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圆。

    雪中,埙声渐至。

    乌云渐退,漫天繁星璀璨。

    吹埙的是个少年人,约莫二十出头。

    坐在枝梢之上,黑发如瀑,披散在肩。

    手中那支古埙,在月下隐隐发出淡淡紫芒,莹莹流转。

    少年身旁,并肩坐着一个女子。

    “柳小凡,你,究竟是谁?”

    沉默许久,采莲姑娘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

    埙声,戛然而止。

    轻叹一声,柳小凡将手中的那支古埙收入怀中,笑了笑道:“我是柳小凡啊,掌柜的,莫不是睡傻了?”

    她将脑袋轻轻靠在少年肩头,双眼微微阖起,喃喃道:“那么我呢,我又是谁?”

    “你呀,可不就是南枝城里,最贪财,医术最棒的小医仙,采莲大掌柜的!”揉乱了采莲姑娘柔顺的发丝,柳小凡轻声一笑,尚不及不及采莲姑娘有所反应,抬手便揽住那纤细腰肢。

    纵身而起,直入云端。

    “柳小凡,你疯了!”待回过神,才恍然发觉自己倚靠在少年怀中,却是离地万尺,似在逐星赶月。

    两个人脚下,不过一柄七尺青锋。

    赫然正是柳小凡平日间最宝贝的那柄‘破烂’铁剑。

    剑气纵横,劈开了云月,如同一道流星。

    “怎么?掌柜的,莫不是害怕了?”嘴唇微扬,柳小凡环在采莲姑娘腰间的那只手轻轻收紧,脚掌轻轻一踏,铁剑再次腾升而起,掠入层层云端。

    “你肯定是疯了!”采莲姑娘想要挣扎,不由想起是在万丈高空,哪里还敢乱动分毫,任由身后混蛋柳小凡抱着,不由羞恼道:“柳小凡,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话音落,不觉羞红了脸。

    “知道啊!”柳小凡呵呵一笑,认真道:“可我从来都没有将掌柜的当作女孩来看待,又怎会有男女授受不亲一说。”

    “你……无赖!”

    采莲姑娘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银牙紧咬,从口中蹦出不过寥寥三个多少有些有气无力的字来。

    对于柳小凡,她向来是束手无策的。

    “好了,掌柜的,不逗你了!”收起笑,柳小凡难得变得正经起来,将下巴磕在采莲姑娘脑袋上,轻声道:“趁着天色还早,带你回南枝城转转瞧瞧,然后,我们便是该走了。”

    “走?要去哪里?”采莲姑娘微微一怔,歪过脑袋,小声懦懦道:“我答应了陌离姐,要替她守好听雨轩等她回来的。”

    “可是,你病了…”

    柳小凡轻声一笑,抬手一挥,铁剑徐徐落下,恰是落在南枝城前。

    松开了采莲姑娘腰肢,当先向着城中走去。

    不过迈出了徐徐两步,便又停下了脚步,“等你病好了,我便答应你一定带你去北海国将你的陌离姐找回来。”

    采莲姑娘看着柳小凡的背影,莫名有些心疼。

    这样的感觉,以前可不曾有过。

    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心脏轻轻噬咬。

    疼,且失落。

    说不清,道不明。

    没来由的,总觉着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柳小凡,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隐隐约,采莲姑娘有所猜测,却不敢去印证,只是怔怔看着身前那道偷偷看了两年,依旧不觉得厌倦的背影,轻咬嘴唇。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轻柔。

    恰好,能落在少年耳旁。

    “你呀,总爱瞎猜瞎想!”柳小凡转过身,笑容灿烂,不过一步便是站在了采莲姑娘身前,抬指轻轻点在采莲姑娘额头上,“不过是带你去巫岭找一位先生寻医问药,兴许会离开许久,哪里会有什么事情要瞒着你?”

    说完,柳小凡似笑非笑,打趣道:“我说掌柜的,你该不会真的有被迫害妄想症?还是当真如古人说的一般,女儿心最是海底针?”

    “可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采莲姑娘将信将疑,抬手拍落了点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指,小声嘟囔道:“不然,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掌柜的,说话得凭良心!”柳小凡不乐意了,一把拽过采莲姑娘袖子,将那只软若无骨一般的小手捏在掌心,一边向着城里走去,一边撇嘴抱怨道:“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在你的听雨轩里又是当牛,又是做马。任劳任怨,还不拿你一分工钱,敢情落在你眼里反倒怪起我从前对你不好?”

    “任劳任怨?”采莲姑娘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偷偷掩嘴道:“是谁,当初在我听雨轩里吃霸王餐不肯付钱的?又是谁,当初赖在我听雨轩门前哭着闹着求我收留的?”

    柳小凡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掌柜的,你都说了,既然是吃霸王餐,哪里还会有付钱的道理。还有,当初我可是说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是你自己不乐意要的!”

    “是啊!那个时候的你可真是个无赖!”采莲姑娘偏过头看着身旁少年的那张颇为好看的侧脸,轻笑道:“柳小凡,你知道么!当初我可是被你吓坏了,大半夜的,莫名私闯民宅不说,还闯的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无赖!”

