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百姓们接受新事物并不容易,然而代券的发放通过劳工,便会容易一些。一则有利益在眼前,二则燕绥也真是没有银子可发工钱,劳工们不接受也只能接受。

    不过朱攸宁相信,当劳工们和他们的家属拿着代券去一家商铺买到货真价实的粮食和其他用品,他们就不会抱有怀疑了。

    正如朱攸宁所料想的,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一家商铺”门前就已挤满了来排队的百姓。

    因为朱攸宁提前就做了准备,是以开门营业的一瞬间,店铺里的伙计便分工明确的各司其职,她还专门安排了人手在外组织纪律,以免发生冲突和踩踏。

    如朱攸宁料想的,这些劳工的家眷一见代券真的好用,就果断的将之都换成了粮食。

    一时间,一家商铺的前门和后门,都有运粮车不断的来往。

    有穿着补丁摞补丁褂子面黄肌瘦的妇人满脸激动的将双手插在一斗糙米里,捧起了一大把糙米任由它们从指缝滑下,眼眶已经湿润了。

    “是真的粮食,没掺沙子,没掺别的,就是真真正正糙米!”那妇人激动的与身边的人说,“这,这粮食要比咱们去别处买的便宜三倍啊!仁义伯果然是大好人!”

    “真的吗?真的没掺假?”旁边有排队的妇人都凑了过来。

    “真的!你们都快些去,别错过了!我看他们里头还有其他东西,卖的都要便宜的多的多!”

    “真是太好了!”

    有百姓们聚在一起讨论,这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入了许多人耳中。

    如此一来,前来排队购物的人多的一条街都装不下,甚至还有些脑子活泛的,不死心眼儿的在商水县的一家商铺排队,而是去了临县的分号。

    反正,不论是在哪里,同样的商品物价也是相同的。

    一家商铺如今真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先前还不肯开门做生意,如今却是宾客盈门、人山人海。

    以何家、凌家和周家为首的当地的大户们看着都有些发蒙,一家商铺到底是想做什么?

    几位员外约上了当地的豪绅,再度聚集在了一起。

    “大家伙儿说说,这一家商铺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货不高价卖,偏要便宜出售,难道他们是做善事?”

    “我看一家商铺就是来搅合的,现在有一家商铺在,那些劳工家里人想买什么都去一家商铺,我们家的米行门前都快结蛛网了!”

    “我们也是。一家商铺这次可不是一般的搅局。”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众人的意见前所未有的统一。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一家商铺将客源抢走了不说,还在百姓心里树立了形象,将他们这些店铺都比成了黑心鬼儿,他们往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何员外道:“大家也不必惊慌,十万人的家眷来买粮食买货物,我还真不信一家商铺支撑的住。即便支撑的住这个月,那么下个月呢?哪里来那么多的粮食让他们来卖?等他们没有粮食拿的出来,而那些百姓寄予太高的希望时,一家商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何员外说的有理。”凌员外点着头,想起一家商铺门前的盛况,心中就越发的烦躁起来,“这一家商铺太过狂妄,有个自食恶果的未来也不算过分。咱们这些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还没怎样,一个外地来的便想在这里称王称霸了?莫说一个小小的一家商铺,就是仁义伯,这还是他的封地呢,不是也照旧要被压制?”

    众人都在点头。

    周员外压低声音道:“我听认识的人说,去年人仁义伯可是被收拾的就收到了五两银子的税款。”

    几人闻言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黄口小儿,不过是个商人出身,就运气好做了侯爷。自己都已满身的小辫子还出门招摇,这不是等着做箭靶子?那些朝廷命官一个个高贵的很,难道还能看得起商人出身的伯爷?他会吃瘪,那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这个一家商铺也不知和燕伯爷是什么关系。竟然能如此仗义,拿出那么多的代券来给劳工们开工钱。”

    有人笑的特别猥琐:“燕伯爷生的那个模样你们难道没见过?说不定,一家商铺的老板是个深闺寂寞的孀妇呢,仁义伯只要会笑会陪着吃酒,再多些个耐心陪伴几日,就换的来这些了。”

    如此粗鄙的话一出,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早看不惯那小子娘们兮兮的样子。如今等着看他吃瘪这出戏,等的我都没耐心了。“

    “怕什么,只要咱们该运作的就积极运作。害怕往后没好戏看?”

