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勤保卫科,气场最足的当属韩丽,穿衣时尚,派头十足;公司六点下班,4点走人。其次是吕红莲,陈冬、葛彬都不会给她增加工作量,办事自由空间很大,喜欢炒股,股市一开盘,双眼立马放光。然后是葛彬,在办公室话不多,偶尔讲个段子,调节一下气氛,上次竞争失利,党工部门给出最大的负面评价是“群众基础不够”,被迫放弃咄咄逼人,以我为主的工作方式。再后是秦刚,像一头猎豹,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是“猎物”,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但他收放自如,面对陈冬、葛彬时展现出聪明才智;面对吕红莲、韩丽时说话恭维却能入心,恰到好处的一语双关常能激荡起女人的春心;在乐正洋面前,则是师长,严肃、严厉却不失关心。乐正洋深服秦刚人情练达之极。最后才是范文,范文工作时专心致志,与世界隔绝,放下工作大男孩形象生动活泼,不刻意讨好人,也不刻意掩饰情绪。乐正洋,细思极恐,一个小小的后勤保卫科,年纪相差如此悬殊,人各有特质,放眼整个公司2000多人,整个集团3万人,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

    下班后,办公室只剩下,葛彬、乐正洋。他两都在等着陈冬召唤。乐正洋第一次参加应酬,缺乏经验既兴奋又紧张,很想开口问问今晚饭局的情况。倒是葛彬先开口说:“小乐,酒量怎么样?”

    “一般”乐正洋回道,“白酒不会,会喝啤酒。”

    葛彬右嘴角上噘,笑着说:“来我们公司,白酒一定要会。‘应酬不喝酒,不如往回走’!”

    乐正洋被逗乐了,心里很清楚,应酬喝酒不同于朋友聚会,是要讲规矩讲套路。规矩和套路都要去观察和琢磨,应酬多了经验才能丰富,经验丰富了才能娴熟地运用。对于菜鸟来说,一动不如一静,看准了再出招。

    陈冬见时间差不多,叫乐正洋去仓库拿上一箱六瓶装52度剑南福。刚进仓库乐正洋就傻眼了,各种烟、酒、茶鳞次栉比,一百多个箱子码得比人还高,各档各款应有尽有。想着自己一个月六百块钱的生活费买半箱都够呛,抱着箱子离开,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南苑轩很近,公司旁边一小巷,往里走50米左拐就到。正是因为距离近,不用动车,长青一建的头头脑脑都喜欢在这里组局,长此以往,南苑轩号称为“机关二食堂”。

    进入1号包间,只有谢锦一个人,见陈冬、葛彬、乐正洋进来,笑脸相迎,招呼入座,把菜单推到葛彬面前说:“我前脚一进,你们后脚跟着就到,有缘得很嘛!美食家,你嘴挑,你来点噶。”混迹权力场,不会有这么多缘分,巧合都是刻意安排。长青集团,每个饭局参与者都要看点入场,地位越低越要早到,地位最高者最晚到,让别人等是一种隐形权力。地位高的人去早了,是自降身价,地位低的人去晚了,是态度傲慢。

    葛彬,会心一笑,将菜单推开,自信满满地说:“来这里吃饭,不用菜单都知道该怎么点。”

    葛彬点完菜,服务员转身退去时,财务总监唐名凯、纪委书记罗已宏走进了房间。众人不约而同地挂满笑容,簇拥着两人落座。两人中间空着一个位置,显然是要留给今晚最重要的人——常友青。今晚的局,常友青是幕后发起,他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很快也进到一号包间。

    常友青的到来,令乐正洋局促不安,一个打杂生能和公司高层坐在一起吃饭,压力必定多于兴奋。谢锦、陈冬、葛彬已有一定的熟悉,坐在一起情绪自然,但高层到来打破了乐正洋的心里平衡,领导强大的气场,悄然地流入他们的交互之中,压力像无形之绳束缚着身体,手都不知放到哪里是好。

    罗已宏看着乐正洋,轻描淡写地问:“你是?”

