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虫破土而出,经过了悠长的潜眠。蛰虫本不该这个时候醒来,应该在数月之前,春雷始震的时候惊而出走,方为惊蛰。而如今,已是盛夏!这是一片荒草纵横的地方,常年在这里奔走的,有寒兔和野狐,还有盘旋天际的鹰隼。

    寒雁岭上,立着一个颂唱着,他唱着命定的歌谣,曲调摇曳生姿,“世间的喜怒哀乐纷呈,喜乐碎语我手,悲寂蔓延山头,吞噬由远而近,窥探寒蝉鸣休,世间的喜怒哀乐纷呈,喜乐碎语我手……”

    他的眼神时而灼灼生光,时而清澈悲凉,可不论灼灼还是清澈,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他的眼睛毫无热度,毫无对生的热度,毫无对所见的热度,这是一双炯炯的死了的眼睛。希望在其中沉溺沦陷,见到他的人第一眼都会在心底猛的大喊一声“疯子”

    他时而似乎渴血的猛兽,时而如同慈善的长者。而偏偏,你又看不清他的容貌,是大是小?是老是少?那张脸就在眼前,却让人看不清,记不得,仿佛随时都在变换,老三不愿再看,就连他,都不愿看那张脸。这不是送葬者的容颜,送葬者没有这么令人胆寒却看不出异样的容颜。

    那人颂唱完,凝视着天边盘旋的雄鹰,似乎在微笑。

    老三开口了,声音空洞:“老二老六老七已然准备就绪,海榆族与山宓族已处焦灼态势,阴阳幻灭宫宫主已被我等摸清,御灵净界已设伏。两仪相生教也已经布置就绪,老九回信,学院尽在掌中。”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眼中流露出悲悯,老三不愿再看,微微别过头去,他的瞳孔中映出那雄鹰的样子,随即眸子一凝,一抹残忍疯狂的宣泄,天边的那鹰断了线的风筝般飘了下来,已经干瘪,落地的瞬间,那人变成了一头鹰,人形的鹰,一声呖鸣,展开双臂嗖的一声盘旋上空,眼如鹰隼般犀利,盘旋了三圈,他收势降落,走到那死鹰的脚下,蹲下身子,爱抚般轻轻用手指划过鹰喙,奇迹发生了,扑棱一下,那鹰从地上翻腾起来,干瘪的身躯,漆黑的眼瞳,那人站起身,一招手,鹰拔地而起,落上他的肩头。

    他轻声哼着“喜乐碎语我手,悲寂蔓延山头,吞噬由远而近,窥探寒蝉鸣休”,他的眼中冰冷如刀,却又疯狂如鬼……

    孤寂藏敛日光就像厚重的帷幕,让整个阁楼中盛放悲伤,窗外是极大的雨,雨帘后的天幕是阴霾的画布,遍布着诡异的笑脸。屋中的壁炉燃烧着火焰,然而那火焰却没有温度,仿佛是一段没有温度的记忆。脊轩惶恐的立在这阁楼里,看到孤独的梦瑞捧着风声碑蜷缩在床头。脊轩环顾着这陈设别致的屋子,屋门是闭着的,他瞬间觉得这就是一个苍凉的废墟。脊轩向着秦梦瑞跑过去,梦瑞抬起头,紧紧攥着给她温暖的风声碑。她抬头的瞬间满眼的惊喜,却又在瞬间熄灭,脊轩看到她的瞬间,就止不住的难过,眼泪就大滴的砸了下来“梦瑞,我来看你啦!”可是梦瑞低头爱惜的看着风声碑,似乎没有听到。

    脊轩蹭上床头,“梦瑞,我来看你啦!”

    梦瑞依然低着头,脊轩不再吵她,静静的看着她,孩子凝望着孤独的孩子,自然生出孤独。

    秦梦瑞悄声的对着风声碑说话,脊轩凑近了听“如果……哪天我……连你都丢了,我还……剩下什么?”说的那么小声,那么小声。

    脊轩受不了了,他整张脸都在扭曲,泪水哗哗的流,他伸手想抱抱这个孤独的女孩,“咚咚咚……咚咚咚”底下传来了敲击声。吓了一跳,梦瑞翻身起来,高高捧着风声碑,下去镇那块碑。脊轩去拉她的手,却只拉到了孤寂的空气……

    脊轩醒过来的时候半个枕头都湿了,而他的眼泪还是在流,他翻身坐起来抹了一把脸,忍不住害怕的颤抖,于是一把把身侧窝中的小兽抱过来,小兽迷糊中睁开眼看了一眼脊轩,在脊轩怀中又翻身睡去!

