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宝嘉耐心地喂周小青一勺一勺吃完燕窝,始终压抑着心底的疑惑与伤痛,不主动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就碗搁上梳妆台上,再取来药酒,“我先给你揉腿,要忍住痛哦。”哄小孩似的哄周小青。

    “嗯。”周小青抹了抹眼泪,把腿轻轻地伸出被窝,想自己卷裤管,常宝嘉将她按回去。

    “好好靠在枕头上,旁边有手帕,如果忍不住就咬它,别咬嘴巴。”

    周小青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然后把手帕咬在嘴里。

    当一条紫黑色的长腿展露在常宝嘉眼前时,她的的心跳变得很慢,很慢。

    她那一世虽然受尽奚落,可李君好从来不会对她的身体施暴,她无法想象周小青在澳城到底遭遇了什么恐怖的事。

    “小青,我会保护,真的,别怕。”常宝嘉郑重承诺,可她不敢看周小青的脸。

    吸了口气,常宝嘉先把药油抹满了周小青的左腿,再用走穴法给她推拿,痛得她全身发抖,死死地咬住手帕,眼泪像断线珍珠般扑簌滚下。

    “骨头没裂。”常宝嘉松了口气,只好骨头完好,瘀血慢慢散掉就好了,到时找标叔开个方子调养下会好得更快。

    “宝嘉,我没力气了,好像要死掉一样,不揉了……”周小青瘫软在靠枕上,一张嘴染了血的手帕就滑下来。

    “不行,另一条腿也得推拿,不然瘀死就麻烦了。”常宝嘉也不忍她受疼,可是给她换衣裳时,早就知道腿部伤得比双手严重,而且这些伤少说有两天了,再不处理落下会落下遗症,必须要坚持住。

    “痛……”周小青把脸埋在枕头上。

    “再坚持一下,已经在熬粥了,揉好两条腿你吃了粥再揉好,这样可以了吧。”其实常宝嘉不知道常关大有没有熬粥,但依她对他的了解,肯定熬了。

    周小青完全感觉不到饥饿,难以忍受的疼痛抓紧了她所有的神经。

    常宝嘉不再征求她同意,自作主张地卷起另一条裤管,一样是骇人动目的伤痕,可与左腿的棍状伤痕不同,这是大片大片的块状伤痕。

    难道那些人摧残人的身体,还要变着法子?

    常宝嘉咬牙,飞快地抹油、推拿。

    周小青痛得已经有气出没气进了。

    常宝嘉连忙往她嘴里塞了几块西洋参片,“小青,好了。”用力抱住她。

    “宝嘉,我不想活了,呜……”周小青绝望地呜咽。

    “都怪我。”常宝嘉自责极了,扰乱了上一世的好事,就是她的罪过。

    周小青虚弱地摇头,用力大叫:“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胡说,是他们,是他们”她的情绪霎时崩溃了,激动得拿头狠命地撞向枕头,还好是软枕,不然怕是头破血流。

    常宝嘉如料不及,连忙抱着她,“小青,放松,先把身体养好。”她也不会安慰人,怕说多错多。

    过了很久,周小青才平复了情绪,抬头望着常宝嘉,绝望地说:“宝嘉,我害怕,我会坐牢,我会枪毙……我会不会连累你?”

    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吗?

    常宝嘉神色凝重,拿袖子轻轻抹去她的泪,“不怕,就算山塌下来,我也有办法。”

    她经历过未来,她有筹码,可以换任何一条命。

    周小青用力反抱常宝嘉,“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不想比阿妈短命,我想她在天下看到我,六十岁……一百岁。”

    “会的。”常宝嘉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我去盛碗粥来。”

    周小青望着常宝嘉小小的瘦瘦的背影,忽然平静下来。

    常宝嘉也经历过生死磨难,她活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现在也活过来了,肯定也会有福气。

    “宝嘉。”周小青视线模糊,看到常宝嘉进来后,连忙抹眼泪,就连双手的痛楚也不能遮挡她想要看清常宝嘉的面貌。

    她还像以前一样,微微带着笑意,眼神平静而坚韧,仿佛没有她不能完成的事情。

    “嗯。这是生鱼粥呢。”常宝嘉对常关大感激极了,生鱼养血,最适合受伤的人吃,老人家清早不知道上哪里找到这条生鱼的。

    “吃。”周小青艰难地支起身子,充满希望地凝着常宝嘉。

    常宝嘉一边呵气一边喂她,“没有鱼刺,放心吞。”

