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大地,沃野千里,莽莽大平原上坐落着一个普通的村庄,叫端龙岗。

    相传在很早年间的一个端午节,一条修炼三千年的金鲤从东北方的黑渊潭一跃而起,架云南飞。只要跃过白龙江南岸的龙门山,便可以幻化为龙,入主南海。在云腾雾滚中,金鲤渐渐地在天空中生出了龙鳞、龙爪、龙身、龙头,冉然一条冲天真龙。正在金鲤得意之时,天空中突然黑云密布,从白龙江北的八里城内猛然升起一道黑雾屏障,拦住了金鲤的去路,洋洋自得的金鲤猝不及防,掉在了距八里城几里外的平川上,愤而化作一条昂首奔向白龙江的土岗。后人就称这条岗为端龙岗,其岗下的村庄也因而得名。

    端龙岗前后左右都是一马平川的黑土地,物产丰富,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风水宝地。村子在龙身南面依岗而建,错落纷杂地居住着百十户村民。村东头住的是全村最大的富户——云家。

    云家大院南北长八十余丈,东西宽三十余丈。是这一带规模最大、最气派的建筑,显示出主人的富有和霸气。云家大院最南端是场院,长三十丈,宽二十余丈。场院的东面是一溜的粮仓,北面靠东侧的是五间平房,由这个家族的老三全家居住。其余靠北的是一排猪圈、鸡窝、鸭舍。东西各开有一个宽敞的大门,供人、畜出入。场院南面是一溜的草垛、柴垛,是整个大院人口生火做饭的柴禾和牛、马冬季的草料。场院中央的空地平整宽阔,是秋季收割后贮存农作物和打场、扬场的地方。一年中收割的农作物都要在这里脱粒、晒干。在场院和大院间有四丈宽的间隔,供大院内人员和车辆出入。间隔的东面被堵死,修建成一个露天牛圈。牛圈前北侧是一口水井,并设置了一溜牛、马饮水槽。西侧是敞开的出入大道。大院墙高一丈二,墙厚三尺,由黄土夯砸而成,外抹一层碱土泥,是北方特有的院墙。墙的四角是高起的碉楼,规模不大,仅容三、四个人站立瞭望,是北方大户典型的防御设施。院内有正房两进,前院东侧自北向南依次是草料房和更夫居住房、马圈、役牛圈、茅房。西侧是碾房、粉房、豆腐房、工房。前院正房东侧是长工居室,中间是伙房,西侧是仓库。院中停放着四辆胶轮大车和两辆钢轴车,靠南墙处还摆放着各式农具。在东西两侧各开有一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平时只有东侧门开启,西侧门很少开启。后院正房与前院清一色土坯房不同,是九间青砖红瓦房,显得庄重气派。后院两侧各有四个粮仓,是主人长久贮存粮食的场所。院中有一丈宽的过道,两侧是主人种植的各类时令蔬菜、瓜果的小园子。房屋的后面距院墙之间,是主人精心种植的海棠、秋果、红铃当、樱桃、李子、杏等北方果树。

    主宰这个大院的主人叫云富贵,人称云二爷,是一个五十多岁快奔六十的北方汉子。他和他的现任妻子云二娘及七岁的小女儿占居着九间砖瓦房的西四间。他的原配妻子贺氏四十多岁时就撒手人寰,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云梦泽在张大帅军中当副官,早年曾留学日本。二儿子云梦雨听说在南方学做实业。16岁的大女儿云梦露早已出落得楚楚动人,待嫁闺中。砖瓦房的东三间分别由老太太、云梦露和大娘居住。东边第四间是小厨房和云家就餐的地方,正中间是云家议事、会客、办公的场所,当然由云二爷占据。云家大爷死的早,所生大儿子领着媳妇、孩子在哈尔滨做买卖。女儿早已经出嫁,就剩下大娘一个人还留在云家大院帮助照顾老太太。场院五间平房,是云家老三在居住。云老三在年轻的时候就有病,痨病,一到冬天就咳嗽不止,不能下地干重活。但这个老三生殖能力却特别强,现已有五个儿女,两男三女,大女儿,二女儿已经出嫁,现与两儿一女在一起居住,不过年近五十的三娘又怀上了孩子,秋天后就要生产。

