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年目送江川和高禾走出餐厅。

    虽然不太确定江川有没有盯上自己,但是也可以大概知道江川掌握的并不多。何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今天是5月5号,距离陈可安的死亡日期已经过了18天了,必须要快点行动,要不然会打乱往后的计划。

    距离打烊时间晚间10:00已经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门口的那一对男女估计是要在那假装谈情直到营业结束了。

    就在今晚。

    何年已经决定今晚有所行动了。胡越不是一个简单的目标,从helper的消息来看,也就是那份报纸显示,近身搏斗得手的机会并不大。他在回想着近日观察的胡越的所有细节,只有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才有把握。

    到了十点,餐厅开始打烊了。如何年所料,伪装成情侣的便衣警察坚持到了最后手搭手的离开了。一般打烊结束需要到十二点,何年需要至少需要6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时间有紧迫,不过他没有督促员工加快进度。他更加细致的估算了一下,只要不出错,这个时间还是来得及的。

    晚上十二点,秋菊把用餐区打扫的干干净净之后,两人一起离开餐厅,何年锁门的时候还夸赞秋菊今天画的眉好看,然后嘱咐她回去的时候要小心,像往常一样。

    一切就如往常一样。

    看到秋菊走远以后,他快速的踩上自行车回家。往常要花上半小时的时间,这一次他只花了12分钟。风驰电掣的赶回去之后,他从卧室的床底下抽出一个行李箱,换上的轻外套和一双登山鞋,背上了一个黑色背包就离开了出租屋。

    到了出租屋楼下,他转过另外一个窄小的巷口。巷口处停着一辆摩托车,是楼下姓黄的男人的,黄师傅平日做运送煤气瓶的生意,平日他就看到黄师傅载着一个个煤气瓶在附近来回。当然他也注意到这是一辆有些年头的车,看上去有点破旧,平时黄师傅也不会给它上锁,即使是小偷也会嫌弃它不值钱。这是何年很久之前注意到的细节了,他相信有一天可能用得上。

    何年走过去,一下子就启动的发动机,这种雕虫小技难不倒他,面对这种老式的车锁,甚至他都用不着剪断其中一根电线。当然这些都在他的预计之中,之前他就试过这样做了,那一次比这次耗时要长一点。现在是十二点半,和他预计的时间相差无几。

    他全速开往城市的边缘,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面,从水泥公路到泥泞的山路,他越过了好几座山丘。陆城山区地势不怎么平坦,到处是丘陵地,如果不是熟悉路况,这里跨一座山换一片天的情景会让你不知自己所处何地。来到一处山脚前,前面是一条小河,上面有座小木桥。小河水流不多也不太深,看上去也只有几十厘米,木造的小桥很残旧,旁边长满了野草。

    他停下来,他把行李箱打开,里面有6个小笼子,每个笼子里面有着自制的小灯泡。何年小心翼翼的把六个笼子放在了桥的周边,每个笼子的灯都打开了。

    2

    他今晚要在这里捕蛇。

    月光很亮。

    他捕的不是一般的蛇。他要捕的是一种叫做白唇竹叶青的稀有毒蛇,何年喜欢称它们为小白牙。方圆几百公里也只有陆城才会有这种蛇出没。这是一种有夜间扑火习性的毒蛇。竹叶青是很常见的一种毒蛇,毒性不强,一般来说只有被注入超过100毫升的毒液才可以致命。普通的竹叶青每次咬人只可以注入15毫升的毒液,所以不会致命。而这种白唇竹叶青每次咬人可以注入25毫升的毒液,而它的毒液毒性也要比一般竹叶青的要强,超过50毫升就可以致命,可见它的毒素毒性不一般。

    这些事情是何年大学的时候才知道的。

    很多人对于这种蛇的第一印象,就是好看。毕竟碧绿通透的细长蛇身,对比起其他粗犷难堪的蛇,它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娇贵。但是何年对于它的第一印象却是——值钱。从记事开始,何年就和小泰一起在陆城各处流浪。那时候,他还不叫何年,他叫小泽。小泰是他的亲哥哥。那时候他们什么都不会,别说帮人家打杂,就算是乞讨他们也要不来几个钱,但是小泰会一样东西——抓蛇。十几年前,也就是在这里,同一个地方,小泰一次又一次靠着从这里抓来的白唇竹叶青,把它们卖给了酒肉铺的老板才得以生存。因为这种蛇很稀有,毒性强,药用价值很高,所以卖得很贵。抓来一条就可以大半个月不愁吃喝,也就是这个地方,养活了那个时候的两个人。

    直到他离开这里,他一直没有杀过一条小白牙。

    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情之后,他们两个人失散了。他被带到了孤儿院,没多久,他被他的养父母收养了,过上了普通人家的孩子的生活。养父母是年过六十的一对老夫妻,家里并不太富裕,供完了何年念大学的时候,两位老人就双双辞世了。从那之后,何年又不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一直没有忘过这些小白牙,在之后的很多个孤独的晚上,他仍会想起这些事。

