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玹的手指轻颤了一下:“庾世道不可能还活着,他也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遗诏。”
    高平抱拳跪地:“回陛下,这消息只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都城中的动乱始作俑者已被抓获,也自称是受了庾世道的怂恿,还说亲眼见过庾世道。”
    司马玹倏然握拳,手中的折子都被揪作了一团。
    宫城外的火光足足燃烧了一天一夜才熄灭,空中还能嗅到那股焦灼的气味,司马玹此后便没有在后宫出现过。
    白檀这几日一直与白唤梅住在一起,如今知道机会来了。
    眼下司马玹一定是被拖住了手脚,必然顾及不了后宫,既然连用朝臣的力量都无法使他放过自己,那就只有自己设法出宫了。
    何况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不走也得走了,而要逃出宫,此时是最佳的时机。
    待出了宫后会有王丞相挡着,司马玹也不能再将她接回来。
    宫人们端着浸了香料的水在宫殿四周洒扫,生怕外面的烟火气味熏到贵妃。
    白檀走进内殿,就见白唤梅坐在珠帘后的软榻上,神色庄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走过去,凑近白唤梅耳边低声道:“阿姊能不能帮我个忙?”
    白唤梅回神:“什么忙?”
    “让陈凝入宫来一趟?”
    白唤梅心思转了转,低声问:“你不会是想出宫吧?”
    白檀食指掩唇嘘了一声。
    白唤梅蓦然叹了口气:“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也许你的确该出宫去。”
    白檀一愣:“出了何事?”
    白唤梅扶着后腰走出内殿,将所有宫人都遣了出去,返回来后将她拉去角落里,小声道:“那日都中着火我便去信询问叔父消息,刚刚收到他来信,据说外面现在都在传庾世道不仅没死还举兵反叛了,手里还有当年先帝真正的遗诏。”
    白檀错愕,难怪司马玹这段时间都没现身,原来出了这样的大事。
    庾世道若要反,豫州恐怕也难以幸免,司马瑨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连忙问:“阿姊还知道些什么?”
    白唤梅摇头:“只知道这些,阿檀,你信么?若此事是真的,那陛下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白檀握住她的手:“阿姊,若这是真的,那就是我害了你,劝你喜欢上了这样一个人。”
    白唤梅苦笑:“哪有人会因为别人劝几句就动心的,若非他对我不同于以往,我也不会守不住心。”
    白檀想起司马玹说过有意收拢皇权,斟酌道:“若真如阿姊所言,陛下忽然对你更好就是希望你对他死心塌地,那样即使以后你生下了皇储,心在他身上,也不会放任培植白氏的外戚权力。”
    若真是如此,那他真的是太可怕了,简直是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白唤梅倏然沉默,半晌只凉凉的笑了一下。
    庾世道引起的战火还在持续,都中却一片平静,内侍将御书房里的窗户合上,外面已经天黑了。
    上方的司马玹未着朝服,披了件素色的薄衫,垂眉凝视着案上的地图,已经连续好几日这幅模样。
    秦军与淮南郡之间横着肥水,他们根本渡不过来,但总陈兵在对岸也不得不防,他已调派镇守西北的荀渊率军去防守。
    至于那个庾世道率领的叛军,往南又袭击了梁郡,梁郡也不战而降,如今已一路往广陵郡而去。
    到了广陵郡,与建康就只隔一条长江了。
    他已下旨调派镇守武陵的卫隽来援,但按照叛军沿途纠集同党的架势,势必会浩浩荡荡地来袭,只怕都城危急了。
    这么看来,那个庾世道还真有可能是真的,因为他所纠集的全是当年参与过叛乱的人,若非彼此熟悉还知道他们的把柄,是不可能被他三言两语说动的。
    司马玹的手指沿着都城外围绕着圈,好不容易将司马瑨调开,如今又得再启用他。
    “陛下,”高平立在下方,抱着拳,神情似有些为难:“已经传旨给凌都王,但他……”
    “他没有动静是么?”司马玹笑了起来:“难不成他要朕去求他才肯调兵援都不成?还是说,要朕拿白檀做人质?”
