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傅五郎意欲回到苏州府去,听说韩蕊不同意,夫妻俩大闹了一场,傅五郎娘亲温氏前去劝架,竟然被韩蕊推倒伤了腰,卧床不起。
    傅二夫人提起此事就觉幸灾乐祸。原本她们妯娌之间都捏着一把汗,恐怕韩蕊进府之后不好相处,哪知道傅家五夫人从成亲之日就一直忙着夫妻内战,压根没功夫枪口对外。
    韩蕊以郡主的身份嫁进了国舅府,新婚之夜夫妻俩就争执了起来,后来听五房里的小丫头们传出来的话,似乎事关一把匕首,夫妻俩差点举刀相向。而燕喜嬷嬷则隐约透露,郡主似乎不愿意让五郎近身。
    傅五郎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只道她愿意守着就守着。
    此后国舅府里竟然是无一日安稳的,但凡五郎与五夫人见面,总少不了一顿好吵。时间久了,旁观的四位妯娌齐齐松了一口气,不再怕战火波及到自己身上,便都将这当做国舅府里的日常娱乐。每日起床都要听一听丫环们传来五房的小道消息来解闷。
    以前傅二夫人不得婆母欢心,但如今傅老夫人对韩蕊简直可以称得上厌恶。
    进入三月里,温姨娘的身体好些了,傅五郎便带着家仆前往苏州府,将韩蕊留在了国舅府。此举正合韩蕊之意,她原本就不情愿嫁给傅五郎,他不在身边更好。
    不过永宁公主听到此事十分不满,原本是想着将傅五郎叫回公主府痛骂一顿,傅五郎早已经离开长安。而温氏身份低微,便只能在皇后的春宴上对傅老夫人发难。
    “年轻的夫妻还未生嫡子怎的就分开了呢?”
    傅老夫人对于将国舅府后院闹的鸡犬不宁的韩蕊压根没有一丝好感,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回道:“公主殿下只当是我这做婆婆的从中做梗,不让他们年轻夫妻团聚。为这事儿我头发都愁白了,五郎是幼子,被我惯坏了,成亲当夜也不知哪里得罪了郡主,郡主死活不肯让五郎近身,后来更是夫妻分房而居。五郎也想带着郡主去苏州府,只是郡主气性也大了些,不去苏州府就算了,竟然将温姨娘推倒在地。温姨娘休养了一个月,前儿才下床呢。”
    永宁公主熟知女儿性格,只当她看中了傅五郎才闹着要成亲,哪知道成亲之后竟然还不消停,如今当众被傅老夫人打脸,又见隔壁桌上胡娇唇边的笑意一闪而过,认定了她是在看笑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有心要闹傅老夫人一个没脸,不过想到女儿还在国舅府,闹的太难堪韩蕊在婆家不好做,竟然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也真是难为她这当娘的一片慈心了。
    皇后高坐首座,听到嫂子跟小姑子斗法,也只能装没听到,为了转移注意力,直接招呼胡娇:“许夫人许久不曾进宫,本宫记得你家长子似乎到年纪了。”
    胡娇与永宁公主乃是死对头,别处基本不太容易遇见,但皇后的春宴上却狭路相逢。永宁公主守孝三年,出来就发现胡娇地位水涨船高,竟然已经与傅老夫人以及崔老夫人并肩了,若非是她自承晚辈,皇后的春宴上非要坐到傅二夫人那一座去,恐怕连首席都坐得。
    她的注意力便暂时被胡娇给引了过去,只见胡娇盈盈起身,道:“年纪是到了,只是尚未觅到合适的小娘子。这事儿也只能看缘份了,不过有晧哥儿一起,臣妇家的儿子倒还可以拖上一阵子。”
    提起崔皓,皇后脸上的笑意便浓了许多:“晧哥儿无法无天,谁家小娘子敢嫁给他啊?!”却是一副疼爱的口气。“也只有本宫得闲了,豁出这张老脸来给皓哥儿寻个媳妇儿了!”