    据说云家是从云贵一带迁居于此,到现在已经有八代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天南地北跑到这里,后人也说不清楚了。不过这里土地肥沃,水草丰美,黑黝黝的土地一攥都流油,特别养人,只要肯干,吃穿不愁。不过,云家这二百多响地的家业,不可能是光凭吃苦挣来的。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云家究竟得到了什么外财?人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从云二爷的爷爷时起,云家就已经暴富了,成为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

    云家这二百多响地除了边远土地出租外,大多靠雇佣长工种植。眼下正是春播的大忙季节,天还没亮,云二爷就早早穿戴整齐,招呼着长工们起来上工。

    当三十几个长工依然睡眼惺松地集聚在院子里的时候,云二爷一只手端着一茶壶,呷了一口,另一只手做了个有力的手势:“你们今天要把昨天剩下的地块干完了,早晨我去给你们送饭去,黑天晚点收工,都要干完。大伙计,你领两付耲耙到南大排地去耲谷子,籽要点密一点,今年的谷种出芽率不好。二打头的,你带两付梨杖去十八响地起苞米垅。傻久子,你还是领人去扬粪。记住要扬均匀,别整的这一嘎瘩,那一块的。”

    云二爷一边呷着茶,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活计,俨然一付稳操胜券的将军派头。

    “海子,你一会去把四喜子叫起来,让他去大伙计那压磙子,压两遍。你去北转山子压磙子,也压两遍。”

    被称作‘海子’的少年,今年刚过十五岁,但已出落得刚阳挺拔,眉宇间透出北方汉子那种凝重的英气,禁闭的嘴唇上也长出了淡淡的胡须。海子真名叫于跃海、字成龙,父亲已经病世。眼下于跃海与母亲、十三岁的妹妹、十岁的弟弟一起生活。

    于跃海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早年从山东逃荒到东北,落脚在端龙岗。父亲活着时,在云二爷的帮助下开了一个学堂。学堂就靠近云家大院西边,父亲死后,学堂就荒废了,眼下是云二爷的一个远方亲戚在那边看守。于跃海从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在学堂学习,一直到十四岁父亲去世。云家大院的少爷、小姐大多都在父亲开的学堂上过学,很多都曾与于跃海是同窗学子。

    俗话说‘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于跃海的父亲虽然识文断字,但教书是挣不来几个钱的,家里依然很穷,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也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在于跃海的母亲还很会勤俭持家,拖着一双小脚侍侯家里的五亩薄地,对家里是个很大的补贴。于跃海在农忙时也时常抽空帮妈妈在地里干活。但妈妈是个很娇惯孩子的典型中国妇女,把希望都寄托到孩子身上,盼着孩子长大能有出息,省吃俭用的让孩子读书,舍不得让孩子干活。于跃海的父亲又是个穷教书的,整天拖着个病身子,根本干不了农活,这样家里的重担就都落到了母亲身上。好在父亲的收入稳定,再加上母亲的辛苦操劳,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和睦安稳,在勉强糊口中儿女们渐渐的成长。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儿女们即将长大成人之际,于先生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这给于家的打击是巨大的,于家的孩子们不得不就此辍学,随母亲一道为生计辛劳。

    云二爷念着于先生在世时的旧情,让大儿子于跃海到他家去扛长工,每年一石二斗高粮。让小儿子夏天给他家放猪,每年五斗高粮。虽然说是给高粮,但给的大都是日常的口粮,高粮不过是计价单位而已。再加上于母领其女儿在家种点地,日子尚可勉强糊口。

    此时于跃海到云家大院扛活也有一年多了,对云家的一切早已熟知在心,再加上本人又识文断字,常年帮助云二爷记记工时、算算帐、跑跑腿,再加上云二爷常记得于先生在世时的好,于跃海在云家的地位要比其他扛活的强些,时常得到云家的体恤。

    海子按照云二爷的吩咐到场院去叫四喜子。四喜子是云家三爷的大儿子,跟于跃海同岁,大名叫云梦天,小名喜子。因老三家前三个都是姑娘,到生第四个才是个儿子,全家大喜,故名喜子。再加上喜子在新一代云家男人中排行老四,所以大家就叫他四喜子。四喜子也在于跃海的父亲学堂上过学,但仅读了五年,再加上他天生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学问跟于跃海比差得太远了。现在既没有学念,年纪也一年年的长大,就留在家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但从长远看,四喜子也可能是接管云家大院的未来当家人.

