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蒿要事在身,谈了几句,告辞而去。

    秦施独坐凝神,将适才对话回忆一番,确定自己对答之中,无有纰漏,才缓缓踱步,来到院中,唤出赵云,细细询问今日在“困雪居”中所遇之情况——他听着赵云说到如何打败郝青陈矫二人,脸色神色凝重,长长吸了口气,聚在胸间,直至听到吕布说出那句“明日再来”,才将这口气缓缓呼出。

    “好,”秦施点点头:“这第一关算是过了!不过——”他将声音压低了,道:“我看郝陈二人,明日必有所为难。”

    “怕什么?”赵云道:“爹,他二人合攻而来,我也能应付得下。”

    秦施瞧着儿子这种英气勃勃,凛然无惧的神情,目光黯了黯,垂下脸来,心中微觉不妥。

    “爹,”赵云道:“面对吕将军,不能留力,每一分力气,都须使出来。”

    “你倒是不惧吕布,”秦施道:“此人眼高过顶,天下人难有,今日他对你如此表现,也是一句赞语亦无。”

    “他不发赞语,却决不是小瞧了我。”赵云极肯定地道:“爹,我必能让他收下我为徒。”

    “有志气!”秦施直了直腰,双眼睁得滚圆,道:“孩儿,你若能让吕奉先收你为徒,身份一变,地位登时不同。”

    赵云心中暗忖:“地位高低,倒无所谓,只须将我营斗之力激唤而出即可;我一成骑将,不靠吕将军,也能立下功绩。”一念至此,精神大是抖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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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嵩出了秦府,朝华雄府邸疾驰。虽是大灾之世,华府之气派,仍显耀非凡——但是府前侍卫,就有数十人之多;八个硕大无朋的赤纱萤笼之下,府门高愈一丈,褐漆透亮,宛若明镜;门前檐下,细细清扫,积雪全无。

    卫兵长远远见皇甫蒿策马而来,命卫兵分站两侧,将府门打开——华府守卫森严,皇甫蒿却能直驰而入,直达内厅,一路无阻。

    “皇甫将军,”华府的管家听见蹄声,亲自出迎,轻声道:“主公已到了。”

    皇甫蒿点了点头,飘身下马,在管家的带领下,快步而行,穿堂绕廊,来到东面的书房之前,管家微微眯目,曲起四个指头,缓缓在门上扣敲三下,待屋内传来咳嗽一声,才屏住呼吸,将门轻轻推开,低声道:“皇甫将军,请!”

    皇甫蒿踏进门,屋里董卓华雄,相对而坐。

    “必是在秦府中耽误了?”董卓皱了皱眉,道:“和秦施谈得如何?”

    皇甫蒿先答了一句“是”,从从容容地坐了下来,道:“谈得很顺利。

    董卓冷哼一声,道:“他二儿子秦岭,还有点用处,赶紧送去虎牢那么历练一番,看能不能成才。”

    “是!”皇甫蒿道:“等宋宪的安排。”

    “这个秦施——”董卓望着华雄,问道:“你看如何?”

    华雄脸上却一付又沉又冷的神色,如戴一张人皮面具,旁人全然无法从他脸色中瞅出任何喜怒——此刻他默然凝思,答道:“他一家在此,料也不敢有何异心。”

    “此值用人之际,若他在“跃骏会”表现出众,我自会升他为骏,”董卓忽然冷笑一声,道:“也不怕别人说什么‘外将乱入’!”

    原来董军中骑将甚多,而“五飞六驰十三骏”,当年为何进所亲自挑选,且制立“跃骏会”这个选拔赛事,规定参与者必须是董军内的骑将,归降的敌将,只能在立大功之后,才有机会参赛。

    而此次跃骏会,董卓下定决心,打破这个规定,制定出属于自己的骑将提拔系统。

    “何进那一套,自是迂腐至极,必须废除。”华雄道:“外将不入,兵力积聚之速,又岂能赶得上襄阳?”

    “是,”皇甫蒿道:“此时内忧外患,正该笼络天下名将,以壮军力才是。”

    说到“内忧外患”四个字,董卓脸色一沉,目光中杀气阴寒,沉声道:“他一反,李儒贾诩,必是随他反!”

    这句话皇甫蒿听来,极是震惊莫名。李儒贾诩,一乃军师,掌握绝多的董军机密;一是洛阳军第一谋士,奇谋诡计,天下一绝——这二人放手一搏,跟随何进造反,那后果岂是一个“祸”字能当?

    “主公,”皇甫蒿问道:“何出此言?”

    “他们的心思,瞒不住我!”董卓连连冷哼,摸着肚子道:“每次定计,你倒想想,哪次他三人的意见是不同的?”

