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司机这才看清青铜的胸挂和枪套,口气软了点。他更注意的是后面的朱越。
    “那个是中国人?”
    “他是蒙古人,不会说英语。”
    “胡扯!我刚才开过去的时候听见你说中国话!往后退!”车窗里伸出一支手枪,指着青铜的头。
    青铜没有后退,但老实举起了手:“别紧张!我们不想找麻烦。”
    “你们是间谍吧?都趴在地上!”司机的声音尖利得发颤,朱越立即趴下。
    青铜非常委屈:“你会中文?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说‘二万五千里’!”
    年轻人的汉语发音很不标准,听力是真好。青铜坦然笑道:“对!我们是来给中国导弹测量目标的。”
    汉语。那人听得一愣。
    青铜已经一掌切在他手腕上,手枪掉在车外。青铜顺势抓住手臂猛拽,把他的头扯出窗外。他紧紧拉住方向盘抵抗,但青铜已经有了发力之处,左臂腋窝夹住他的脖子,压向下方。朱越趴在地上,都能听见颈骨在咯吱呻吟。
    颈部以下的身体在车中乱踢乱撞。大概是没拉手刹,皮卡缓缓向前滑行。青铜全身重量压上去,向车尾方向一扳。啪的一声脆响,脖子在车窗后沿上折成直角。
    朱越爬起来,看到脖子那个极不自然的角度,还闻到隐隐的屎臭,终于吐了。青铜赶紧开门把尸体拖出来,坐垫也取下来扔掉。
    他打开门察看后座,立即笑道:“吐一下也好,车上大堆吃的!罐头、火腿、萨拉米。这孩子很爱吃肉啊,怎么光吃不长力气?”
    「–」
    箭头半岛嵌入尤福拉湖,一大半是州立生态公园。平日这里是休闲的好去处,今天杳无人迹,偌大的公园仿佛只属于二人。
    青铜在野营地停好车,天已经黑透。这里远离大路,他放心生起了篝火。维也纳小香肠、肉汤罐头加萨拉米,香气随着烟火升起。朱越立刻馋涎欲滴,身不由己在篝火边坐下。
    饿了一天之后肉食下肚,人生别无所求。他也是服了自己:刚才看见食物的主人被拧出了屎。
    “萨拉米是意大利进口的!”青铜吃得赞不绝口,偏要提那个死人,“我知道他为什么在半岛上晃了。臭小子力气没有,脑子还是有一些的。离这儿一公里有个高尔夫球场,现在肯定人跑光了。他多半是撬了球场俱乐部的食品柜。”
    朱越不同情那人,但确实想不通。他本来可以满载而归,坐在家中好好享用。为什么要回头?
    “你们真的恨我们。”朱越盯着篝火叹气。这是唯一的解释。
    “我不恨你。”
    “ok。美国人真的恨中国人。”
    “这是真的。你要时刻记在心上,才不会疏忽。我先前说话声音就太大了。”
    “为什么?政府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我能理解,为什么普通人都是这样?两个国家离那么远,老百姓之间交道打得那么少,我们没有打你们,没有杀你们,连移民都是最乖的。美国人哪来那么多……激情?”
    青铜把嘴一抹:“有两种答案。一个是战士的答案,一个是小孩的。正好对应我们二人,哈哈。你想听哪个?”
    “都讲吧。”
    “战士的逻辑非常简单。绝大部分战争形式,美国都打不赢中国了。技术战打不赢,经济战打不赢,金融战打不赢。常规战争本来是美国的强项,但中国是缩头乌龟,不肯出来打。如果在中国本土和周边开打,美国还是打不赢。要想打赢,只剩下核战争的选项。问题是启动核战争需要天量的全民仇恨。美国人虽然一直不喜欢中国,二三十年前仇恨还远远不够。仇恨不够的情况下启动核战,先就把自己搞垮了。所以,美国需要仇恨。这不是哪一个人的算盘,没有谁疯到那种程度。这是群体意志的作用,每个人只是一小块拼图,就像图海川描述的现象。统治美国的那群人,潜意识里都明白:这是唯一的取胜之道。他们不会一下子就跳到核按钮,而是添砖加瓦、群策群力,慢慢烧起蒸汽,推动铁轮。先是‘文明冲突’,然后‘修昔底德陷阱’,然后‘终有一战’,最后是‘存亡之战’。我们就快到终点了。你刚才见识的仇恨,是关键军需物质,是支撑美国冲过终点的燃料。”
    “为什么一定要打赢!?大家不能各管各、过日子吗?”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了,这是战士的逻辑。为了打赢不顾一切,才能叫战士。美国从立国那天开始一直是战士,要么胜利,要么毁灭。不然你认为‘美国例外’是什么意思?”
