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不断在约克郊野呼啸,北上的英军前卫已进入河滨战场遗迹,准备接受国王的亲自检阅。这批军队刚刚从萨克森撤回,一共八个营队的步兵和十五个中队的骑兵,静静列阵原上。

    国王身边正跟着两位条顿王公,一位是前任对立国王鲁道夫的儿子贝托尔德·冯·莱茵费尔登,另一位是刚刚从丹麦抵达的对立国王赫尔曼·冯·萨尔姆。

    自迈森藩侯埃格伯特反叛以来,帝国内部局势急转直下,然而亨利四世的麻烦未必是这两人的福音,如果韦尔夫公爵宣布加入埃格伯特的事业,贝托尔德和赫尔曼立刻就显得多余了,他们夺回领地的希望已不在于诸侯的支持,目前只有英格兰人可能提供他们需要的帮助。

    “听说贝伦家族的腓特烈公爵极擅长练兵和筑城,两位大人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击败他呢?”

    两名条顿人对视一眼,却无人敢率先回答,这一幕自然落入国王眼中。

    埃德加心底不由发出叹息,如果鲁道夫·冯·莱茵费尔登或者奥托·冯·诺德海姆有一人还在,黑森林地区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眼前这两人兵微将寡,甚至连对付士瓦本公爵的胆量都没有,拿什么和亨利四世对抗?

    英军并不能长期暴师于外,此番出兵更多是为了演练实战,以免和平日久,军士疏于战阵。想到此处,埃德加回头对格拉摩根伯爵问道:“伍尔夫诺思大人,你在图林根和士瓦本军队作战过,你觉得萨克森人和士瓦本人相比如何?”

    格拉摩根伯爵缓缓抽出一柄钢剑,随手劈在地上的石头上,剑刃崩出一道火花:“钢铁虽利,对付顽石还是无济于事,如果没有我军帮助,萨克森的钢铁恐怕磕不动南方人的石壁。”

    “听说贝伦家的腓特烈公爵把自己修建的家族城堡称作斯陶芬,以我主之杯为名……”

    “士瓦本公爵的家堡当然比不了约克,不过确实足够坚固险要,绝不比布永城堡容易攻陷。”

    步兵营逐渐开始组成纵队,在第一个西撒克逊营后方,威尔士营依然保持传统横队,侧翼由一个骑兵中队保护着。

    如墙的步骑阵列在军号声中不断变换成型,两名条顿王公此时已经看得呆了,此时只有埃德加还在谈笑风生:

    “赫尔曼大人知道我们脚下这座土丘是什么地方吗?”

    条顿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无骨者伊瓦尔用血鹰处决诺森布里亚国王埃拉的地方。”

    无骨者这个名字令在场众人忍不住浑身一颤,国王继续讲解着:

    “埃拉追击维京大军至约克时,以为自己已经将拉格纳之子困住,然而就在这座要塞之下,两位北方国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军被无骨者伊瓦尔摧枯拉朽般全歼,异教大军在北方的统治就从这座土丘上开始建立。”说到这里,埃德加想起正在自己麾下战斗的诺曼和丹麦大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贝托尔德大人,我们不会犯埃拉的错,给那位斯陶芬的腓特烈诱敌深入的机会,但是我会让你们在萨克森立足:前任巴伐利亚公爵奥托大人的儿子刚刚战死,他的血系已经断绝,你们要趁埃格伯特边伯与皇帝血战的时机,在诺德海姆的领地上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到来。”

    军乐声连绵不断响起,铁靴跟随节奏整齐踏步向前,听着熟悉的掷弹兵进行曲,埃德加恍惚感到自己又回到前世。

    在格拉摩根伯爵等人眼中,这一幕却显得无比壮丽,耀眼的光芒,强大的魔法,神灵的歌声,眼前不足三千甲兵却如同三十万天军横亘于野,上百头身披沉重铠甲的猛兽铁蹄刨地,不断发出低声的嘶吼。

    “等我们能够为全部远征军换装时,真正的战争就会开始——既是罗马之战,也是天主之战。”

    条顿王公们恭顺地垂下了漂亮的脑袋,他们都以为国王指的是和亨利皇帝的战争,没有任何人意识到国王所说的罗马究竟是哪一个。

    亚德里亚堡城外的营帐里,被废的马扎尔国王所罗门用奶酒浇灌了干渴的喉咙,然后大声说道:“我亲自侦查了城外的道路,蹄印还很新,看起来罗马人刚离开不久。”

    库台斯克贝格拨弄着一把精致的反曲弓,随口问道:“那个男孩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件事?”