    傅二夫人立刻顺杆爬,向皇后表示谢意,顺便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场中的紧张尴尬的气氛。
    皇后上次春宴,替齐王蜀王做媒,收到的效果良好。此刻重起话头,但场中官眷已经换了一茬子,倒也有留下来的,便提起这话头:“皇后娘娘上次做媒成就了好几段美满姻缘,我们家的小子还盼着娘娘哪天开春宴,也好沾娘娘的光,得一门美满姻缘呢。”
    有不少贵妇人起哄,皇后便道:“待御花园里的莲花开了,再开宴也不迟。”
    哪知道这也成了闲时畅想,竟未能成。
    皇后的春宴过了没几日,许清嘉便收到一纸密信,竟然是多年未曾联系过的高正亲笔所书,派来的也是高家的家仆高义,乃是当年高家的老人,一直跟在高正身边的心腹人。
    许清嘉拆开信一看,脸色顿时凝重了。彼时胡娇因听到云南郡高家来人,心中高兴,也到了前院书房,进门就被许清嘉的神色给吓住了。
    她已经许久不曾瞧见过许清嘉这副神色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高义已经被人带下去洗漱用饭了,此刻书房里只有夫妻二人,许清嘉也不避讳胡娇,将手里的信递了给她瞧。
    胡娇读完了信,神色亦是大变:“……这事儿难道是真的?”
    高正信中写道,因近年吐蕃已向大周俯首交好,边疆再无战事,营中武将在秋冬多有狩猎活动,顺便巡视边疆。去岁年冬他与崔泰崔五郎六郎等人在边境线上巡守,打猎之时误入一处村寨,竟然发现一处私自开采的银场。
    当年朱庭仙获罪便是因此而起,高正还被牵连入狱,正是崔泰审理此案。不过朱庭仙嘴死紧,将所有罪责死扛,临死都未曾将背后之人吐出来。
    崔泰带着他们将银场主事之人活捉,多番审理,那主事之人竟然道他们乃是太子的人,就连本地县令也是默认此事,并且从中给予方便的。
    这结果令崔泰也心惊,他与宁王交好,自然会暗中传递消息。高正考虑到许清嘉如今所处的位置,听说又极得太子信重,所以才暗中写信给他,及早提个醒。
    银场的那些人如今还被崔泰暗中扣押在定边军大营,未曾与地方官员通气,这件事从上到下都透着诡异,就连崔泰也不得不防。
    此事胡娇当年有份参与,没想到多年之后竟然又爆出了这种事情,她握着许清嘉的手,深感自己智商不够,这等政治游戏完全玩不来,只能叮嘱他一句:“一切小心!”
    夫妻二人紧握着手在书房里沉默,最后还是嚷嚷着肚子饿的许小宁闯进来打破了一室静谧。
    改日许清嘉上朝,遇到崔旭老大人,便暗中观察他神色,见崔旭似乎精神不振,等散朝之后特意与他并肩而行,旁敲侧击:“崔大人近日可收到令郎家信?”