    疯子的逻辑如此清楚,朱越无言以对。
    “那小孩的答案是什么?”
    “我在美国读小学的时候,是个校霸。品格最好的那种校霸,只要你服我,我非常宽大容忍、非常有风度。后来搬到上海,我经历了严重的心理危机。学校管得太严,不能随便欺负人了。偷偷欺负一下,还要被别的外交官小孩举报。读完一个学期,我发现这不是我的问题,而是规则变了。美国学校的灵魂就是校霸。从老师到同学,大家纵容校霸、欣赏校霸、追随校霸。出了学校之后,校霸群体还会成为美国社会的脊梁骨。而中国学校的灵魂是书呆,在美国被校霸欺负、被同学看不起那种东西。中国人自己换了个好听的名字,学霸!完美说明问题。中国书呆拥有美国校霸的一切地位和福利,完全颠倒!所以,从初中开始我入乡随俗,变成了一个成功的书呆。到初三,我还评上了上海市三好学生呢。不戴红领巾能成为三好学生的,据说我是头一个。”
    青铜欣欣自喜,朱越目瞪狗呆。
    “然而我心中的校霸并没有死去,只是藏了起来。没人比我更懂校霸的心理、校霸的辛酸。校霸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周围存在一个他不能欺负的同学。校霸最大的危机,莫过于另一个家伙表现出成为新校霸的潜力。如果有人合二为一,校霸对他的仇恨就会爆炸到失控。如果不能把他干倒,仇恨会让自己心理崩溃、进退失据,很快从王座上跌落。所以,必须干倒他!至于那人是不是想当新的校霸,无关紧要。”
    这个答案比战士的答案还要清楚十倍。朱越完全懂了。
    “其实是同一个答案。”
    “没错。我们讲的总是同一个故事。每次视角不同,或者表达手法不同而已。”
    “不就是输不起的失败者吗?”
    “又对了!只要我还在赢,就是绅士的楷模,世间的明灯。但你绝对不想看到我输的样子。这个你也要时刻记在心上:不要让我输;不要让我失望。”
    朱越抬头看他。不知他还在说美国,还是他自己?
    “我是校霸,也是书呆。你是书呆,但很会跟校霸相处。我们两个本来是神作之合,千万不要死抱着偏见,就像那些愚蠢的美国人、顽固的中国人!真的,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很投缘,很喜欢,完全用不着它的嘱托。我的爱不是无限的,请好好珍惜。”
    朱越都有点感动了,突然想起最后一句在哪里听过,手脚冰冷。
    青铜已经把自己感动得不行,激情澎湃,浑身滚烫。他站起来走到月光之下,一件件解下武器和外衣,最后把紧身保温服扯掉,露出精壮的上身。他摆了个“掷铁饼者”的姿势,肌肉块块凸起,月光映照之下,比雕塑更精致。
    “我美吗?”
    朱越心惊肉跳。
    “你们那帮人叫‘负重者’,是不是经常推杠铃?”
    “别打岔。这个地方叫箭头半岛,不是断背山。”
    朱越嘿嘿尬笑。突然他看见青铜胸口纹着蛛网,一直覆盖到肩头。这是监狱纹身!
    他笑不出来了。
    “你猜对了。”青铜悠悠接过他的打岔,一边舒展肢体,“最开始,我们在健身房组织。我给他们三条箴言:像野蛮人一样举重;像图书管理员一样读书;像15岁小女生一样发推特。世界崩塌之日,三种修养都用的着。”
    他傲然挺立,十指在头顶交叉上举,手臂筋肉如同拉紧的铁条。
    “托尼只会埋头撸铁,练成了一块大石头。鱼鹰知道读攻略,前面后面都练得好精彩。可惜你没见过她的裸体,见了肯定会忍不住跳上去,变身格伦。”
    “呵呵,不至于。她撞过我一下,就像被火车撞了。不是我的菜。”
    青铜面带惭愧:“我很会教导别人,自己却没有做到。举重练出来的身材太粗壮了,也不是我的菜。我最喜欢的还是走路,每天两万步。没人看见的时候,还会偷偷练下自由体操。”
    “嗯。身材真的练得不错。”朱越稍稍放下了心。
    “你干过男人吗?”