    众人闻言,再度愉快的哈哈大笑。

    燕绥与朱攸宁却不在意外人如何去想。

    自从朱攸宁提出以代券来支付劳工的工钱,他的心情就一直处轻快愉悦的状态。尤其是每每去一家商铺的后院见到朱攸宁专心致志的听下面是掌柜回话,坐镇商铺处理任何突发事件时那一心一意的模样,燕绥就从心底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甜意,好像呼吸时空气都是香甜的。

    而有了工钱,劳工们做起事来也更加认真努力,工程进行的十分顺利。

    春汛如去年称水预测的一样,来势凶猛。

    但因修建堤坝稳固扎实,速度也快,虽有几处有所松动,但因修补的几时,好歹是没有出什么乱子。

    燕绥整日在堤坝上监督工程,有时洪峰来袭,他甚至露胳膊挽袖子的亲自上,和那些劳工们一同用身体来支撑堤坝。

    劳工们的工钱丰厚,最近家里婆娘都去一家商铺买粮食,家里囤了足够的粮食,心里都有了底,甚至还能扯上些尺头做一身新衣了。

    大家对衣食父母都很感激,如今燕绥又如此平易近人,与他们吃在一起,一样的劳作,人心都是肉长的,许多人从前对燕绥这等贵族阶级还有仇视和疏远,如今这感觉也淡了。

    如此过了一个月,待到次月再度发工钱时,发的依旧是代券,但是劳工们已经不觉得这是燕绥在应付了事了,他们心里反而觉得非常开怀,甚至面对城中其他的百姓和本地住户时,还无形之中有了一种优越感。

    因为他们这些劳工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

    他们可以用代券在一家商铺买粮食,买各种所需用品,买春耕的农具,买所有想买的东西。可是县城中其他的百姓却不行。

    因为他们没有代券。

    甚至有许多人,已经开始想尽办法削尖了脑袋想去工地上做劳工赚代券了。

    燕绥忙了一个月,又晒黑了不少,人显得也壮实了不少,整个人完全从原来的那种宛如谪仙温润如玉的形象,转变成了一个棱角分明俊朗的硬汉。

    难得偷闲,燕绥带着燕管家和燕飞,来到一家商铺后院里找朱攸宁讨杯茶喝。

    朱攸宁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男装,头发整齐的挽在发顶。

    她这么打扮,倒不是为了装作男人,完全是因为穿男装轻便一些,不必顾忌太多,她跟着顾恩师学了规矩,只要一穿上女装,根扎在骨髓里的仪态便要端出来,她自己都控制不住,与这些店铺里的伙计们和掌柜们相处时,难免会觉得有些障碍。

    还是现在这样方便一些。

    朱攸宁端着茶壶,给燕绥斟茶。

    “你现在的模样,简直与我刚认识你时变了个人。你家里人若是瞧见了,怕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燕绥吃了口茶,摸了摸脸上略微生出的胡茬,又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拱拱手道:“朱小姐这是嫌我邋遢了?没办法,我这会子甚至觉得头发里都还有沙子呢。”

    朱攸宁听的哈哈大笑,“环境所致,有什么办法。”

    燕绥见她笑容爽朗开怀,自己都被感染了好心情,“是啊,对了,我今日来还有事要问你呢。”

    “你说?”朱攸宁坐会原位,挑眉看着他。

    燕绥道:“你这里粮食的库存可还够吗?我刚给劳工们发了工钱,估摸着他们还会继续来买粮食的。”

    朱攸宁笑着点头,“的确,粮食能给人带来安全感。我库存的粮食嘛,说实话,已经不多了。禁不起十万劳工来买的。”

    如此直白的一句大实话说出来,引得燕绥微微蹙眉,燕绥身后的燕管家和燕飞都一瞬间变了脸。

    燕管家急切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可还都记得上个月这些劳工和家眷们来采购时的盛况,不说别的,就单说铺子里的伙计,忙的都快晕过去,吃饭有时都顾不上,朱攸宁给大家一律都涨了工钱。

    那种人山人海的场面,是要聚集多少人在一家商铺?