    皇甫蒿凝神回忆,想起过往“洛阳六智”之会,每一次都是何进昂然发言,然后贾诩附和,李儒不痛不痒地提起反对意见,最后被何进和贾诩二人驳倒,过程虽大同小异,但确实十有八九,都是顺从了何进之计。

    “伯渊也是如此,”董卓恨恨地道:“都是何某人的应声虫!”

    “关键是他的计略是好的,李贾二人才赞同。”华雄头脑十分清醒,斯理慢条地道:“倒也不是说明李贾二人和张伯渊,都有反意。”

    “此言甚是!”皇甫蒿点头道:“若他的计略不好,伯渊必会全力反对,不会默默无语。”

    “全是如此,”忽然之间,董卓勃然大怒,抓起面前的水碗,狠狠震摔到地,怒道:“不愿得罪他!”

    “哐”地一声,碎片满地。门外的卫兵亦自然听得到这声音,董卓砸碗摔桌,大是常事——若此时进门收拾那一地碎片,正逢他气头上,难免被他一剑劈死,唯心照不宣,听若无闻。

    “息怒,息怒。”皇甫蒿道:“如今局势奇诡莫测,更是怒不得。”

    董卓摔了碗,脸上尽是委屈难言的神色,一口气缓了大半天,才道:“奉先如此,伯渊也如此,不速除此人,洛阳这一龙一凤,早晚要反!”

    华雄与皇甫嵩心中明白,害怕失去吕布张绣,才是董卓决意要除去“何大将军”的根本原因——一方面,自然是由于董卓极爱惜这一对将领;另一方面,若与何进一派的对峙,到了必须死斗破局的程度,起决定性因素的,或许就是吕布张绣这两个战力冠绝天下的骑营。

    董卓自傲之中,又有自卑——论文才武略,人格魅力,他自是无法与何进相比;论笼络人心的手段,更是远逊。“拖得越久,越是糟糕!”他叹了口气,道:“最怕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到时就算他不反,我也须拱手让位。”

    三人各自凝思,一时陷入沉默。此时门口传来管家的声音:“主公,军师到。”

    皇甫嵩一进府中,通行无阻,李儒一到府外,却须提前通报,二人在董卓心里亲疏之别,可见一斑。李儒踏步进屋,见到一地碎片,苦笑摇头,缓缓坐了下来。

    何进和贾诩不被邀请,张绣身在长安,“洛阳六智”虽有三人缺席,却照常议事。所议之事,乃是如何约束何大将军的势力。

    “就目前看来,愿意为何进出死力的,有三人——”华雄道:“高顺,樊稠,贺同。”

    高顺从当年从籍籍无名的一员小将,得何进一手提拔,步步晋升,成为洛阳五飞之一,两人关系密切;至于作为六驰之一樊稠,向来为何进心腹,已是公开的秘密;而贺同,则是何大将军身旁一个出谋画策的人。

    “而这三人之中,高顺与樊稠,军功卓著,只可压,不可杀。”皇甫嵩低声道:“唯有朝贺同下手。”

    董卓摸了摸肥颈上的肉,不置可否,眼皮一抖,忽然问道:“文丑如何处置?”

    “依我看,先拘禁一段时日,慢慢将其收服。”李儒缓缓道:“河北局势,混乱不明,此时施恩于文俊馀,异日放其归河北,令其一收河北兵势,转攻襄阳,便是一招妙棋。”

    董卓冷哼一声,肥臀移来晃去,调整坐姿,摸着肚皮道:“不!须将此人劝降,不肯降便杀头。”

    “要文俊馀记下恩情不难,”李儒微微摇头,道:”要他归降,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事。”

    “办不到也得办!”董卓盯着李儒,沉声道:“须想出个法子来。”

    “义真,”李儒沉吟一阵,朝皇甫嵩道:“赵子龙与文俊馀是什么交情?”

    “虽谈不上生死之交,却也肝胆相照。”

    “好!”李儒道:“就让他来劝降文丑。”

    皇甫嵩眨了眨眼,道:“赵云的性情,亦属刚强一路,只怕——”

    “我来和他谈。”

    李儒屈尊纡贵,欲对赵云施攻心之策,皇甫嵩唯有点头应是。

    “秦施年岁越大,活得越小心,风摆身腰,乃墙头草一株,”华雄冷冷道:“他这两个儿子,倒还有骨气。”

    “不错!”李儒道:“欲将令秦家握在掌中,须将他这两个儿子,一一收服。秦岭一营四骑,天资所限,终是三流骑将;赵子龙则不同。”

    李儒说出这番话,自然是从吕布口中,对赵云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对了!今日赵云在吕营中参训,”皇甫嵩道:“不知奉先对他评价如何?”

    “四字作评,”李儒微微一笑,道:“璞玉可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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