    待周小青吃完一碗,常宝嘉给她用清水漱口,歇了大约十分钟,又来揉她双手了。

    周小青痛不欲生,真想往舌头一咬解决了,可是死在这里,又担心连累常宝嘉,生生忍住。

    “这就想死了?身上的伤怎么办?你下面有没有伤?”在周小青痛苦的哑鸣中,常宝嘉神态变得阴沉可怖,问出了最担心的事情。

    周小青趴那儿,没看到常宝嘉的神色,喘了好久才恢复过来,缓缓说道:“没有,我拼命挣扎,没有,我还是好的。”

    “好胸部怎么弄的,也是紫紫的?”常宝嘉本来不想触动这些敏感地方,又怕周小青憋心里憋坏了,还是赶快一起问了。

    周小青转过身,吃力地枕在常宝嘉大腿上,喘着气道:“他老爸要强我,我砸他,砸得满地都是血,我内衣那个时候就给他扯掉了,他捉我,好像我们揉面团那样……后来满地都是血,我想逃跑,他儿子……我躲在里面,呜呜的车走了后,我就想找件衣服穿,然后逃跑……”

    周小青全身发凉,常宝嘉拉被子把她包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把自己手心的温度传给她。

    “他儿子也在找我,进来刚好看到我在穿衣服,他把我拖到很长的椅子上,唔……呕……打我,拼命打,之前我就被我姑妈和姑父打了,我腿是他们打的,我双手和身上的伤是他儿子打的,他们拼命打我,好像我不是人,不是人……”

    常宝嘉打了好几个激灵,用尽力气深呼吸把濒临崩溃的情绪控制好,继续安静地听周小青说,让她把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来,有个感同身受的人知道她承受的苦难,就会好多了。

    一定能熬过去的。

    “他扒我被子,我咬他,他就拿水果刀的柄放进我嘴巴……好痛,可是我没求他们放过我,我不会求那些人的……”

    “对,不求他们。”常宝嘉左手指甲几乎嵌进床檐之中,右手还在控制力度,轻轻地抚着周小青的背。

    “为了活下去,我……我让他把裤子扒了……”周小青双眼突然瞪得像铜铃般大。

    常宝嘉双眼也睁得像灯泡那么大。

    “然后他也扒拉自己的被子,我看到个鼓鼓的东西,接着我捉起水果刀刺过去……然后跑了,游水,走泥滩,捡垃圾,啊……呜……我回来了,找到你了。”周小青抱着常宝嘉痛哭。

    常宝嘉用力地眨了眨眼,想把眼泪逼回去,可是眼泪不可控制地钻了出来,一滴两滴三滴,突然溃堤而出,似无穷无尽。

    伏在她怀里悲鸣不已的周小青,忽然安静下来,奋力抬头望向她。

    “宝嘉。”

    常宝嘉飞快地把眼泪抹掉,“没事,死了算我的。你只管呆在我这儿好好养病,也不要告诉你父母。他们肯定会回来找的,我给办个户口,就当周小青已经死了,你换个名字。”

    常宝嘉已经盘算好对策。

    周小青点头,她什么主见都没了,有人能帮她出主意,指一条明路给她,心里是千恩万谢。

    “好了,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许再多一个人知道,你跟他再好,都不许说出去,否则你就折寿。”常宝嘉语重心长地说,不管她现在听不听得进去,先在她心里埋下一个心理暗示再说。

    “嗯,我懂的。”周小青累极了,歪着头就要睡着。常宝嘉拿了里面那个干净的枕头放好,把她移过去。

    常宝嘉拿着被眼泪湿透的枕头,去了二楼阳台晾晒。

    今天日头很好,是个怡人的好天气。

    她不经意在楼下看到两个高瘦的人影,连忙俯身望去,居然发现李芳城和李滔就在楼下坐着看常关大织网,还一脸认真!

    这两个死家伙,吊靴鬼啊?

    常宝嘉一点也不想出门,就吃碗白粥好了。

    回头咕噜噜灌了两碗粥后,常宝嘉越想越气愤,是先打听那几个贱人的动向,还是?

    如果那边出了事,周小青真的成了逃犯,昨晚闹那样,邻居都知道,经不起旁敲侧击,那么这儿就不能住了。

    她需要人脉!温有汉!