    “……没有!也不想!”
    “我干过。但我绝对不是同性恋。这个东西可以用来爱,也可以用来命令、征服、惩罚。干和爱是有区别的,女人都他妈不懂。你是男人,应该理解吧?”
    “……”
    朱越脑子都麻痹了,只知道今夜是有生以来最长的一个夜晚,怎么也熬不到头。
    「–」
    然而青铜在最疯的时候,也保持着良好的分寸。他结束了独舞,捡起保温服穿上,灭掉火头,把车钥匙拔出来,然后在火堆边给自己做了个舒舒服服的窝。
    “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你睡车上,我睡这里。晚安。”
    第36章 放手
    战争流言就像青春期的孩子,总跟现实对着干。大众还比较乐观的时候,流言如野火闷烧,怎么也扑灭不尽;等到预感基本普及,反而很少有人提起了。大家都装作生活仍在正轨上运转。
    成都露天音乐公园预售disser大葱的慰问演唱会,门票销售一空。前天早上市政府宣布演出取消,激起了一波新流言。昨天下午又宣布演出恢复,延期一天举行。
    市民们异常兴奋:战争还很远!
    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大葱需要这一天时间写一首新歌。他搬出酒店,呆在音乐公园现场,通宵把自己反锁在排练小厅里。
    刘馨予放心不下,早上带着两个人到音乐公园探班。
    敲了很久,大葱才出来开门。肤色那么黑,都能看见明显的熊猫眼。
    “你完成了吗?”
    “还没有。”
    “演唱会是今晚9点!”
    “说唱。我8点完成,9点就可以上台表演。就算9点过10分完成也没什么关系,即兴冒出来的段子一般都更有feel。”
    刘馨予气得说不出话。
    石松和全栈打量着“国饶天才”。隔夜的胡子茬根根冒头,胖脸像一只铁刺猬。二人想起那天他满地打滚、胡子刮麦的造型,都开始怀疑这个计划是不是瞎折腾?
    “把这个单子交给舞台主管。”大葱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需要的道具、服装、舞台布景。主管找不到的,去找我经纪人。他也找不到的,你们指挥部搞定。一样都不能缺。”
    他随即关上门。刘馨予看了开列的头几样东西,完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她也暗暗叫苦:当初灵机一动,大家都认为是个绝妙的主意,连两位老师都来劲了。现在越搞越像儿戏……
    门又开了条缝。大葱伸出脑袋:“对了,你们昨天给的资料很详细,但是有一点关键信息我找不到。”
    “什么?”
    “万国宝是男的还是女的?”
    三个访客都瞪大了眼。石松道:“它是个ai,哪有性别!”
    “知道。但是我必须给它安排一个性别,艺术需要。男?女?二尾子?你们现在说了算。”
    刘馨予按住两边太阳穴,想了半天。
    “麦基唱过:‘你想要什么?我的小姑娘’。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根据,你将就用吧。”
    “收到。很好!”
    门又关上了。
    「–」
    音乐公园的主舞台高达50米,宽180米,是成都最大的穹顶天幕。刘馨予和舞台主管站在露天观演区巨大的草坡上远远看过去,再跟大葱的单子一对比,腿都软了。道具和服装都好办,但布景要求太麻烦,还必须一天之内准备好!
    商量的结果是大部分东西由指挥部找3d打印工厂紧急制作。两个人清点的时候,十几架直升机列队从低空飞过,吵得面对面说话都听不见。
    成都露天音乐公园天幕
    “这里是音乐公园啊!怎么这么吵!”刘馨予贴着他耳朵叫。
    “昨天都不吵啊?”主管也很迷惑,“东边一公里远,以前是陆军凤凰山机场,早就搬迁了。今天从天亮开始,直升机就没断过!我都不晓得陆军有这么多直升机!”
    “他们会夜航吗?晚上演出时会吵吗?”
    “军队的事我哪晓得……”
    全栈在一边翻着手机。直升机刚过完,他突然大叫一声:“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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