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跑路回家,在我见了老谢,韩晶晶之外,另外有一个特别相见的人,那就是我的妈妈。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无妈的孩子像个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我就是没妈的孩子,妈妈在我十岁那年就离开家了,今年28岁了,我整整18年没有见过她了。

    没有她的音讯,没有她的消息,甚至把她之前给我的记忆都在慢慢磨灭。

    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走的前天,天空下着大雨,妈妈来接我放学,我们母子二人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妈妈不停和我说话,都是叮嘱的话:阿少,以后要多照顾自己,下雨天不要跑去河边玩;阿少,你爸爸脾气不好,不要老是和她顶嘴;阿少,你以后要好好读书,不要去做坏事。

    那时候我天真无邪,紧紧拽着妈妈的手,一口一个答应着她。

    直到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我打开家门,看见老谢一个人蹲在地上埋头抽烟,地上洒落一地烟蒂,老谢每吐出来一口烟圈都带着痛苦和挣扎,我哇的一声哭了,哭的那么彻底那么难过。不停的用颤抖的小手拍打着老谢,发出悲悯般哀嚎:都是你,什么都是你,你就知道喝酒赌博打妈妈,就知道让她难过伤心,你就知道为了自己,连我和妈妈都没有照顾好……

    老谢也哭了,抱着我抱头痛哭。

    候鸟不舍迁徙,亲情最怕别离。

    妈妈走后,家也没有家的味道了。

    老谢破罐子破摔,整天消极堕落。脾气大了,抱怨多了,人也废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也跟着一起来。

    惹是生非,喊打喊杀的,感觉这个世界都欠我的。

    成长岁月这条河流,我们趟的永远是浑浊的河水,看不见清澈。

    我们开始封锁起内心来,把自私,自怨,自抛,自弃都关在心门上了。

    妈妈不见了后,我们思念了她一时半会后,开始渐行渐远的把她遗忘起来,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去记得它飞到哪里。

    一年后是这样,多年以后也是这样。

    如果不是我今天谢少年要去跑路了,可能我也不会那么想妈妈。想见妈妈。

    因祸得福吧!

    我必须要去找妈妈了,再见一面都好。

    我找到老谢跟他摊牌了,说:“老爸,这些年我们怎么了,为什么妈妈走后,我们都把她忘了,也不去跟踪打探下她,我们怎么那么自私和狠心呢?”

    老谢叼着根烟,漫不经心的说:“臭崽子,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提她干嘛呢?人家都没回来看你,都不要我们了,你念叨人家干嘛呢?”

    我一听,愤怒地用脚踢破一张桌子,说:“万一人家是有苦衷的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去理解她呢?”

    老谢怔怔出神了好久,说:“理解!”

    我说:“是的。所以我们要去理解人家,甚至找到人家呀,问个清楚呀?”

    老谢不说话了,一根烟又一根烟接着抽起来。

    沉默了好久,才石破天惊的说:“你妈妈,其实是我买回来的!”

    当一石激起千层浪后,所有湖面都不会再保持平静。

    年轻那时候,老谢也够痞子的,抽烟喝酒赌博玩样样都来,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很洒脱。在我们镇上骑摩托拉客可是个名人,能说会唱的,幽默风趣的,哪个人都喜欢坐他的摩托车。

    我妈妈就被他的摩托车拉回家做老婆的。

    老谢能够成家立业的事,还成了个新闻。大家都在吹嘘老谢有能耐,一个吊儿郎当的烂仔混混,也能把一个外地来的女子哄回家,而且女孩长得也不差,说明老谢还是有点本事的人。

    老谢当然开心了,那可是逢人便吹牛,得意了好几年。

    但是,谁也没想到,老谢既然留了这么一手,干痞子才会干出来的坏事。

    难怪,小时候我就没有见过妈妈的家人,只知道她有时候会对远方远眺好久,偷偷的掉下眼泪;难怪,小时候老谢对我妈妈看的那么紧,非打即骂呼来唤去的像找了个丫鬟回来了一样;这些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我对老谢恨的咬牙切齿。

    我一把拉住老谢的手,往外面走:“我们到派出所去,我要举报你拐卖妇女?”

    老谢颤抖的挣开我的手,往房间里面走,丢下振振有词话来:“你这个臭崽子王八蛋,翅膀硬了老爹也不要了吗?我像你这么大时候,天天吊儿郎当二流子样子,谁家女孩会跟我呀!如果我当时不去买个老婆,怎么会有现在这个家,怎么会有臭崽子这个你呢!”