    常宝嘉马上洗脸刷牙,想换套体面的衣裳,可新衣裳都洗了,柜里两套都有小补丁……

    没关系吧,等有布票就好了。

    常宝嘉换上衣裳,留了一张字条放在周小青旁边,把房门扣好。

    好死不死刚走出红漆大门,迎面就看到谭蓉带着常美娟、黄有金和黄青青向这边走来。

    常宝嘉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李滔虽然被无视了,但他从来不愿意当隐形人,指李芳城拍胸口道:“阿妹,你要做什么事尽管去,这儿包在我们身上。”

    常宝嘉连忙蹲下对他们说,“你们若是帮我守住这个门口不给人进,我回来请你们吃饭。”

    “要吃你亲手煮……。”李滔忙道,却被李芳城推开,“煮什么煮,手都那么粗了。”

    “好好好,我不对。”李滔认错。

    常宝嘉没理他们,装作没看到谭蓉一行人,匆忙往楠钔走去。

    谭蓉最先发现常宝嘉,连忙挥手喊她,却见常宝嘉坐上别人的单车走了,只好继续跟着常美娟往常宝嘉家里走去。

    “呐,那儿就是了。我还要写功课,先回去了。”常美娟一看到李芳城坐在常宝嘉房子的大门口,立刻打退堂鼓。

    谭蓉肯定是要留常美娟,黄青青一脸不屑地摆手,“赶快走,搞得我们巴着你来似的,不要脸。”

    常美娟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走了,一半因为李芳城,一半因为谭蓉几人。

    谭蓉与常关大寒喧几句,就要进门,可是那么高的后生墚在门前,她进不去。

    “你是叫李芳城是吧?宝嘉师兄。”

    李芳城没理她,自顾自地念道:“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什么东西?谭蓉不明所以地扭头望向黄青青。

    “念什么诗啊歌的,让开点,好狗不拦路知道吗?”黄青青才不管李芳城有多帅,她只想进去看看常宝嘉的新屋,是不是真的那么漂亮,漂亮到贼都惦记上了。

    李芳城不摇头也不晃脑,如入无人之境,极有韵律地往下念去。

    李滔早就回了自家门口,拿着算盘辟啪地敲,他本来是想干扰李芳城,可算着算着,发现自己算得没去年快,不由拿来数学书,潜心盘算。

    所以,谭蓉和他打招呼,他是真的听不见,和李芳城听而不闻有所区别。

    “亲爱,你看,这人怎么拦着你家门你也不说说!”谭蓉恼了,伸手想推李芳城,那姜姐忽然从李滔家里冒出头来,“一百美金一件,弄脏了要有钱赔。”

    谭蓉心想这老女人看上去很有气派,穿得那么好看,头发梳得整齐又油亮,还戴着金耳环,莫非是个什么人物不成?

    她心里没底,只好问黄青青,“美金?是个什么东西?”

    黄青青一向吹嘘自己没有不懂的新鲜事物,可是这美金到底是什么呢?她绞尽脑汁,忽然记起了,“阿婆,我知道了,美金就是一种外埠的金条。”

    “一百条金条买一件衫?”谭蓉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仔细打量李芳城的上衣,不就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鸡肠嘛,居然要这么多钱,抢咩!

    谭蓉哆嗦着把手负在身后,“后生仔,我见过世面,你不必吓我,谁信呀,一百条金条?我看十蚊都不值。”

    李滔高声道:“369*2782等于……”算盘打得啪啪响,三秒就出了结果,“嗯,各位,我一向善良,这美金是米国的货币,与我们人民币的汇率是1比……”

    “什么货币?什么汇率啊?”

    谭蓉像在听人用外乡话讲故仔,一头雾水。

    李滔源源不断网地说了一串专业名词,谭蓉被他说得快晕了,“停停!扯什么东西,这是我外孙女的家,我现在就是要进去等她回来而已,你们折腾什么!”

    “看吧,善良的人有时候也没好报。”李滔无奈地叹了口气,扫了李芳城一眼,这家伙居然阖眼装睡。

    谭蓉还是想推开李芳城,趁常宝嘉回来之前进去看看有什么值钱的小物件,先拿几件再说。

    衣服碰不得,那踢他总可以了吧,给脸不要脸,居然敢挡她的路!

    “裤子比衣服贵二十美金,鞋子更贵。”姜姐拿着铲,气定神闲地看着谭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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