    多么糟糕的梦!梦里梦瑞好像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女孩被孤独的困在古堡里,白天还在为策划以牙还牙对烛照和梅尹反击而兴奋不已,俨然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运筹一方的小大人,这才几个时辰就在梦里哭的和泪人一样,脊轩愤愤的咬牙抹光了眼泪,可越抹越多,人在哭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不抹泪还好,越抹越觉得难过。

    脊轩心想,若世上果真有那样一个地方困着梦瑞,他长大了一定会和劲旭耿迪烛照,骑着高头大马踏碎哪里,用长枪戳烂那古堡的门,越想越解气。这种情绪一直环绕着他,直到第一堂神乐课,才得到缓解。

    那是脊轩上的第一堂神乐课,这堂课上,脊轩理解了什么叫“天地生人,怀德抱术,各有所长”。在其他方面,脊轩感觉自己并无优于他人之处,入学以来,出事故最多的是他,被罚次数最多的,他和劲旭半斤八两,然而,当他抚摸着云翳琴奏出第一音的刹那,他出神了,灵川中荡出一股莫测的灵韵,裹着他飘飘然忘乎所以,那是云翳琴中自有的乐章,是属于他母亲的乐章,经由他的手弹了出来,成了不可思议的华彩,他的耳畔全是音乐,磊彻起来,足以撼动人心的乐律……

    第一次,脊轩看到了灵力,不,不是灵力,是生机,盎然勃发的生机,在尘埃中飘荡,在眼域中游走,一切,随着乐声无绪却自由的运转。

    紫禾长老的讲解声杂沓在乐声中,远而清晰,淡而醒神,全部弟子已全部停了下来,一边听紫禾讲授,一边观看脊轩弹琴,只有脊轩自己不知道。

    “琴弦张紧,故声音响亮。弦间距离远,故发声短促。琴弦长故有泛音。其中有远近,疏密之分,由于琴有洁静端理之性,和平之至德,故能感动人心,导引人情。琴合于大逆以理万物,可终日用之。”

    脊轩心头奏起的乐章远比手下奏出的还要繁盛,他觉察到凝灵海在被灵气洗刷,不断的扩展,渐渐有一把琴在其中汇聚成型,这琴在凝灵海中奏响,乐音宽和明朗,弘大润泽,忽然他眼前出现一处从未见过的陌生之地,远山隐在层云间,一道道灵泉从空中灌下,将他从头到尾洗刷了一遍。脊轩打了个激灵,心想这是何处……

    半晌,他才从入静中醒过来,他睁眼的那一刻,云翳琴忽然从他眼前飞了起来,“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白光,隐没在他的身体。所有人鼓起了掌,就连姜文广这样打小受教于名师的皇子,也满脸惊异。脊轩低头自视,觉察到灵川中漂浮着一把琴,正是云翳。他看向劲旭几人,烛照眯着眼翘起拇指,耿迪憨憨的对他笑,子骞和劲旭抱着胳膊,一脸“你小子给我们藏一手”的神情。紫禾对脊轩眨眨眼,示意他下课留下来。

    随后的半堂课,所有人都选了乐器,林烛照选了琵琶,劲旭是玉箫,子骞随着劲旭,选了玉箫的双生子——竹笛,耿迪自觉对音乐不通,选了只长风角管,呜呜呜的吹起来有模有样,琪真让人头疼的选了个鼓,咚咚咚敲的稀里哗啦。

    接着喧闹在所难免,乒乒乓乓敲锅砸碗的声音,啊呕啊偶野狼下山的声音,亏得这个叫“清乐冰漪”的神乐课教室变成了一座山坡,不至于让这些噪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爆炸。刚下课紫禾长老就争分夺秒的把这群砸锅卖铁的家伙赶出了教室,只留下寥寥数人,其中就有姜文广和脊轩。

    紫禾对脊轩道:“孩子,适才你超乎寻常的演奏,在神乐中叫‘洗琴’,那不是你弹奏出来的,而是这琴中封存于的乐章,但却与你骨血相恋融为一体。所以才在你初次摸琴的时候横空出世为你所奏……洗琴过后,你要重头学习琴技,但这封存的琴音,将在你日后为你的琴路保驾护航,你也许会在种种机缘巧合下时时奏出,那时,你要仔细体悟其中的琴道,记着,这是前人留给你的珍宝!”

    紫禾说完,又给姜文广几人讲了讲琴音乐声的变化,舒缓雅丽之琴音,金石相激之音声,如何做到疾徐中节,清和条畅。讲完这些,弹了一曲,才散了几人。

    脊轩受益颇深,心情大好,忍不住要飞奔去向师父崔尧臣表演,这一番演奏,却将那千呼万唤的《九华天启录》给勾了出来……

    注:

    【海榆族】:紫微域神秘种族,后文详述。

    【山宓族】:紫微域神秘种族,后文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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