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维克多挣开了眼睛,洞穴晦明无定,阴寒刺骨,水滴顺着乳石滴下来,滴在地上,那边佣兵们窃窃私语,篝火放大了他们的影子,在石壁上不辨人形。火堆变小了,玛丽的衣服还没干,阴冷的风袭来,他红润的嘴唇变得红一块青一块的,牙齿格格地响,维克多牵了牵她的手,手心像攥住了一块即要融化的冰,她的一双小手几乎冻僵了。乌鸦不在身边,周围也寻不到踪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雨还没有停止,隐约雷鸣,留人至此。

    他们倚在一根类巨大的石柱下面,石柱下头粗,上头细,中间有条的凹痕,凹痕下端是一个柜子大小的窝儿。他继续抬头看,乳白色的石柱上半段插入重重黑暗中,望不到顶部。忽然,他放地下的手微微的疼痛,他低下头,是乌鸦,它回来了,正用坚硬的鸟喙一下一下啄他。

    “维嘉,我们有麻烦了……”乌鸦跳到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但话没说完,就看见对面的人都站了起来,朝他们走过来。维克多看着他们逼近,冷笑起来:“离开熟悉的社会,马上退化成野兽了么。”

    “先生……”

    “我说是乌鸦,你们都不信,看,就是乌鸦。”刚才那个人突然叫嚣起来,他指着维克多肩头上的乌鸦,打断了戈登的话。

    “竟然独眼龙看对了,我们看错了。”

    “还真是。”

    “切,瞎蒙的!”众人都不紧张,你一言,我一语的瞎聊起来。

    “咳!咳!”戈登咳嗽两声打断了手下的话,待他们完全安静了,才笑着对他说:“呵呵,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你们有何事?”维克多问。

    “小子,我怀疑你是我们对头派来的,所以你乖乖配合我们。”戈登旁边一个精瘦的人开口了。

    “我怎么配合你们?”维克多仍旧问,他站起来,对面一共五个人,都远离着篝火,不近不远的盯定了他。他们的面容都隐藏在黑暗里,看不甚清,勉强分辨出黑乎乎的鹅蛋上面隆起了一道鼻子,嘴巴不动,照例是看不清的,但唯独眼睛例外,九点磷火似的冷光闪动,又凶又怯,绿幽幽的像狼眼睛,咻咻地喘着,这些眼睛似乎连成一气,似乎远远的穿透了他的皮肉。

    “先生,我们在执行极秘密的任务,关系到北地所有百姓的存亡,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希望你理解。”戈登真诚的说着,似乎是无奈,也不愿意,但不得已似的,“黑森林从来没有高尚者,有的只是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小混混或是名誉扫地的佣兵,不法的冒险者,胆大包天的走私贩子……总之,是各种给类人类渣滓的天堂。善良与美德在这里无处安放,你的出现让我怀疑,不但我,我的伙伴们也都怀疑,怀疑你是有预谋的,企图接近我们,麻痹我们,然后抢夺我们的货物。我们这次的任务太特殊了,容不得一丝马虎和大意,为了我们双方,为了消除我们的双方的疑虑,你不要做无谓的举动,我们对待敌人是毫不留情的。”

    “这就判定我是敌人了。”

    戈登回答:“对我们佣兵来说,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对你们的主顾也是这个样子吗?”

    “废话真多,和他叨叨什么!小子,我告诉你,我们今天可以为这个雇主卖命,明天也可以为了别的雇主砍掉他的脑袋,我们的雇主是钱,不是人,他们只是钱的附属品,随时都可以去掉的,佣兵的世界除了钱就是战争。”詹姆斯已经不耐烦了,眼睛绿的更甚了,他把一团绳索掷在维克多脚下,“把小女孩绑了给我,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玛丽还是个孩子,是无辜的。”

    “哈哈,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詹姆斯抱着肚子,笑的前俯后仰,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你这个人贩子好意思说孩子是无辜的,哈哈,哈哈,简直魔鬼住在天堂山了。”

    “人贩子?”维克多愣住了,没想到他们是这么看他和玛丽的。

    “装的真好,你应该去马戏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贵族的肮脏,我接的很多委托就是给你们充当打手,这样你们就可以随心所欲为非作歹了,这次你一个人,用力多少钱?一个金币还是两个,不过你没我们陪着,你知道行情吗,别被坑了还沾沾自喜。不对,她养这么大,怎么舍得卖掉,你花言巧语,把她拐跑的吧?对了,你买回去自己用,还是当礼物?”