    等候蛇入网的时间很长,何年这时候可以歇息一会,五月初正是小白牙冬眠后出洞的时候,相信今晚的收获不会少。

    小时候小泰就是在等蛇出洞这个时间给他讲怎么抓这些蛇。小泰告诉他,这些小白牙喜欢夏天晚上出动,晚上看见火光会扑过来,所以小泰会在小桥一端把杂草除掉,腾出一小块空地,中间点一个小火,有点亮光就可以,太大反而会吓跑它们。然后小泰蹲在几米远的石头上,等着蛇跑出来。最后他用左手拿着v型的长棍,争取用木棍光滑的叉子把它压在泥土上,尽量不破坏它的蛇皮。之后找机会用手掐住蛇头,再把蛇放进蛇皮袋中。那时候的小泽胆子小,尽管没有亲身试过,但他毕竟目睹了很多次,对于抓蛇的技巧还是知道的很详细。

    何年回想起来都觉得可怕又可笑,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用柴火,长棍,蛇皮袋徒手抓了一次又一次的毒蛇。小泰说这是他在山上偷看捕蛇的农夫学来的,只要胆子够大,就不会有事。话是这么说,好几次还是被咬了,有时候不严重,把血吸出来冲水歇几天就好。有一次差点要了小泰的命,那时候他年少无知,直到看到小泰被咬了,病的说话都不清楚了才意识到事情并不像小泰平时那样简单轻松。他记得小泰说过的那个捕蛇的农夫,他跑到山脚找到了他。那个农夫救了小泰的命。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捕蛇人知道了是小泰偷学了他的捕蛇的技巧,还把山里的白唇竹叶青抓走了不少。因为这种蛇的数量很少,而且出没的位置也很固定,捕蛇人要小泰把他抓蛇的地方说出来。但是小泰知道一旦捕蛇人知道了地点,以后两人就要再次回到吃不饱的日子,死活不肯告诉捕蛇人。小泰也让自己假装不知道,捕蛇人无奈,恼羞成怒,把他绑起来扔在柴房,再把小泰毒打了一整夜。

    那时候,小泽总是哭,就连听到捕蛇人抽打小泰的声音他也会嗷嗷大哭。小泰没有哭过,那是一张不会哭的脸,被蛇咬了疼的神经绷紧也不会哭,被捕蛇人打了一整宿也不会哭。

    深夜的时候,捕蛇人抽打的声音停了很久。小泽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个人打开了柴房的木门,是小泰。他被打得全身都是血,全身,就连头发都滴着血,他额头和脸上都是一道道深红色的伤口,小泽记不得小泰小小的身躯身上到底有几道伤口,是有多少伤口,是有多深的伤口才可以流出这么多的血,他原本灰白色的长袖被染的深红深红,湿透了像是被刚刚洗过一样。

    他走进来用小刀解开了小泽身上的绳子,说,“小泽,趁他睡了,你快走。”

    “那你呢?”

    “你先走,等我回去找你。”

    小泽想说下一句的时候,小泰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就这样那天他爬着走出了那个房子。

    几天之后,他回到山脚的那座房子,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再也没有见过小泰。

    但是他知道,小泰一直活着。

    只是,月光下,那个为了他笑着去拼命的少年,现在在哪?

    ……

    3

    一阵冷风袭来,何年冷不防的拉紧自己的轻外套。已经等了接近三个小时了,他刚刚迷迷糊糊的昏睡了一阵子。他打开手电筒,走过去。捕获了猎物的笼子会自动关上灯挂上夹子,他认真查看,六个笼子里面有两个已经得手了,另外有三个空着,一个逮到了一只青蛙。何年回收了所有的笼子,把青蛙放了,再小心翼翼的把装有两条毒蛇的笼子放进行李箱。对他来说,两条成熟的白唇竹叶青已经够了。

    他看着月光下在笼子里面挣扎的蛇,碧绿通透的蛇身,体侧是浅黄色的纵浅纹,尾巴带着赤红色的鳞,最特别的是它上颌的白牙,它蜷缩着自己的尾巴。这种蛇的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凶残恶毒,它们很少会主动去咬人,它们见到人的第一反应是逃跑,如果被抓到了或者遇到了逃不掉的对手,它们就会害怕得把带有赤色鳞的短尾巴蜷缩成一个圈圈。何年对着它们赤焰色的眼睛向他们发出嘶嘶的长细声,模仿着小白牙伸出信子的时候发出的声响,又宛如影片中养蛇人对着蛇说话一般。笼子中的蛇这才平静下来,那条短小的赤色尾巴才会自然的放松伸直。

    这也是那时候小泰教给他的。

    之后何年在小河打了几瓶水,然后又风驰电掣的原路返回,离开了山区的泥路之后,他停下来用刚刚打的水小心清洁了“借用”的摩托车,这时候清洁可以去除掉山区带来的泥泞,在水泥公路行驶一段时间后,也就是回到出租屋楼下的时候,清洗过的痕迹又被悄然抹去。

    回到楼下的时候,何年复原了车辆的所有设置。这时候是凌晨六点整,和何年预计的一样。距离黄师傅要使用它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有足够的时间散热。

    一切都是那么准确细致,像是排练了很多次的戏剧,没有一点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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