    采莲姑娘越说越气,忍不住冲着少年翻了一个大大白眼,叹气道:“柳小凡,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好多钱啊!”

    “也说不定是我欠你的呢?”柳小凡呵呵一笑,轻轻捏了捏握在手中的那只小手。

    然后,停下了脚步。

    侧过身,蹲下了身子。

    采莲姑娘看着少年,有些不解道:“柳小凡,你要干嘛?”

    “雪天路滑,掌柜的,我看还是由小的背你入城可好?”说完,柳小凡又补充道:“可别多想,不过是怕你摔着了,没人付我欠着的工钱。”

    “算…算了,怪难为情的。”采莲姑娘只觉脸颊微微发烧,多少有些口是心非,话才出口便不由有些后悔。

    “掌柜的也会害羞?上来吧!”柳小凡不由分说,轻轻一拉,便将采莲姑娘一把背起,“呦呵!可真是有些沉呢,快赶上小猪了!”

    “你才小猪呢!赶明个就被人抓去杀了吃肉!”

    把头埋在柳小凡背上,采莲姑娘嘟囔着还嘴。

    风掠过两人衣袂发梢,香味萦绕了一路。

    两个影子相互交叠,在月下拖得悠长。

    道上,铺着厚厚一层白雪。

    趴在柳小凡背上,莫名觉着心安。

    明明是第一次这般,可采莲姑娘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恍惚间,脑海里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观花。

    ……

    浩瀚大湖,漫天大火。

    有一白衣少年挡在自己身前,执剑欲战天下。

    剑出,剑落。

    剑落,剑出。

    血洒白袍,恍若不觉。

    合纵,一人独战二十七人。

    须臾,身上白袍便被鲜血浸透。

    对面,为首的是一中年文士,儒袍高冠,纸扇在手,淡定而从容,道:“姜家小朱雀,念在你先祖面上,我不为难你,你走吧!为了一个小小花妖,把命丢在这里,可不值得。”

    虽负了伤,连握剑的那只手都隐隐颤抖。

    明明已是强弩之末,但少年却笑得依旧那么轻松。

    看着身前渐渐逼来的二十七个青衫剑士,少年嘴角微翘,“我不知你们封妖宗的规矩,但我只知道一个道理,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谁要伤她,我便杀谁!”

    她躲在少年身后,看着他身上道道伤口。

    有几道,深可见骨。

    啪嗒,啪嗒!

    “姜小虫,你快走!不要管我!”

    不由泪眼模糊,好几次想要冲出却被少年抬手拦在身后。

    恍惚间,她听到他说:“死丫头,你难道没有听到我说么?安下心来,谁要伤你,我便杀谁!”

    说完,少年不由笑了,以袖袍轻拭手中染血长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饿了,想吃你包的五彩元宝饺了!那苦味,至今都不忘不了…”

    话音落,他再次执剑而出。

    “吼!”

    剑吟,有如龙吟。

    此剑名诛仙,上可诛仙。

    剑气纵横,大湖之上,浪焰翻腾。

    封妖宗诸人一时无人可近少年身。

    随之,龙胆银枪出匣。

    不悔天枪,枪出无悔。

    纵然战至疯狂,终归力有尽时。

    “封妖宗?不过如此!”

    少年半跪在湖面上,依旧嘴角带笑。

    此刻,封妖宗二十七人,仅三人立于湖面之上。

    “徐长老,我们…”

    “杀!”

    儒袍文士面色阴晴不定,看着少年。

    那小花妖竟是身负九凤之命,于封妖一脉不容有失。

    许久,终是艰难吐出一个‘杀’字。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封妖宗门远在海外。

    杀了姜家少年,大不了远遁而去。

    此生,不再踏入九州就是。

    就算强如大夏姜氏。

    想来,亦是奈何不得。

    思量间,杀心已起,覆水难收。

    ……

    一幕幕……

    陌生,熟悉。

    熟悉,陌生。

    回忆到了这里,便是戛然而止。

    睡意袭来,又要沉沉睡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采莲姑娘轻声喃喃道:“姜小虫…”

    声落,只觉头痛欲裂。

    “姬…姬小月,你想起来了?”

    柳小凡,或者说是姜小蛮,如遭雷击,浑身一颤。

    “姜小虫,这两年,我好想你。”小姑娘点点头,乖巧地趴在少年背上,脸上的酒窝一深一浅,泪水大颗大颗落下,声音很低沉,“想起来一些,可我怕再睡着,等醒来,又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真是个傻丫头。”姜小蛮轻声一笑,眸里升起水雾,在月光中埋下头去:“别怕,一切都有我,我一直都在啊!”

    “嗯!”小姑娘甜甜一笑,轻轻拽了拽少年发丝,“姜小虫,我就睡一小会儿。等到了城里,你一定要记得唤醒我!”

    “好!”

    姜小蛮点头,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得背上小姑娘喃喃地梦呓声。

    摇头微笑,抬步向着城中走去,步履轻盈。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月上中天,霜雪满头。

    世间最美好的事约莫便是如此。

    故人,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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