    崔旭长子崔群乃是许清嘉同年,还喜获状元,如今亦在地方任职,听说官声很是不错。次子崔泰在军中多年。崔老大人神色微动,却打着哈哈道:“老夫忘了,许大人与犬子竟是同年呢。待他回京述职,一定让他去府上拜访。”
    “我说的是府上二郎,老大人想岔了。”
    “二郎……二郎在边疆啊。”崔老大人其实最近都快将头发愁白了。他接到崔泰家信,就悄悄将此事按了下来,但这种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时。
    说句不好听的,太子乃将来的天下之主,就算是他在整个云南郡私设几十个银矿也没关系,但前提是他已登大宝。
    但在今上掌权之时,这行为就非常严重了。
    如果今上正值盛年,崔旭完全可以将此事上报,由今上处理。但他们这些几乎天天与今上相对的臣子却不难发现,今上这两年间身体江河日下,年后有好几次在紫宸殿议政,几名重臣正各抒已见,今上却小声的打起了呼噜,吓的众臣屏声静气,只等他醒来。
    许清嘉见崔老大人装傻,便意味深长道:“老大人也知我当年在云南任职十多年,云南郡但有什么事儿,我大略也有耳闻。”这事儿急的不应该是他,其实他大可以装不知道,着急的理应是手中握着人质的崔泰。
    如今这人他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跟捧了块烫手的山芋一般。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崔老大人见许清嘉要走,忙招呼他:“许大人留步……”
    许清嘉却快走几步,恰赶上了太子宁王一行,还朝崔旭道:“老大人慢点。”
    崔旭见他已经跟着太子走了,只错了半步,便只能放慢了脚步,与后面的傅温同行。
    没过两日,宁王带着武小贝登门,眼看着许家门房与武小贝打招呼,这小子熟练的吩咐仆人请宁王去前厅,自己却往后院而去,便觉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父王稍等,我这就去后院去瞧瞧。”
    许清嘉才回府不久,刚刚洗漱完毕,吃了两口点心,喝了杯热茶垫垫肚子,准备去前院书房处理公事,就见武小贝径自闯了进来,拉他去前厅,只道宁王来了,欲与他一叙。
    许清嘉与胡娇交换一个眼神,都想到了宁王登门的原因。
    宁王与许清嘉一碰头,话也不多说,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许清嘉:“许大人且看。”
    许清嘉打开一看,正是云南郡私设银矿之事,崔泰给宁王的手书,如今却是向老上司请教此事该如何处理。
    “许大人觉得此事可与太子有关?”宁王思来想去,他若是将此事捅到今上面前,保不齐今上会以为他按捺不住要夺大位。他若是前去问太子,太子也说不准会这样想。而此事太过隐秘,若是交给攀附在他门下的那些官员,谁知道事情会不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唯独许清嘉出面比较合适。
    许清嘉倒是不想当这出头的椽子。他官做到这个份上,就算有一腔热血,也学会了审时度势谨慎行事。
    “殿下的意思是让微臣前去质问太子殿下?”这是拿他当枪吗?
    宁王苦笑:“本王倒是自己想去,可是我去合适吗?”他生性豁达,如果说少年时代曾经自请离开长安戍边,还只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那么后来的无数个铁马金戈的日日夜夜里,那些不败的战绩成就了一个男人终身无可替代的荣耀,即使是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他仍旧不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而后悔,甚至隐隐生出一种庆幸来。
    庆幸他这大半生没有一直纠缠在长安城这趟混水里,营营苟苟,而是见识过了最美的比宝石还要蓝的天空,比美酒还要清冽的空气,比花儿还要纯朴的百夷少女的笑脸,毫无机心。
    甚至,体会到了柔肠百结辗转反侧。
    “……或者,此事与太子无关,而是国舅的意思?”
    宁王的话让许清嘉眼前一亮,“这几日微臣也这样想过。以前太子体弱多病,除非太子是装病,否则哪有精力将手伸到云南郡去?”
