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们说,我也反复想过了,若是大姑娘有意收徒的话儿,甭管是甚的递帖的还是入室的,我把你大侄女给送来,让她跟着你打打下手,能学个一鳞半爪的,就是她的造化了……”

    阿芒只是想听听钱诚如的意见罢了,哪里知道这位大哥却老成不客气,一听阿芒的话头,当即一拍大腿,当仁不让地提出这么一个主意来。

    而且打心里更是一颗心落了地。

    实则自打那天离开之后,他这心就七上八下悬起来了。

    丫头了解颖娘,擅长体察人心的钱诚如也不差,家去的路上已经在心里踅摸过一回了。

    想来想去都觉得旁人还真就不合适,琢磨着若是颖娘答应的话,索性把自家长女送来得了。

    反正都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该念的书也念得差不多了,学里可去可不去的,学些手艺收收心,不管是为着自家的字号着想,还是为着她自个儿往后在婆家立足,似乎都不是甚的坏事儿了。

    当即就这么拍板了,却把颖娘诸人唬了一大跳。

    “这,这怎的可以。”颖娘说话都磕巴了。

    阿芒同丫头亦是齐齐点头,确实不合适。

    虽说钱诚如的好意他们能够体会,让家里的姑娘过来同颖娘学手艺,其实说起来确实可以算是最妥当的法子了,从根上就杜绝了一些个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可真这么说来,他们兄弟俩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么进进出出的,不免有损姑娘家的名声。

    不过就连他们这么点大的小小子都想能到的忌讳,钱诚如又如何想不透,说到底他可是当爹的,还是亲的。

    却不以为然地一摆手:“放心放心,你们这都是当长辈的,你们大侄女身边妈妈丫鬟也不少,一脚动八脚跟的,闲言碎语扣不到咱们脑门上。”

    只不说还好,这话一出,颖娘心里更慌了。

    别看钱诚如随着义十八同他们称兄道弟的,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名震崇塘的大商贾,家里的姑娘,那想来也是金尊玉贵的人物……

    这怎的好……

    去看阿芒。

    阿芒也有些迟疑,这个主意虽是他出的,可他真没想到钱诚如竟然这样豁得出去,或者说他竟这样看重颖娘的手艺。

    只想到这个,不由释然,朝着颖娘一点头。

    要不,先试试看吧,若是到辰光大伙儿有觉得不便的话儿,或是他同丫头想法子避嫌,或是索性再想旁的法子,总不至于这么些人都拿不出个妥帖的法子了。

    颖娘看着阿芒点头,这心里头虽不落定,可到底还是朝着钱诚如一点头:“若是您不嫌弃的话,那就听您的。”

    当然不嫌弃,钱诚如忙不迭的应好,可到底多看了阿芒一眼。

    又倏地想起他同颖娘阿芒兄妹兄弟的相称了这许久,还没请他们家去认认门……

    家里那口子倒是同他提过两回,可不是颖娘忙,就是他抽不出空来,就这么搁置了。

    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的放:“那甚的,赶明儿我先给你们下帖子,你们也上哥哥家认认门,见见你们嫂子同侄女侄儿的。”

    颖娘同阿芒丫头俱是没有多想,认门就认门,如今饶是颖娘都不怎的发怵了。

    只一想到那些个“侄儿侄女”的,这心里还真是有些发怵。貌似大的比阿芒还要年长,小的倒是同果娘差不多年纪。

    去看阿芒,就见阿芒正盯着果娘看,视线随之落在小女孩儿身上,不知怎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忽听丫头同钱诚如打听起了夜市局的事儿:“钱大哥,他们甚的都管吗?”