    陈冬解释道:“这是乐正洋,来我们科室实习的。”

    听到陈冬介绍自己,乐正洋触电一般站了起来,对着三个领导行着注目礼,情不自禁打起结巴:“常总、罗书记、唐总……我是,我是乐正洋,在后勤保卫科实习,请,多关照。”

    乐正洋紧张的神态逗笑了常友青。常友青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不用紧张,我们是吃饭噶,不是做检讨,坐到,坐到。”

    唐铭凯,转头对常友青说:“常总,这个小伙子不错呢,今天下午来我办公室签字报账,看垃圾桶塞满了,帮我倒了才走呢。”

    常友青,点点头,他在盘算着待会如何劝说陈冬和罗已宏,心思不在乐正洋身上。“嗯”了一声,岔开话题,“罗书记,好久没有和你干酒了,今晚好好整一台噶!”

    罗已宏应承着:“常总,我的身体你又不是不晓得,和葛彬差不多,老是瘦,咋个吃就是不吸收,不敢多喝。但今晚你要喊喝么,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噶。”

    罗已宏肢体语言丰富,表情配合着发音,看不出是有10多年纪检工作经验的老手。

    陈冬示意乐正洋开酒。乐正洋,迅速离席,开箱的一刹那,他终于知道应该在饭局上干什么。自己哪儿是来喝酒,是来当包房服务员。

    服务员拿来六个分酒器,乐正洋端着酒瓶走到三位领导面前,准备倒酒。常友青嘱咐把分酒器加满。乐洋小心翼翼地把每个分酒器倒成一样的水平线。常友青赞扬了一句:“小乐倒酒技术可以嘛!”在任何组织,任何领域,小兵最渴望的是赞扬和肯定,一句表扬能导致行动的巨大转变。常友青毫不在意的一句夸奖,成了乐正洋干好服务的巨大激励,心中的不快烟消云散,他要把服务干到无微不至。

    看着盛满的分酒器,葛彬意识到今晚的饭局不一般,常总拿出了架势,定是有备而来。班子会的情况,他已有耳闻。葛彬用余光瞄了一眼陈冬和谢锦,想从他两表情中捕捉点什么,他俩极力地附和着三位领导的谈话,表情惊人的相识——谄媚。

    当乐正洋把分酒器递到谢锦面前,谢锦心情非常复杂,想起了被陈冬和乐正洋“联合”着给耍了一把,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又判断不准付董事长和这个小子关系到底有多深,接过分酒器,头也不看地道了一声谢。乐正洋察觉出谢锦的变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把眼前事做好。

    乐正洋的观察能力相当到了得,见领导要抽烟,马上递火,还不忘拿个烟灰缸;见领导放下筷子,龇牙咧嘴,马上递上牙签和餐巾纸;抬着酒瓶站在身后,酒一下肚,立即续上;任何人只要想叫服务,便快步走到身前,俯首聆听安排,忙前忙后,根本入不了座。

    乐正洋周到的服务,众人刚开始还有些客气,酒过三巡便心安理得地享受。常友青见气氛渐浓,抬着分酒器站起身,对坐在身边的罗已宏,说:“罗书记,难得和你聚一次,我们闷个分酒器!”

    罗已宏立马站起身,抬着分酒器,看了一眼乐正洋,说:“好!小乐,来给我们倒满!”

    乐正洋给二位斟满分酒器,闪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着。常友青并非是想灌酒,而是在营造一种气氛,酒后好说话。常友青给足了罗已宏面子,捧了一番,再敬分酒器,明显是有话要说。

    果不然,常友青、罗已宏,抬着分酒器离开了座位,在一个角落耳语起来。谢锦、陈冬、葛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也换了分酒器,唐名凯没换,别人抬着分酒器敬他,也是一个小杯。在酒桌上不给面子的人,要么是身在高位,要么背景强硬,要么就是作死。乐正洋思考着,唐名凯和常友青、罗已宏同为企业高层,一杯酒可以应付谢、陈、葛三人,却不可能应付常、罗二人。此人必有背景,刚才也为自己说话,便心生好感。

    常友青先干为敬,罗已宏只好硬着头皮喝。常友青见罗已宏干完,竖着大拇指赞到:“罗书记酒量不减当年!”

    乐正洋给常、罗二人递来两碗菜汤,常友青不喝,罗已宏迫不及待地喝下,压了压酒气,说:“老了,老了,整不动了。要不是你常总给脸,我肯定不会这么干。”

    常友青笑了两声,说:“罗书记啊,您是我老书记,当年我在路桥工程处的时候,高总是工程处主任,您是书记,没有你们两位,我咋个都不可能走今天。不过,班子会上,书记可没向着我噶。”

    罗已宏早就知道今天这饭不好吃,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拍了拍常友青的手臂,说:“常总,你今天是为谢锦组的局吧?”