    老谢说的也有道理,他也有他的苦衷和原有。

    我为什么又不去理解他呢?

    傍晚时分。

    我做好了两个菜,喊老谢下来吃饭,他今天躲在房间里一天了也没下来,是不是被我的话给伤到了呢?

    我带着自责去敲开老谢的房间。

    老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一张发黄小照片,用发红眼睛看了又看照片,陷入一阵阵悔恨和难过的回忆中。

    我看到了,也蛮心疼的。把他的照片拿下来了看了看,那是我妈妈照片,照片中妈妈清秀的脸庞,竖着两个小辫子,眼睛很清澈,看起来好贤惠温柔样子。又加深了我内心对她的思念,我拍了拍老谢的肩膀,说:“老爸,对不起,今天不该这么对你!”

    老谢揉了揉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其实,你说的没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蛮对不起你妈妈的。我太自私了,心胸太狭隘了。害得你那么小就没有妈妈了。”

    我眼眶湿润了,说:“那现在再去找回她也不晚呀?”

    老谢难过的说:“找!我们该怎么找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我从二道贩子那边买了你妈妈做老婆后,一直都对她看管的很紧,也不会管她来自哪里?家在什么地方?”

    爱有很多自私的原因,老谢的爱也有他的原因。

    我说:“那你们在一起也有十来年了,那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我妈老家那边线索的呢?”

    老谢说:“之前她是跟我说过的。但是那时候,她一说我以为她就要跑路了,就是又打又骂的,所以她那时候说的地方我也没记在心上。”

    我想了想说:“那之前的二道贩子你认识吗?”

    老谢一听,突然沉思了好久,很不情愿开口:“认识呀认识!他是你爸早年时候交往过的一个兄弟,不过早就已经绝交了。叫做牛皮四,专门干捞偏门行当的。”接着,突然拉住我的手说:“但是你不要去找他。我这辈子都不想见他!”

    既然得到了一些线索,我强打起了精神,说:“干嘛不要找他呢,说不定找到他我们就有妈妈线索呢?快告诉我,那个牛皮四现在哪里?!”

    老谢愤愤的说:“我都跟他绝交了。鬼知道他死到哪里去了,说了你不要去找人家就不要去,听话!”

    我倔强的说:“我偏不!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去找到妈妈,你不告诉我牛皮四消息,我自己打听去。”

    晃的一声关上门,往外面赶去。

    我此刻无比想见妈妈,那亲情的根是血脉相连的。

    夜晚十点多,我骑着老谢十多年的嘉陵摩托,狂飙地开到梅城去。

    我从阿凡提那边打探到牛皮四的消息了,他在梅城西风路那边开发廊。

    西风路在城里是有名的路,为什么有名呢?红灯区呀!

    不管是外地来的,还是本地的,那些按耐不住内心冲动的人,都会来这里玩耍。所以,这里大大小小发廊真的很多,每个发廊里面都开着橘红色灯光,里面坐着三三两两或姑娘或少妇的发廊妹。

    红灯区熟悉的味道,荷尔蒙燃放的气味。

    发廊太多了,一下子要找到牛皮四那家发廊也不容易,还好,牛皮四是个多多少少有名气的人。要找到他应该不难。随便打听了下,我就找到了牛皮四的那家发廊,四哥发廊。

    好有江湖味道的店面!

    牛皮四是个五十来岁的人,披着一头长发,高高瘦瘦的,发白的脸庞英俊逼人,穿着一身皮衣紧身裤,加一双发亮的尖头皮鞋,像个香港公关完回来的鸭子,中老年鸭子。

    此刻,正对着店里四个妖艳小女孩吹起牛皮:“老爹我呀,当年真是太多妹子喜欢我了,非都要跟着我,甚至有个香港女明星都跟过我呀!”

    其中一个美女笑了笑说:“老爹你就吹吧!”

    牛皮四真的就能吹:“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年轻时候我可是牛逼人物,不仅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而且功夫好技术强手法高明,专业打桩机呀!不知道多少的女孩子往我怀里送过呢?

    另外一个美女又笑了好久,说:“那你这个大坏蛋,在外面一定有好多私生子哟?”