    钱诚如看向丫头,琢磨着传到他耳朵里的那些个糟心事儿,有些明白他这话儿的意思,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道了句:“谈何容易。”就问他:“你们是不是遇着甚的事儿了?”又去看阿芒同颖娘。

    丫头已是点头:“其实也不算甚的了不得的事儿,就是看不惯那‘钱德来’。”又嘟囔了一句:“实在是太糟心了。”

    “确实糟心。”果然是因着这宗事儿,钱诚如笑着摇头:“咱们这行里就没有看得惯他的人。”说着旋即正色道:“可即便没有‘钱德来’,也会有‘钱德去’,这是没法子的事儿。”

    也是没法儿绝根的事儿,他年轻的辰光也同丫头一样,眼里不揉沙子,百般看不上“钱德来”的下作行径,可年纪越长,说是心胸广了,实则是胆子小了,反倒是看开了。

    甭管那伙子玩意儿怎的撩,只要他们不接招,上蹿下跳都是白搭。

    说给阿芒颖娘,尤其是丫头听:“那伙子赖皮都赖到地上去了,咱们实在犯不着同他们硬碰硬,说到底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只管护好咱们自个儿,不拿他们当回事儿,他们自然恶心不到咱们……”

    同阿芒还有颖娘的看法不谋而合,两人齐齐点头,丫头亦是默默点头,可打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

    说来说去还是因着没人理会、没人敢管的缘故。

    送走钱诚如,回过头来听着阿芒颖娘说话,方才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可不是,咱们就得准备见面礼了。”

    远的不说,他们过去秦家拜见的辰光,一众长辈可都是有见面礼送他们的。

    颖娘同阿芒都应是,又去看果娘。

    还得给小女孩儿预备一份儿才是。

    文俶嘴上不说,可心里头也在替他们担着心呢,过来听说他们的打算后,对于钱诚如的提议却不算诧异。

    一招鲜,吃遍天,再没有人比他们身为秦家人更知道这个道理了。

    甚至在想,颖娘收徒或许真是一桩好事儿,或者说,被人这样的模仿,兴许也不是甚的坏事儿。

    毕竟只有这样才更有利于颖娘创作的这类以风花雪月、叙事风情为主题的茶食的传扬同扩散。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则,一味的模仿势必只能达到形似的效果,是无法进入神似的境界的。

    “钱德隆”,还有她自个儿,都是现成的例子。

    也就说,只要颖娘半道上不出岔子,只要能够坚持下去,只要能够留住童心,能够把精力放在打磨手艺以及琢磨新创上,那她永远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绝不存在教会徒弟就饿死师傅的事儿。

    甚至于还能以自己的名义成就传承,永远被人铭记。

    就像自家的秦白芹。

    这是多大的荣耀。

    挽着颖娘的胳膊兴兜兜的说给她听,最后还加了一句:“师傅,你看我这个徒弟当得怎的样?处心积虑的想从师傅这偷师呢!”

    颖娘到了嘴边的话儿就咽了下去。

    她很想说你还是别叫我师傅了,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说着话儿的辰光了,甚至于往后她也不能不应了。

    不免有些忐忑。

    当然,她知道文俶这么说,其实说到底只是担心她多心罢了,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否则若是不为着她好,她也根本不必说这样兴许容易叫她多心的话儿。

    哪怕颖娘打心里其实根本没这么想过,不论是多心,还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能饿死的师傅想来也不是甚的称职的师傅。

    至于甚的荣耀,她也没想过,只想把自家的“五味和”传承下去。

    向文俶请教拜礼同见面礼的打点,他们上哪儿都是小辈,还自来没有当过长辈。

    还真是问对人了,这些个人情往来对于文俶而言根本不算个事儿。

    先把钱家的人际关系分说给她听,又一点一点的指点她。不但给她列了单子,临走的辰光还特地知会她:“哪天递帖,告诉我们一声,我让我哥领我过来热闹热闹。”

    颖娘应了下来,没有多想,阿芒却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恐怕是想着要替他们撑腰呢,朝她道谢。

    文俶神色不变,心里的小人儿人却挑了挑眉头,家去同秦九太太道:“怪道爹爹之前就说梁芒弟弟该去念书的,确实要比同龄人知事儿。”说着还添了一句:“关键是心正。”

    秦九太太还是之前的想法:“这样知事儿,未尝不是以前家里头未遭难时耳濡目染的缘故。何况既是心正,也未必要有多少学问。”

