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叫个“为有暗香来”,打开匣子就是应时应景的折枝腊梅造型的茶食,似乎也不是甚的稀罕事儿。

    起码不应该叫人意外。

    可钱诚如还是非常意外。

    抑扬顿挫、苍劲老辣的上发枝上头,以生长在枝条下方正面朝向的盛开花冠为主,偃面朝向的斗雪花冠在侧,背面朝向的初放花冠稍离,枝条上方还挑着一朵仰面朝向的紧包花苞,同一朵侧面朝向的含蕊花蕾,疏密有致。

    他只能说,活灵活现。

    褐色的枝条一看就是有骨头的,粗细、曲直、刚柔、深浅,甚至于粗糙的感觉亦是一览无余。

    上挑的花苞是比鹅黄更浅的鸭黄色,造型极其简单,就是饱满的球体,却用褐色的花托做点缀,精气神一下子就出来了,鹅黄色的花蕾半开着,因着半侧的缘故,只能看到一小部分的花须,却长短相间,齐而不乱,初放的花冠只看得见花瓣,不见花心同须蕊,盛开的花冠饱满滋润,斗雪的花冠暗藏须蕊……

    钱诚如就叹了一口气,他家的大司务自从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后,经过月余有针对性的练习,似乎已经找到丁点的感觉了,这些天制作出来的“四喜如意”同“八方进财”已经不再那么死板了。

    他自然满意,也添了两分信心。

    得了颖娘的济,若再被那些个不规不矩的玩意儿比下去,还如何在崇塘立足,却被眼前这一味气脉贯通、顾盼又情的“为有暗香来”给打了个七零八落。

    活泛又如何,还是一味的机械凑合、各自东南西北互不关联,到底白搭。

    心绪翻腾,倏地翻上一个念头来,却不知道颖娘肯不肯收徒……

    ……

    “七姐,要不,我教你吧!”颖娘从山茶花上抬起头来,望着一脸怔忡的文俶,挪了挪脚尖,有些忐忑地又问了一遍:“七姐,我教你做茶食好不好?”

    好,当然好!

    文俶一点一点地从颖娘清亮五黑的眸子里脱身出来,心里瞬间酸酸软软了起来。

    毫不迟疑地握了她的手,笑着颔首道:“好啊,我正求之不得呢,只妹妹可不许嫌我笨。”

    颖娘就长松了一口气。

    昨儿刚给秦家送了腊八粥同“为有暗香来”,今儿文俶就带了一盆山茶、一盆水仙过来,说是给她赏玩做茶食的。

    竟是知道她想做整套的“花信风”。

    自然又感激又感动,但却不是因了这个才想教文俶制作茶食,作为报答的。

    之前知道文俶喜欢“客从远方来”的辰光,颖娘就想说若是她喜欢的话,她可以教她,其实并不是甚的烦难事儿。

    只担心她不喜欢,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岂不是叫她为难。

    不过她现在已能确定,文俶是喜欢的。

    那就没问题了。

    朝着她重重点头。

    文俶也重重点头,又喊了声“颖儿”,提议道:“要不我拜你为师吧!”

    颖娘瞪圆了眼睛,文俶很认真:“真的,我拜你为师吧,跟你学着制作茶食。”保证只是自家用,绝不会将她的手艺流传出去。

    不过这句话只要她自个儿知道就成了,没必要宣之于口,因为她很明白,颖娘并不在意这个。

    可看着不知所措的颖娘,也不知道是不是颖娘的坦然给了她勇气,一直压在她心底的那句话倏地脱口而出:“颖儿,你想念书吗?”

    话音落下,望着一脸茫然的颖娘,文俶这心里不但没有悔意,反而松了一口气。

    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也重复了一遍:“颖儿,你想念书吗?”

    “念书?”颖娘望着一脸正色的文俶,脑海中闪过一瞬的空白,随即就想到了她对阿芒丫头的期待,摇了摇头,郑重又抱歉的告诉文俶:“七姐,我没想过念书。”

    文俶却不气馁,拉着她同果娘坐了下来,细细同她们说着念书的好处。

    念书的好处在文俶而言早就长在了骨血中,想都不用想,就叹了一口气,告诉颖娘:“也就是在崇塘,女孩子才能多念两卷书。”

    她小辰光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毕竟家里的姑祖母、姑母、姐妹,甚至于祖母母亲、伯娘婶娘俱都识文断字,外头离家不远还有女学,从不拿念书当回事儿,哪里知道这世上足有泰半女子是没有资格念书的。

    当然,确实有家贫供不起子女念书的,可饶是有钱有闲也不容女孩儿念书的,甚至于满心里觉着书念多了会移了性情的都不在少数,叫人唏嘘。

    文俶说的道理,颖娘都知道,别说她了,就连阿芒同丫头都很诧异崇塘竟然有女学,可事儿有轻重缓急,当下最着紧的不是她念不念书的事儿,而是她想让家里的兄弟都能念上书……

    待送走文俶,看着颇有些魂不守舍的颖娘,丫头只以为她在为茶食而担忧。

    挠了挠头,说起这个,他都替颖娘发愁,之前制作“芙蓉显小阳”同“葭草吐绿头”的辰光还则罢了,好歹一个节气还能撑个十几天,可现在颖娘属意制作“花信风”,一气分三候,也就说颖娘每五天就要换一味茶食。

    何况颖娘做的那何止是茶食,画画都没她这样讲究的,起码他画的梅花就不如颖娘做的梅花来得真切。

    安慰颖娘:“姐,尽力而为,咱们慢慢想,那‘花信风’,做得来就做,做不来缓一缓也是一样的。”

    颖娘愣了一记,才明白丫头说的是甚的。

    “没事儿,我已经同七姐商量好了,山茶花瑰丽多态,所以我们打算换个路数。”

    只究竟怎么个路数,颖娘说不上来,她就想将茶花重瓣的感觉表现出来,所以还得摸索着来。

    有灵感就好,丫头松了一口气,就把颖娘之前的异常丢到了脑后。

    阿芒倒是看了颖娘一眼,不过没打算深究,却不妨果娘一蹦一跳地走过来,两只手撑在他的膝盖上,阿芒正要伸手将她抱起来,小女孩儿已是叽叽咕咕地告诉他:“七姐说,念书好,让姐姐跟果儿一起念书。”

    阿芒一怔,只来不及多想,日头落山,赶忙带着“为有暗香来”去了“楼外楼”,却发现满打满算不过两天一夜没过来,“楼外楼”里竟就多了好些“花儿”。

    “福寿堂”的伙计看样子似是特地在大门口候着他的,给他使眼色:“同行是冤家,瞧瞧,这都是些讲不起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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