    “玛丽不是我买来的,她和我是同伴。”

    “好了,好了,不用不好意思,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北地的村子自古就有卖女婴的习俗,生下来还不断奶就卖给串村的游商,就像买卖猪崽一样。”

    “交给你们后呢?”

    “你就不用管后边的事了,我们自会处理。”詹姆斯看向戈登,坏坏的笑着说,“头儿,我就说他有问题,磨磨蹭蹭的不肯就范,肯定想拖延时间,等待同伙来,我们蹦跟他客气了。”

    “不用管后面的,别和我客气了,原来如此,”维克多抱着胳膊点点头,若恍然大悟,“俗话说名分不正,说起话来就不顺当合理,说话不顺当合理,事情就办不成。明明知道真相,却骗自己也骗别人,不愿意接受!宁愿自己编个谎言来安慰自己,也不肯面对现实,这样自己好过点。其实事实是不是这样就不得而知了,给自己一个假的安慰,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欺骗自己。听说自欺欺人的人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人时时刻刻都自我反省,为自己做过的事内疚和自责,积累多了难免做事畏首畏脚,心里有鬼,睡觉都不踏实。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或许,真的是入戏太深,就分不出真假,有个人曾经和我说,糊涂一点,就快乐一点,忘记一点,就轻松一点,大概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能够毫无愧疚的生存下去罢。”

    “傻子,到现在了还长篇大论。”詹姆斯嘲笑道。

    “我们没你想的那么卑鄙,我们只是公事公办,几次而已。”戈登板着脸一字一眼的说着。

    “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当人生活在乡土秩序中,流动很少,相互之间即了解又熟悉,人们会更看重血缘、族系和地缘,代代遵循着传统乡里约定俗成的道德规则,心甘情愿的接受约束,人们彼此间价值认同、心理相偎、道义相伴,人与人、人与族系与村子之间都富有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和归属感。但是当其中某些人离开家乡,去异乡谋食,因为远离家乡在一个全新的地方,脱离了熟人社会的道德控制,与异乡人互不熟悉,邻里关系陌生,交往关系发生急剧改变,置身于全然陌生的环境,发现自己的被本地人排斥,家乡的许多观念遭到嘲弄,加之经历过一些困顿和磨难,不少人就会抛弃过去的道德准则。还因为身处异乡,无论干什么事都没有亲人和熟人知道,居住的地方也没有人会关注和评论他们,在失去道德和价值约束的情况下,即便犯罪也不会让很多人觉得丢面子。他们会在异乡结成一个个小团体,破坏能让他们产生快感,干出耸人听闻的勾当,也不会觉得不妥,由于城镇中,有强大的维护秩序的力量存在,在绞刑架下他们会格外谨慎,管理越松散的地方,他们的破坏的越大,当完全处在一个没有任何约管的环境,就会把这种欲望发挥到极致。但是,在回到原有的乡土秩序中时,他们会自觉拾起抛弃的道德准则,重现变成亲人和熟人眼中的熟悉形象,比如儿子眼中的敦厚父亲,父母眼中的孝顺儿子,朋友眼中的大方朋友和邻里乡亲眼中的勤快后生。”维克多自顾自地说完。

    “花言巧语,想让我们放过你吗?别做梦了!”詹姆斯发出阴恻恻的尖笑,“我在村子从来就不是好人,他们都怕我、恨我,我就喜欢看他们想弄死我,却无可奈何的表情。”

    “瘦子,别这么说话。”戈登无奈的对他说,“你要少说话,每次你说了话,周围看我们的眼神就变了。”

    “是的,你的嘴巴臭不可闻。”一个背着大剑的佣兵说。

    “你们不是要在乱世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发誓守护弱小,尊重人性和爱的自由战士吗,你们忘记了栖息在世界树上的蓝鹰了吗,你们的责任感呢?”维克多连续的发问。

    “哈哈,‘广告’你也信,真是不可救药了。”仍旧是詹姆斯的大嘴巴,“劳什子蓝鹰,每次都要我们跟人讲这个瞎话,说要打好舆论战,老子是佣兵,不是游吟诗人。除了我们团长,没人听说过蓝鹰是什么鸟玩儿,也没人信,同行都笑话我们起的白痴名字,看看人家佣兵团的名字,什么风暴英雄佣兵团,什么守望先锋佣兵团,什么燃烧军团,还有什么什么暗黑破坏神佣兵团,名字长才好,越长,听起来越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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