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街东头为漕运干渠与沔水的交汇之地,河渠两岸榆柳成荫,大街小巷桃李列行,景色怡人,自古水路要冲最容易形成天然集镇,沔口也不例外。地利加上形胜更是让商贾云集,游人如织,俨然是三镇第一繁华之地,而“宝香园”更是繁华之地中最大的销金窟。

    入夜时分的宝香园灯火通明,正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鲛绡宝罗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拾级而上,二楼环绕大厅一字排开十几间半开的雅阁,雕栏为屏,阁内的陈设更是极尽奢华,欢喜坨等人凭栏而坐,两开间的雅厢正门敞开,居高临下,整个大堂一览无余,隔着厢房板壁左右延展开的俱是这样的包间,屋子里坐了一堂的莺莺燕燕,吹拉弹唱的,拈菜斟酒的,更有香喷喷的毛巾把子递过来擦嘴抹汗的,翘嘴白和马脸直觉得如在云端一般,笑得眉毛眼睛都堆成了一团。

    “怎么样?二位兄弟,这沔口比起那洪泽湖,别有一番滋味吧?”

    翘嘴白吃人嘴短,频频点头:“没得比,这沔口是花花世界,咱洪泽湖有啥啊?茫茫大水凼子,出门风夹雨,回家雨带风,托坨哥你的福,咱兄弟们都是水里火里吃够了江湖营生的苦,何曾享过这种福?”

    欢喜坨笑眯眯的问了一句:“不如哥几个就留在在沔口的花花世界,以后咱兄弟们朝夕相处,天天享福。”

    马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的问道:“想啊,怎么不想,可咱哥们会摇船趟桨,会舞枪弄棒,打起架来以一当十,都不在话下,可你这沔口也用不着咱哥们的这些本事啊。”

    “就是,就是…..”翘嘴白紧跟着说道:“除非是坨哥你有啥法子,或者能有咱们兄弟能尽力的地方,只要能留在这沔口,我们全都听您的。”

    欢喜坨慢悠悠的嘬了口酒,嘻嘻笑道:“四毛兄弟和王富贵不正在商量干个南北行的买卖吗?一是你们的人得留几个在沔口照应生意啊?二来吗,总得有人居中联络,跑跑腿吧,所以我寻思着,这活对你们兄弟来说,那还不手到擒来,只是怕委屈了几位,不好意思相求而已。”

    “瞧您说的….”马脸拍着胸脯,赤红着脸,神情激愤的说道:“不委屈,不委屈,我们求之不得啊。”

    翘嘴白到底是心机多一些,一边在下面踩着马脸的脚背,不让他抢话,一边堆着笑脸:“坨哥,既然事关漕帮和洪泽鱼帮的大事,我们兄弟没说的,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不知道这月例银子该………呵呵呵……..”

    欢喜坨忍住笑:“四毛说了,只要你们愿意来,一是可以接家眷来还给安家费,二是月例银子绝不少给,三是货栈盈利有你们的干股,你们要是愿意,四毛就和王富贵去谈,毕竟这事也有你们鱼帮的股份在里面,得让大家都同意不是。”

    “成,一言为定,这买卖干的过,我们哥俩敬你一杯。”翘嘴白生怕欢喜坨反悔似的,赶紧拉着马脸,一起举杯敬酒,似乎这一个杯子碰过去,就板上钉钉了。

    正在酒酣耳热的功夫,突然间隔壁包厢一声器具落地摔得粉碎的声音,随即有人高声怒骂道:“把你们老鸨子找来,个卖身子的婊子,还端你娘什么架子,惹急了老子,把你和邱老杆囫囵个全抓回去,办你个勾连匪人的罪名…….”

    这边所有的人听见提到了邱老杆的名字,不禁全都竖起了耳朵,尤其是翘嘴白和马脸两个,就要冲过去一看究竟。欢喜坨一把蒿住了他们,低声道:“别轻举妄动…….”

    翘嘴白被欢喜坨一阻拦,脑子才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这里可不同于洪泽湖,在洪泽湖里,自己就是天老大,地老二,老子第三,但在沔口,其实屁也不是。他暗暗拉了一把身边的马脸,马脸虽然反应迟钝,但也不是弱智,立刻也反应过来了,在沔口这个地界,能到宝香园这种鱼龙混杂,做江湖生意的地界来摔桌子撂板凳的主儿,显然不是自己和翘嘴白这种初来乍到的别处大爷能轻易聊扯的,于是,他也很识时务的不再扎刺,而是静下心来听着隔壁的动静。

    一个妇人哭泣的声音响起,紧跟着老鸨子咋咋呼呼的骂道:“哭,哭什么哭,这二位是从荆州来的旗下的大爷,看中了你这个小浪蹄子,是你的造化和福分,你别指望着邱老杆那砍脑壳的能搭救你,不是他,咱们还不至于受这份牵连,遭这份罪,这王八蛋成天介吃你的,喝你的,红口白牙灌你两句米汤,还真哄信了你了?我呸,这次他被押去了荆州的大牢,你还真敢跛着小脚给那挨千刀的送断头饭去啊?醒醒吧你啊…….”

    “滚…滚…..滚…….真他娘的百姓,老鸨子,把这娘们弄走,咱爷们花钱不是来买晦气的……….”

    老鸨子一叠声的应承着,拉着那哭哭啼啼的妇人,一路强扯硬拽的,片刻之后,房间里终于再无哭哭戚戚的嘈杂之声了,继续回复到歌舞升平的盛况,而欢喜坨这个屋子里,却依然是雅雀无声。

    紧挨在欢喜坨下首的一个看着八面玲珑的女子叹了口气:“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这个邱老杆不得好死,这样害人,三姐姐还想着去捞他,真是鬼打墙也不作兴这样糊涂的。”

    欢喜坨心思灵动,看到翘嘴白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于是便装作无心的插了一句嘴:“金花儿,怎么个造孽啊,跟咱们说说呗。”

    被称作金花儿的女子哼了一声:“那还用说啊,这上下几千年,多了去了,几个男人是有良心的。三姐姐的相好,叫做什么邱老杆的听说是洪泽湖那块的财主啥的,哄得三姐姐恨不能把心都掏给她,供他吃供他喝,你们倒是给评评理,这世上有在姑娘园子里住仨月不给银子不说,还让姑娘倒贴的不?这邱老杆就这德行。你说三姐姐破财免灾也还罢了,谁曾想睡到半夜里,让官差给抓了那王八蛋去,他咬死说是三姐姐的那人来寻他,可衙门里刘头都说了,这个邱老杆是洪泽湖最大的水匪头头,三姐姐自己好不容易花银子脱了勾连水匪的嫌疑,又得陇望蜀想捞人,今儿个来的两位官差都是荆州八旗的爷们,要提了安邱老杆去荆州的,三姐姐这节骨眼上还想着用身子去换自己的野男人,那不是傻又是个傻?就算换回来了,那野男人就能和你过日子去啊?”

    这番摸头是尾,又夹枪带棒的话出口,其实翘嘴白和马脸心中已经雪亮,原来邱老杆即刻就要被压赴荆州了,自己这些人来的目的之一,从牢里救出邱老杆的意图显然就要落空了,当然也打了洪泽鱼帮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荆州可不比沔口,那里可是离着洪泽更远,也更鞭长莫及的地界,此一去,邱老杆显然就是再无重见天日的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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