    “这倒也是。”文俶缓缓点头,话若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

    闲暇辰光就留意着颖娘家的动静。

    颖娘这的进展却很快。

    钱诚如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上半晌说要给他们下帖子,下半晌就着人送了过来,邀颖娘诸人赴会。

    根本不给颖娘他们准备的工夫,实则也确实是不想他们过多准备些甚的。

    颖娘同丫头只好大晚上的捏着文俶给他们开的单子上街采买。

    第二天去钱家赴会,颖娘见到了言谈爽利、观之可亲的钱大奶奶。

    钱大奶奶据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虽说身材丰腴,可看起来反而比秦九太太显得老相。

    颖娘估摸着或是常年忙于治家,还要帮扶钱诚如治生的缘故。

    这也算是宣歙妇人的必备之德了。

    还有钱家的两位姑娘。

    钱家二姑娘身量倒高,看着不过比颖娘略矮一点,不过颖娘知道她今年方才八岁年纪,大眼睛白皮肤,看人的时候眼睛一闪一闪的。

    一看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

    不用钱大奶奶多说就上前屈膝给颖娘行礼,眼睛却盯着果娘看,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轮到果娘的辰光,更是跑过来捏了她的小手笑嘻嘻地道:“我喊你小姑姑好不好?”

    钱大奶奶就轻声训斥她:“怎的学的规矩,仔细把小姑姑弄疼了。”在颖娘诸人顾着说话没有察觉的辰光,眼神如刀似的朝长女劈过去。

    “没有,没有,我轻轻的。”钱家二姑娘赶忙松开手,小心辩解道,又抬起头来看了看颖娘:“大姑姑,我轻轻的。”

    头一回听人叫“姑姑”,颖娘还未十分回过神来,朝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别的话儿也想不起来了,又去看果娘。

    钱二姑娘见颖娘没有在意,松了一口气,也去看果娘,又试着去捏她的手。

    这些日子家里头人来人往的,果娘胆子大了不少,只是难免还是有些怕生。

    刚才头一遭被钱二姑娘捏住小手的辰光还有些懵,想说自己是果儿,不是小姑姑。到了第二回总算回过神来了,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钱二姑娘就有些沮丧,拿手指挠了挠脸。

    颖娘赶忙对钱二姑娘说:“她有些怕生,等熟悉了就好了。”

    又蹲下来,安抚果娘,下意识地就要指着钱二姑娘称呼“小姐姐”,话到嘴边又压了下去:“这是喜欢我们果儿呢!”

    果娘就看了看颖娘,又抬头望了望钱二姑娘,见钱二姑娘听到颖娘的话儿不住地点头,那样子似乎在说我很喜欢你,一歪脑袋,点了点头。

    不过到底没有朝她伸手,只是伏在颖娘耳朵边上说着悄悄话:“姐姐,见面礼。”

    颖娘这才放下心来,将见面礼递到果娘手上,让她亲手交到钱二姑娘手上,果娘照办了,钱二姑娘当即高兴了起来。

    果娘见她笑了起来,也抿着小嘴笑,又去看颖娘手里的见面礼,视线就落在了钱大姑娘身上,又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钱二姑娘不知道她这是怎的了,赶忙牵了她的手,钱大奶奶的声音也严厉了起来:“珍瑶!”

    不明所以的颖娘一手揽着果娘,抬头望过去,就看到了一张绷得紧紧的雪白小脸,眼角眉梢都带着肃然,看得出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颖娘愕然,确实被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受了钱大奶奶呵斥的缘故,还是自知吓到了过来做客还是长辈的颖娘同果娘,钱大姑娘脸色微霁,上前给颖娘果娘行礼。

    颖娘赶忙点头,给了见面礼,就见钱大奶奶松了一口气。

    之后钱大奶奶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把钱大姑娘留在身边,只叫言笑晏晏的钱二姑娘领着果娘玩儿,她则同颖娘说话。

    可饶是这样,钱大姑娘还是悄悄找到颖娘:“赶明儿我会递帖拜师,但说好了,我是没工夫同你学那劳什子的茶食,你随便教,我随便学,到辰光你就说我笨,学不会,能把我爹糊弄过去就成了……”

    颖娘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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