    高平闭了嘴。
    司马玹忽然想起什么,叫来内侍,让他好生去看着白檀。
    一个瘦小的内侍从贵妃寝殿里离开了,白唤梅坐着许久没动,手指伸张又缩起,手心里全是汗。
    门边走来个宫女,说是陛下要请白女郎回先前住的宫殿去,不可再留在这里了。
    白唤梅心里有数了,笑了笑道:“我自己去与她说吧。”
    她转身回去取了披风,走去偏殿,白檀正在殿中踱步,显然也在思索对策。
    白唤梅朝她招了招手,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阿姊,怎么了?”
    白唤梅将披风给她罩上:“随我来。”
    白檀立即明白了,将帷帽戴上,随她往外走。白唤梅怀着孕,走得却很快,从侧门而出,一路上左拐右拐,很快她就不认识路了。
    面前停着一辆车,白唤梅示意她上去,跟着坐了上来,车中果然是陈凝,借着微弱的灯火见了面,冲她点了一下头。
    白檀看着白唤梅:“阿姊不可亲自送我,快些回去吧,免得陛下生疑。”
    她本只计划自己走而已,抱朴观有皇室特许可以出入宫廷,她以带罪宫女的身份借口随陈凝去观中修道赎罪,禁军对她眼生,不会注意。
    而抱朴观是世外之所,又受王家敬重,陛下不会轻易处置,何况他本就不占理,只要出了这道宫门白檀就赢了。白唤梅只要替她传个信即可,实在没有必要卷进来。
    白唤梅回道:“我自己有些事。”
    白檀隐隐觉得不对,她的神情和语气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过去的柔弱都不见了。
    陈凝在旁边催促:“这个月贫道只有这一次能出入宫门,快走吧。”
    因为先前都城里出了动乱之事,禁军多调动入城巡查,宫城防卫略有松懈。抱朴观的马车守门禁军也熟了,出宫时查问不算严格,陈凝忽悠了几句,将白檀带出来露了个脸,说是贵妃宫中伺候不周被罚的白家仆妇,对方记下之后便放行了。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门,仿佛感到了旷野的风,白檀才松了口气。
    她一直盯着白唤梅,愈发觉得古怪,出来好说,回去还是容易被发现,白唤梅为何一定要走这一趟?
    陈凝最可怜,一直缩在角落呼“无量天尊”,生怕唐突了二位女施主,何况其中一位还这么金贵。
    大约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到地方。白檀跳下车,发现眼前竟然是司马瑨在都城郊外的军营,连忙跑过去,顾呈已经在等候。
    白檀猜到了什么,直奔中军大帐,揭帘进去就看到了司马瑨背对着门站着,一时情难以自抑,扑上去就抱住了他。
    司马瑨愣了一下,低头看到她的手就认了出来,反身一把将她搂住,满眼惊喜:“你居然出来了?”
    ☆、第60章 合作
    帐中尚且还是乱糟糟的,司马瑨其实是今日刚回来的。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叫眼线去宫中查看白檀的状况,没想到她竟然就出宫来了。
    帐中可不止司马瑨一个人,角落里还站着郗清呢,见到二人卿卿我我便拢手在唇边干咳了一声。
    白檀被他这一咳给拉回了神,松开司马瑨道:“我阿姊亲自送我的,不能多留,得赶紧送她回去。”
    刚走到帐门口的陈凝听到这话连连翻白眼,好歹也是他抱朴观的马车把人接出来的吧,居然就顾姐妹不顾他,心寒啊心寒。
    身旁脚步一动,白唤梅已经越过他揭了帐帘进去了。
    军营中都是男子,她这一身宫装,又扶着圆滚滚的腹间,未免尴尬,脸上都有些泛红。
    白檀自然明白,见她进来,立即解了披风给她披上。
    白唤梅这才好受了些,扫了一圈帐内,目光落在司马瑨身上:“我有些话想与凌都王说,凌都王可否将周围的闲杂人等清一清。”
    白檀意外,她先前说自己有事,难道是来见司马瑨的?