    “大概是他主子的意思吧,那个杜卡斯没法控制皇帝的将军,被扔在这里,现在一定已经尿湿自己了吧,我猜他只是想给自己买条活路。”

    “可汗对攻城的兴趣不大,如果那个男孩所说不假,杜卡斯身边还有几千杆长矛,这些人可以在那座天杀的石头屋子里和我们对视到冬天。”贝格不断摇着头,发辫都在晃动,“不,我们应该去追那些逃跑的家伙。”

    “那个杜卡斯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出卖那些抛弃他的人,在外人看来,就是主力大败,只有他在我们面前守住堡垒,到时候他那个姐姐自然会帮他在皇帝面前美言,说不定罗马人还会把他当成英雄对待哪。”

    库台斯克已经被说服了,同时他暗自重新打量了这个女婿一番,以前还没想到,原来这家伙这么阴险,看来马扎尔人也已经变得和罗马人一样擅长这种宫廷把戏了,这是库台斯克自己不熟悉的另一种游戏,和草原狼的狡诈完全是两回事。

    “我会和可汗说的,你要继续盯住那个罗马使者,等杜卡斯如约送来贡金,我们就立刻南下。”

    所罗门点头表示了赞同,他知道自己的岳父才是可汗真正信任的人,那个安格斯说得半点没错,他在佩切涅格人的营地里永远只会是附庸。然而是否要接受杜卡斯的另一个交易呢?如果有杜卡斯的帮助,皇帝会给他足够的金银,甚至帮他回国——罗马人还控制着贝尔格莱德,他如果从那里带着印有皇帝头像的钱币返回潘诺尼亚,马扎尔的王公们会像闻见血腥气的虎狼一样聚集到他的麾下,帮他驱逐篡位者,是的,毕竟他才是合法的国王。

    可是罗马人真能击败帖尔古可汗么?即便有自己协助,罗马军队现在也只有两三千人,帖尔古手下至少有三万能战之士!

    安格斯此时也在回忆所罗门不久前的表情,当时他将约翰总督大人的说辞转述得明明白白,只是还加入了一些个人想法,看起来所罗门当时确实受到了震动,尤其是当自己指出,他所在的军队里既有佩切涅格人又有马扎尔人,甚至还有不少乌兹人和库曼人,这些不过是因为战利品的诱惑一时卒合的人马,根本禁不起血战考验——当时所罗门甚至忍不住流露出赞同的意思,只是为什么他没有当场答复自己呢?

    这里不是布拉赫纳宫,但并不比希腊人的宫廷安全多少,在君士坦丁堡的宫殿里,人们在丝绸的摩擦声里策划着谋杀,而在这座车营中间,只要一根弓弦就能勒断一个人的喉管,就在刚才,他看见一个部族酋长像捏核桃一样捏碎了一个罗马俘虏的小脑袋,然后用沾血的手张弓射出一支桦木箭,像猎鹿一样射杀了一个尖叫的、活生生的女人。

    所罗门,安格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比自己更厌恶这一切,他曾经也是一个城墙后面的人,一个统治土地而非蹂躏土地的人,他之所以会赞同自己的看法,不是因为他的思想和自己的逻辑发生了谐振,而是因为他的内心同样渴望这种事情的发生,如果有可能,所罗门更希望得到同类的认同,因为他和自己一样,为故土所不容,放逐于荒野,与野兽和蛮人为伍。

    所罗门一定会上钩的,安格斯无比自信地想着,他猛力推开皮革帐幕,差点把站岗的吉利克推个趄趔,血腥味的空气灌入肺部,安格斯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战场,就在这座车营中央,成千上万的生命仿佛即将在他点燃的炉火中接受试炼,死去的都将重返大地的子宫。

    “吉利克。”

    “怎么,大人?”

    “看见这些营帐下的武士了吗?记住他们今天的样子,记住他们的强大,很快我们就要把他们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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