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丫她娘,芸丫她娘?聋啦?叫你几声都不应话。”冬瓜脸的妇人追上容长脸的妇人,抱怨了几句,低声道,“刚去赶集,我看你大兄弟跟葛铁锤两口子在街上说话。我咋听人说,葛家要退婚啊?是你托人叫你大兄弟去葛家说情的,还是咋回事儿啊?”

    两人娘家都是刘家湾的,嫁到了这肖庄。冬瓜脸的汉子叫肖锥,家住在村东头,人称锥娘子。容长脸住在村北头,汉子叫肖山,都唤她山娘子。两人年岁相当三十出头,山娘子看上去却比锥娘子要老十来岁。

    山娘子听了锥娘子的话,瞬间红了眼眶,擤了一把鼻涕,却鼓着嘴没接腔。

    看她只顾着抹泪,锥娘子晓得她一贯是个没主见的,又探探身同她咬耳朵道:“我说这话也不知道对不对,对,你就听听。不对,你就当放屁。我瞧着你大兄弟不像是替芸丫头说话的样子。说句你不爱听,不是一个娘生的,有几个尽心的。也就是你,算了,不说了,越说扯得越远。这事儿啊,你可上点心吧。你男人瘫了在床上躺着,芸丫再退了亲,桐、柏兄弟俩又小,你家日子咋过啊?”

    “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咋办?”山娘子捂着嘴哭得不行,实在说不出话来,摆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大不了我们全家一头撞死,也不拖累谁。”

    “你看你说得啥话?是嫌我多话了是吧?”锥娘子素来知道她是个懦弱脾性的,一个受不住就要死要活的。见她说不出话来还要向自己道歉,锥娘子心里虽然生气,嘴上却还是安慰道,“啥死不死的?村里头不是也没说不管,这不是正跟王家寨的人讨说法呢?”

    三个月前麦收的时候,他们庄和王家寨因为地边打了好几次架了。有天中午,王家寨的人偷了他们庄的麦子,肖山跟人一块去追,结果被人打断了腿,还伤了腰。王家寨的人却全都赖到流浪到他们庄的疯婆子身上,不赔钱就算了,还反过来讹人,说肖庄的人把疯婆子偷偷打死埋了,要告官府呢。

    且不说这些,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总不能等着庄里交涉完毕了拿钱再看病吧。这些日子山娘子卖地卖粮,把家里倒腾干净了,还没治好肖山的病。眼下她是东奔西跑地到处借钱,也是有人借的,只是家里这种情况,泰半人家也是借个几文权当施舍了。

    可又能怎样呢?

    接不接,人家就这么多借给你。

    一家子又要吃喝,愁得山娘子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

    “家里有啥要帮忙的记得知会一声,别自己个钻牛角尖,谁家没个作难的时候?”有几个跟锥娘子不对付的妇人走过来了,她说了几句劝慰的话,忙不迭地告辞走了。

    山娘子抹了把眼泪,匆匆归家,看孩子们都不在,不由得肝火大动,摔门而出,怒喊道:“芸丫,棉丫,都死哪儿去了?”

    有乡邻路过,瞧她气得握着脚脖子捶地,不由得问道:“这是又咋啦,气成这样子?”

    “我家两个死丫头不知道又去哪儿,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山娘子边哭边数落道,“家里这个烂摊子,又摊上不省心的孩子。老天爷啊,我不活啦,活不下去啦。”

    她又哭又唱的,旁人根本插不进去话,驻足听了半天,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便挑担子走了。

    如今这世道,都难啊。

    自打三十年前,业朝末代哀皇帝马上风殁了后,天下便纷争四起。不过,他们所在的洺阳郡因地处西南,早早被梁家划入势力范围,倒是比北边的人强些,没什么兵祸。只是兵役和赋税却逐年增加,也是压得他们这些老百姓苦不堪言。

    山娘子一直这么哭嚎,有吃饭早的妇人便端着饭碗围了过来,劝也是敷衍地劝几句,倒是用心地八卦起芸丫被退婚的概率有多大。

    很快话题面扩展,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不是谁家成亲了,就是谁家打架闹事儿。

    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劝山娘子道:“你也别哭了,起来洗把脸多少弄点吃的,山子不是还在床上躺着呢吗?再说,芸丫和棉丫两个都不是那种不听话,不顾家的孩子,指不准是给谁家帮忙去了。昨个不是给她翠花婶子薅了一天草吗?”

    也有人附和道:“可不是。芸丫就算被退婚了,你也别愁。只有光棍汉,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怕啥。”

    有人嗤笑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旁人家能跟葛铁锤家比?葛铁锤家就一个儿子可是要接铁铺的,不用服兵役,守着铺子一辈子都不愁吃穿。”

    肖芸娘的亲事是她奶奶定下来的娃娃亲。肖奶奶与葛奶奶是小姐妹,素来亲厚。肖奶奶生了肖山不久,丈夫就被去抓了壮丁,不久就没了性命。葛家殷实一些,葛奶奶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虽说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可孩子年岁差的小,实在照顾不过来,都是肖奶奶帮忙照顾着。

    两人做了干亲还嫌不够,就商量着要做亲家,可惜葛奶奶的女儿太小了,只得把亲事往孙子辈里看。好不巧,肖山头胎生的是闺女,只比葛奶奶的长孙小三岁,肖奶奶便与葛奶奶一合计,就给两人定了娃娃亲。

    肖芸娘这婚夫叫葛大壮,应了他的名字长得高高壮壮的。葛奶奶喜欢芸娘不假,可葛大壮的娘不喜欢芸娘,教唆着儿子不准与肖家亲近。葛大壮的爹葛铁锤是个怕媳妇的,是她媳妇说东他不敢往西的主。

    葛奶奶去世后,葛大壮的娘跟人说过几次对肖芸这个媳妇不满意,嫌她长的不如自家外甥女,不是个能生养的样子。说来也真是可笑,她说这话的时候,肖芸不过五六岁,怎么就看出来不是个能生养的呢?果真是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折射出来的全是偏心。

    肖奶奶听了这些个闲话,去葛家拍过一次门。葛铁锤兄妹几个,除了小妹没有在肖家耍过,几个大的那个没有被肖奶奶抱过。她上门哭闹一回,兄弟姊妹劝说着,葛大壮的娘就算不乐意,也暂时消停了下来。

    前年肖奶奶去世,肖山着人送了信儿去,葛大壮的娘硬是当作不知道,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为这事儿,肖山气得不轻,却不敢说退婚。

    如今世道不好,铁铺算是端上官家饭碗了,就算日后改朝换代了,人有手艺就不怕没饭吃。谁活着不是为了张嘴,有口饭吃。

    一群人正抬杠,有小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喘着气道:“山,山,山婶子,不好啦,芸丫带着棉丫他们在王家寨跟人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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