    司马瑨也很诧异:“本王是暗中归都的,陛下尚且不知,贵妃如何得知?”
    白唤梅道:“我也是猜的。我毕竟在宫中已有十多年,又执掌后宫,总不至于一点眼力没有。忽然来了个眼生的内侍拜谒我,还借了郗清的名号,虽然不惹人注意,但肯定是为了打探阿檀的消息而来。除了凌都王之外,我想不到谁还会有本事在宫中安插眼线又如此关心阿檀的了。”
    司马瑨点了点头,对郗清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出了帐门,于是门口正心寒的陈道长就被他给轰走了,一干往来巡视的士兵就连顾呈在内都被支开了。
    陈凝忒不爽了,出营门的时候忿忿道:“贫道就不该管你们这些凡尘俗事!”
    郗清拍拍他的肩:“你知道你今日救的是谁么?说不定以后你们抱朴观就是大功臣,别抱怨了,去车上歇着吧。”
    “贫道难不成还是贪图权势之人?”陈凝切了一声,甩着拂尘登车生闷气去了,救的不就是白檀那损友么?只能说这辈子交友不慎,一遇到坏事就想到他了!
    郗清又返回了帐中,在门边站定,看了看白唤梅:“我是不是也该回避一下?”
    白唤梅摇了一下头:“你与阿檀都不是外人,一并听着好了。”
    眼下肚子大了,久站就容易累,她尚未开口先扶了扶后腰。白檀将她扶去旁边坐了,还不忘将旁边的兵器架挪开了些,结果力气不够,司马瑨过来帮了把手才挪开。
    白唤梅坐定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了外面的传闻,据说庾世道有先帝真正的遗诏,敢问凌都王,此事可是真的?”
    司马瑨似乎有些诧异她会问这问题,负手立在她身侧:“若是真的,贵妃当如何?”
    白唤梅脸色微白,眉宇间却显露出坚毅来:“若是真的,那么凌都王你才是正统,我今日亲自前来,就是想与正统合作。若不是真的,此事于我也没有多大损失。”
    司马瑨挑眉:“合作?”
    白唤梅点头:“我之所以亲自将白檀送出宫来,权作是一份人情,意在向凌都王示好,你在宫中虽然有眼线,但什么样的眼线也比不过我这个贵妃吧?”
    司马瑨负在背后的手指摩挲着:“贵妃有何条件?”
    白唤梅抚了一下腹间:“我要我腹中孩儿无恙,要我在宫中的地位,要白家在朝中的地位,凌都王能答应么?”
    白檀和郗清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震惊。
    司马瑨的视线紧紧盯着她,他对白檀以外的女子都不大关注,与这个贵妃接触不多,对她的印象也不深,只记得一直都是太过温婉柔弱的,实在没想到她今日会说出这番话来。
    但人就是这样的,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便是他自己,当初那般沉静庄重,如今不也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司马瑨踱了两步,幽幽笑了一下:“那要看贵妃做得如何了。”
    白唤梅站起身来:“如此,我便当凌都王是同意了。”她看了一眼白檀和郗清,“有你们二人见证,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这些话,她戴上了帷帽,微微颔首,转身出帐,端庄矜持,如过往一样。
    “阿姊且慢!”白檀回过神来,走去她身边,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退开后道:“你回去就这么说,陛下绝对不能将你怎么样。”
    白唤梅捏了捏她的手指,笑地有些怅惘:“还是你聪明,这世上靠得住的,果然只有亲情了。”
    白檀怔了怔,她已经揭帘出门了。
    帐中一下陷入了沉寂,郗清陡然动了脚,快步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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