    如果一家商铺拿不出银子来,他们的店铺怕不是要被人给踩平了!

    燕管家心里所想的,也正是燕绥担心的。

    他忧虑的问:“可有解决的办法?要不我想法子去运粮来吧。”

    朱攸宁挑眉笑道:“运粮?你搁哪运呢?从外地到此处,运送的费用,人吃马嚼的需要用多少钱?路上的损耗要多少?再加上从中有人坐地起价,你这次粮食运回来,咱们买卖可都要赔本了。”

    燕绥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可是买卖赔本了,也比百姓们真的踏平咱们店铺来的好。若是发生暴动,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朱攸宁猫儿一般的大眼笑的完成了两弯月牙,“这个运送粮食虽然不大靠得住,但是我想着,这次他们应该不会再继续买粮食了。”

    燕绥奇怪的问:“为何?”

    朱攸宁道:“上个月给他们发的是连续两个月的工钱,你给他们的工钱又是特意涨过的,而去售出的粮食是平价的,这就导致所有的宫人买粮时都能用更少的银子买更多的粮食。

    “如此一来,家家户户的粮都多的放不下了。这个天气潮湿的很,那些粮食怕不是要受潮?”

    “是这样,可这与咱们的生意何干?”燕绥一时间没想明白。

    朱攸宁笑道,“你想啊,拥有代券的劳工家属们人人家里都有余粮,他们自个儿又吃不完,他们会怎么办?要知道当地可还有许多寻常百姓家想买粮食都买不到呢。”

    朱攸宁说道这里,燕绥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他点了点头,笑道:“九小姐真聪明,的确是如此,一家商铺不与寻常百姓做生意,寻常百姓买粮还要按着‘一贯钱加上打赏’的规矩来。这样他们买来价格是非常高的。

    “这些百姓早就羡慕能够用代券的人,羡慕比他们买粮食时更低的价格。所以那些家属家里吃不完的粮食,未免放着返潮,必定会拿出来卖给寻常百姓的。

    “只要比咱们一家商铺卖的稍微贵一些,都会有人一窝蜂的去抢购,因为就算这些家属们狮子大开口,价格也肯定要比他们这些人原来生活时便宜的多。”

    “正是如此。”朱攸宁笑道,“我猜想,一旦有劳工的家属有吃不完的粮食出来买,那么就必定又很多的百姓会跟着买。这就会导致整个地区所有的粮商都要跟着降低价格。

    “商人嘛,最怕的是自己的货物没人买,他们若想有竞争力,就必须将价格降到与老公家属们所售差不多的价格,或者与咱们一家商铺差不多的价格。到时整个市场的物价就彻底平衡过来了。”

    燕绥忍不住抚掌道:“正是如此。而且那些劳工的家眷们一旦担心粮食吃不完会受潮,这个月的工钱就应该不会继续执着于买粮了,而会去买一些其他家中需要的东西。”

    “正是这样,”朱攸宁笑的像计谋得逞狡猾的小动物,“我想到下个月你再给他们开月钱的时候,市场上物价就平衡了。再不会有狮子大开口的加价存在。”

    燕绥望着朱攸宁时,眼神中充满了赞赏和佩服:“所有人说下棋时走一步看十步已经是难得的高手,可是到了你这里,却是走一步就已经看清楚全局。你在做第一步计划时,是不是就已经想到了现在的情况?”

    朱攸宁大方笑道:“差不多吧,现实总是与构想相差一些,但是也差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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