,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看见墨兰,重岩心里的战意再度昂扬了起来,等到春季兰花大赛之后,墨兰就能正式推入市场了!
    盆景算什么?有种来复制我们的墨兰!
    重岩围着实验室溜达了一圈,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踏实,他是个疑心极重的人,既然有人想潜入林培的实验室,有了第一次,说不定就有第二次。就算基-地养着两只狼狗,实验室周围又围着一圈宿舍楼,但若想搞破坏,这些设施是真的不够看。哪怕每个角落都装上摄像头又怎么样?从最近的公安局来这里,少说也要三四十分钟的时间——这么一段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了。真要出了事,报警也是来不及的。
    再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是本年度的春季兰花大赛,重岩把报名参赛的花卉公司在脑子里一一梳理,越想就越是觉得把林培和他的实验室放在乡下不安全。
    但若搬到市里去,又没有特别合适的地方。重岩低着头在实验室外面溜达,脑子里忽然想起上辈子考上大学的时候,李承运送给他的那套城南的别墅。那一带环境不错,安保设施也很到位,最重要的是地方够大,够林培折腾的了。别墅前后都有院子,可以给林培搭起暖棚,还有一个地下室,可以把整个实验室搬进去。到时候装一道厉害的门,除非开着坦克去,否则谁也别想挖到他们“三十六郡”的秘密。
    重岩连忙拿出手机给李承运打电话,“喂,老李?”
    李承运,“……”
    重岩见对面没声音,又喂喂叫了两声,“老李?老李?老爹?”
    李承运长出一口闷气,“什么事儿?”
    重岩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在城南有一套别墅?”
    李承运拉长了声音,“看上了?”
    “看上了。”重岩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房子他早已入手,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地,“我们基-地那边的实验室前几天进贼了,还好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所以我想给技术员们换个安全点儿的地方搞研究。”
    李承运慢吞吞地说:“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别,别,”重岩忙说:“别给我,你直接说个价,就当是让给我好了。”他才不傻,听李承运那语气就知道是有条件的,他可不想为了一套房子把自己给卖了。
    李承运被他气得没办法,“小兔崽子,鬼心眼倒不少。你怎么知道的?”
    “做梦梦到的。”重岩嘿嘿笑了两声,“帮个忙呗。”
    李承运真不想管他。
    重岩循循善诱,“你看哈,城南的别墅离李家老宅还挺远,你就算金屋藏娇也不方便是吧?再说养个小蜜一套花园洋房也就行啦,别墅成本太高。你说是不?”
    “小王八蛋,你还得寸进尺了是吧?”李承运被他气得满头包,“谁跟你说老子要拿那地方养女人?”
    重岩嘁了一声,“就你那点儿没出息的爱好,谁不知道似的。”
    李承运很想把电话给摔了,又觉得这样做了会显得自己没风度,在电话里气得直喘。
    重岩心说谈生意要有硬有软才行,不能把人真气个好歹的,于是放软了声调说:“那啥,你看哈,我这是诚心诚意的在跟你谈生意呢。你别生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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