    当四喜子到大院时,海子已将两匹弱马饮完水,套上磙子。于是两人就各牵一匹,分别到各自的地块去干活了。

    早春的太阳出得早,升的慢。海子在地里干活足有一个半时辰了,太阳才爬出一杆子高。这时海子已有些疲惫了,牵马的脚步也慢了下来,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又往村子的方向望了望,打算到地头歇一会。靠近地头有棵老榆树,当海子快接近这棵老榆树时,远远望去村庄的方向走来一红衣女人,跑在红衣女子前面的似乎是一条狗。海子心想,这是谁呢?

    当海子走到地头时,他渐渐看清了,来的人可能是云家的五小姐梦露。而跑在前面的狗,正是云家后院的一条母狗,这条狗跟海子比较熟,平时海子总是偷些好吃的喂它。这条狗眼下正在起秧子,可云二爷不让它和后院的公狗交配,因为它是大公狗的后代。认清了这条狗,海子更加确信来的人是五小姐梦露了。海子心想,现在还不能歇,于是又把马掉过头,继续牵马压起滚子来。

    “成龙,别压了,我给你送饭来了!”梦露远远的就喊起来。梦露七岁就进学堂,比于跃海晚一年,但也一起做了八年同窗,按学堂上习惯的叫法,称于跃海的字,叫成龙。

    海子停下脚步,朝梦露的方向看了一眼。大黑狗已经跑到了跟前,用双爪向海子的身上扑了一下,随即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用这种方式向海子打招呼问候,表示亲热。

    “我爹让我来给你送饭,还热着呢,快吃吧。”梦露把篮子放在了大榆树下的空地上:“粘豆包、咸菜,我还给你拿来了一个馒头,早上我家吃剩的。”

    “你咋来了呢?”海子坐下来,随手接过梦露递过来的馒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到:“谢谢你呀!”

    梦露对海子笑了笑,脸上有些微红:“我爹说,春天鸟多,现在正是捕鸟的好时候,我在我哥小时候的破箱子里找出了几盘铁夹子,你看能不能用,你帮我打几只鸟,回家给我奶奶烧着吃。”梦露没有正面回答海子的问话,而是向他提出了要求,并从篮子的底下拿出了七、八盘铁夹子放在了海子的面前。

    海子一边吃着饭,一边用手摆弄着铁夹子:“这夹子看起来都能用,支棍、销子都是好的,只是没有虫子不行。”

    “有。”梦露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我让五贵子从苞米茬子里帮我扒的,挺多条呢。”

    海子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梦露。梦露今天穿着粉红的对襟夹袄,脸上似乎也涂了粉,飘过来淡淡清香。海子说:“一会儿就是鸟忙食的时候,这时候鸟才多。只是现在正是大忙的时候,老爷知道了能让吗?”

    “没事,你帮我下好夹子,我帮你压磙子,不碍事的。”

    “光下好夹子也不行,还得遛鸟,你能行吗?”

    “我小时候跟我哥打过鸟,现在你告诉我怎么遛不就行了吗?”

    “一会我到地中间给你下夹子,你牵着马帮我压一个来回。我下好夹子后,在夹子的两边用土块垒上记号,你遛鸟的时候往两堆土块的中间遛。我下夹子时隔两条垄下一盘夹子,离得太近恐怕打住一只鸟,剩下的都飞了。你溜鸟时要跑到地头往地中间溜,一边溜一边打着口哨。对,你可能不会打口哨。这样,你就慢慢的往前走,千万不要太急。看见鸟往土堆上边去了,你就往上边走,鸟往下边去了,你就往下边走,争取让鸟顺着夹子的方向走。记住,要让鸟顶着风走,如果顺风方向鸟多,你就把它赶回去,让它顶风走。”

    “为什么?”梦露用迷惑的眼神盯着海子。

    “很简单,风一刮,就把鸟的尾巴和身上的羽毛都掀起来了,鸟走不稳,所以鸟都是顶着风走的。俗话不是说顶风遛鸟,顺风尿……尿吗。”顺嘴说出的俗语,忽然让海子感到不好意思,不再说话了,只顾低头吃起饭来。

    顶风溜鸟,顺风尿……尿?梦露仍然有些不解,为什么要顺风尿尿呢?但又不便多问,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搅得她有些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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