    牛皮四吹上天了,嘚瑟的说:“那可当然。我这个炮可不是飞机大炮,而是高射炮,一打一个准呀。嘿嘿。”

    四个美女被牛皮四逗的笑了好久,有一个美女突然惊讶的说:“四哥牛皮吹得真没错,还真有个像你儿子的人来找你来了。”

    当我和牛皮四四目相对时候,一阵惊愕。

    我们之间,不管是神情和举手投足之间,像冥冥之中注定一样,既然有几分相似。

    牛皮四看到我的那刻,既然很不好意思起来,说:“小兄弟,来我店里干嘛呢?”

    我看了他好一会才缓过神,说:“想找四哥问点消息的?”

    牛皮四忙搂过我的肩膀,说:“那找个地方坐坐吧!”

    我们一走,留下那四个女孩子哈哈大笑了好久。

    夜风吹过,吹不完情愁离绪。

    我骑摩托车把牛皮四载到梅江河提上,坐在河提上,乘着凉风,看着江水平静的游荡。也没有很多去掩饰隐瞒自己心结,把事情经过开门见山的告诉了牛皮四。

    牛皮四听了,好久说不出话,蹲在地上,长叹一声:“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

    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回忆中,当年牛皮四和老谢也是出来混社会的好兄弟,不像老谢那样没钱用了就去骑摩托拉客营生,他喜欢靠骗女人赚钱为生,把他们从很远地方骗过来,美曰其名就是谈恋爱哄过来。之后就叫她们去发廊店上班呀,或者不从就把女孩子介绍到或者卖到偏远地方给人家做老婆。阿少的妈妈,就是被牛皮四这么坑蒙拐骗过来的,那时候她一直跟着牛皮四的,一往情深的。但是,牛皮四非要她去发廊店上班赚钱给他用,阿少的妈妈当然不肯,有天他喝醉酒了,想想养了个只吃饭不干事的女人,把阿少的妈妈好好修理了一顿,心一狠,准备送到外地卖了算了。正好,遇到老谢又为娶老婆发愁,天天要牛皮四搞个女孩子给他,牛皮四思来想去,就把阿少妈妈卖给老谢,象征性收取了一点费用。当时,还郑重叮嘱老谢:你是考虑清楚了的,以后可不要怪兄弟我哟!

    有些故事是不敢回忆的,仿佛冷风吹一样。

    我当然不知道他们过去往事,倔强的说:“就当做出来混,迟早会下马问前程的。所以,在我跑路之前我最大心愿就是见我妈妈一面,我也希望四哥可以帮帮我”

    牛皮四压抑住内心痛苦,拍了我肩膀下,充满歉意的说:“阿少,其实我蛮对不起你家的。我就是个王八蛋,你应该很恨我吧!按道理今天应该来收拾我才对!怎么你那么平静呢?”

    我苦笑了下,说:“何必呢!如果你不卖女孩子给我爸,也不会有我,我也今天不能和你坐在一起聊天。好多东西既然是命中注定的,我们只有逆来顺受。”

    牛皮四被感动了,真的被感动了。

    这几十年来都没有被这么感动过,可能以前心太黑了,黑到变成黑暗中魔鬼;心太狠了,狠到比北方的狼还凶恶残酷。

    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孩子这么有情有义这么懂事,很欣慰起来。

    一辈子都不会流眼泪的牛皮四,四哥,留下了眼泪,说:“我会告诉你找到你妈妈的线索!”

    我一把抱住牛皮四说:“谢谢你,四哥!”

    牛皮四擦了擦眼泪说:“你妈妈是广西栖霞镇人,我是从深圳认识她把她骗回梅城这个地方的。如果,你要找她可以去栖霞镇,她姓刘,全名应该叫刘芳。”

    夜色下的河水缓缓流淌,流不尽离愁。

    我骑着摩托车把牛皮四送回他店之后,牛皮四又追出来:“阿少,你跑路的事我可以帮你解决问题?”

    我挥了挥手,说:“人生有潮起潮落,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麻烦人家呢?而且我们又不熟,有心了!”

    牛皮四被我呛了下,心无比的刺痛,缓缓才说:“那你找到你妈妈后,帮我说声对不起?”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对峙那一刻,忽然有股酸楚涌上心头,说:“不必了!你以后好好做人吧,这种偷鸡摸狗强迫女孩子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少做了吧。都一大把年级了,给自己积点德吧!”

    轰的一声,使劲加油门,发疯般朝回家的路赶去。

    一路上,情不自禁的掉下眼泪,随着风飘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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