    “太子打小身子就弱,一直拿汤药当水喝长大的,装病不可能。况且前些年他被排除在朝政之外,就算有心伸手,也只能通过国舅。本王只是想弄明白,此事是太子示意还是国舅以太子的名义私下行事。”若是太子如此有机心,那么他与国舅的甥舅陌路就值得宁王深思了。
    他如今位高权重,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当夜,许清嘉在书房坐了一夜,并未回房去。胡娇自听得宁王前来,便知没什么好事,只半夜让冬至往书房送了一碗鸡汤面,以及两碟小菜。
    小寒与永禄在去年冬天已经成亲,开年就有了,吐的死去活来,如今还在养胎,她房里便留了两个大丫头冬至与秋分侍候着。
    第二日没有早朝,许清嘉连户部也不去了,一大早就去东宫求见太子。
    太子在书房里见了他,见他这匆忙模样,便打趣到:“大清早的许尚书这是遇见什么急事了跟火烧眉毛似的。”
    许清嘉见他面色有几分苍白,似有劳累之象,愈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直挺挺就跪了下去,倒将太子吓了一大跳:“许尚书这是做什么?可有为难之事?说出来本王或者能帮你。”
    “微臣听闻有人在外面破坏殿下声名,一夜没睡,一大清早就来求见殿下。”
    “有这等事?”太子虚扶了他一把,但许清嘉却不肯起来,只觉得此举形同赌博,赌的全是他这几年与太子君臣相处之时了解到的太子的品性,赌太子不是那等诡诈之人。
    许清嘉缓缓起身,抬头直视太子,一字一顿道:“有人在云南郡私设银场,打的是太子殿下的旗号,被人发现了,扣押了起来。”他也不说被谁扣押了,只将重点讲出来,紧盯着太子神色。
    太子脸色瞬间煞白,“是谁?是谁?”从来温雅之极的人竟然连声音都高了,十分激动,“是谁这么大胆?”瞧着神色,竟然不似做伪。
    许清嘉一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晃晃悠悠落到了实处。
    过得两日,散朝之后,宁王与太子也不知为何吵了起来,引的散朝的官员皆远远观望,不敢上前。宁王似乎气的狠了,丢下一句:“本王在长安城待够了,既然皇弟看为兄不顺眼,那为兄回百夷好了!”说罢拂袖而去。
    太子似乎没想到宁王竟然能说出这句话来,朝着宁王的背景也冷笑一声:“我就等着你去云百夷!”
    兄弟俩似乎都气的够呛。
    齐王与蜀王来劝,太子还余怒未息:“一根肠子通到底,他懂什么?竟然就想对本王指手划脚!”
    这话落到傅温耳中,正中下怀,凑到太子面前去劝:“太子跟宁王一个粗人计较什么啊?!”
    太子似乎也颇为同意国舅这话,竟然还同国舅闲聊了几句才回东宫去。
    当日傅温回到家中,心情甚美,还令房里的小厮烫了壶酒来喝。
    正想到高兴处,却听得后面喧哗之声,有个声音一叠声的叫道:“既然婆婆不公,我便请公公做主!”却是韩蕊的声音。
    傅温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自韩蕊嫁进来之后,国舅府后宅就没一刻安宁的,偏生这一位身份比较高,傅老夫人也不想打压的太狠了,让永宁公主脸上不好看,因此只有尽量安抚。
    但韩蕊从来就不是消停的性子,你安抚她,她还当你怕了她。又因为傅五郎与她至今不曾合房,傅五郎自回到苏州之后,就连家信也不曾往回写过,府中仆人暗底里都嘲笑她空有虚名儿,也不知道傅五郎在苏州府如何的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呢。
    说不定五夫人没跟着去,倒正中五爷下怀。
    这话传到韩蕊耳里,她一想果然如此,就又闹将了起来。在府里看到仆人都觉得仆人是在笑话她,好几次向下仆动手,闹的十分难看。
    原本她与傅五郎就一点夫妻情份都没有,她也不计较傅五郎在外面左拥右抱,反正与已无涉,但被国舅府家仆在背地里笑话就让她不痛快了。
    傅老夫人叫过去才说了她两句,她就闹起来直奔前院书房,要寻公公评理。
    傅国舅的好时光到底让这个儿媳妇破坏殆尽。
    宁王回府之后果然吩咐仆从收拾行李,要去百夷。
    宁王妃如今与宁王感情十分淡漠,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扑到了曜哥儿身上,只盼着曜哥儿出息。但似乎宁王对曜哥儿并无什么期待。她也曾暗暗伤心,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捍卫曜哥儿的世子之位,听得宁王要去百夷,当下五雷轰顶,带着曜哥儿忙忙来劝。
    “如今边陲无战事,夫君去百夷做什么?”
    “长安气闷,去百夷走走。”
    听到他只是去百夷走走,而不是长居不回,似乎也没拖家带口的打算,宁王妃总算松了一口气。方才她还当宁王要带着全家同行呢。
    宁王答完了才回过味来,立刻去瞧妻子,见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似乎躲过一劫,心中微黯,却也不无嘲讽的想到,他原本就能期望妻子与他生死相随。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生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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