    常友青、罗已宏往后在移了两步,离饭桌更远了一些。常友青叹口气,说:“老书记,谢锦虽说能力一般,但您也晓得,自从您和高总调入公司之后,全靠他我才能挖到那么多能人,才把路桥工程处干成公司最牛的工程处。他年纪也到了,是该往上走一步,您要否他,也应该提前和我通个气嘛。班子会上把我的提议,以纪委的名义否掉,这不是打我耳光嘛。”

    罗已宏,转头,确认饭桌上没人盯着这边,便说:“这些,我咋个可能认不得嘛。不过,纪委是真接到了检举信,他最近一年老是跑他媳妇学校招人。正是想到你我才委婉表述为投诉,还没提有检举信。”

    常友青很清楚此话是托辞,不想让谢锦上位的真实原因,是罗已宏的博士老婆是邹佑清牵的线。谢锦一旦上位偏向邹佑清可能性非常大。常友青要想说服罗已宏支持谢锦很不现实,所以既定目标是让罗已宏不支持也不反对,对谢锦和陈冬保持中立。

    常友青,从乐正洋手里拿过酒瓶,给罗已宏的分酒器里倒了一半,自己又倒了个满杯,说:“老书记,检举信的事情,我喊谢锦当面给您承诺,以后按规矩办事绝不给纪委添一点麻烦。我也知道您心里的难处,谢锦给我说了,她媳妇只管生活,不管工作,实事求是,不站队,不扛旗,走中间路线!”

    常友青故意停顿了两秒,拿出江湖气说:“我再给您敬个满杯,这是我的保证,他要是不听话,我给你出气!”罗已宏还来不及伸手拉,常友青一仰头,分酒器像阀门开到最大的水龙头,一泻而下。连闷两个分酒器,常友青屁事没有,乐正洋震撼不已,早听说过做项目的人豪放,今天终于亲眼所见。罗已宏摇摇头,叹了一声,说:“常总耿直得很嘛!好,谢锦的事,我不表态,一切听董事长安排!”

    听了这话,常友青爽朗地笑了一声,对谢锦喊道:“谢锦,抬个分酒器过来陪罗书记干!”说完,看了一眼陈冬,陈冬被常友青的喊声吸引了注意力,一抬头和常友青四目交汇。常友青的眼神既像挑衅又像得意,仿佛在告诉陈冬,总助的事情甭想了。

    搞定罗已宏,接下来就是陈冬,常友青一口菜都不吃,拿着酒瓶,走向陈冬。陈冬闪电般窜起,举起分酒器,露出崇敬的目光。常友青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常友青先开口:“小陈,有段时间没在一起聚了噶!”

    “是的。”陈冬刻意地展示自己的记忆力,说:“上个月7号,我们科室去路桥工程处林云高速项目送一批紧急的生活物资,您正好在视察,请我们干了一台酒。”

    借着酒劲聊开后,常友青调侃了一句:“我记得你目前是我们公司最年轻正科嘛,才30岁,是不是还想成最年轻的总助?”

    陈冬收起笑容,摆出一副苦瓜脸,故意把火往董事长身上引,说:“常总,说笑了嘛,我咋个有那个本事,一切还不是看您和董事长的安排。董事长有魄力,给年轻人机会。你看我们机关好长时间没进过实习生,不仅收了乐正洋,还亲自把他送到科室来。看来董事长是想大干一番。我倒没什么想法,就是一块砖,组织哪里需要哪儿搬。”

    常友青看了看乐正洋,再看了看陈冬,心中暗骂付明:付明这个狗日的都要调走了,还搞事情。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公司机关年轻人有几个在施工现场待过,有几个拉过项目,有几个去找业主要过钱,有几个安抚过农民工,球都不懂就干领导,这种乱整,公司迟早要垮。

    陈冬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接着说:“常总,论资历、论年龄都该谢经理上,我举双手赞成他干总助。您放心,我绝对不会上蹿下跳,一切听安排。不过,谁也不清楚董事长怎么想。来,我敬您一个,我干了,您随意。”

    常友青的酒兴被付明的形象浇灭,勉强喝了一口。陈冬叫来乐正洋、葛彬,对常友青说:“常总,我们后勤保卫科敬您一个。”

    乐正洋措手不及,十分抱歉地说:“常总、领导,我不会喝白酒。”

    乐正洋是年轻人,是嘴上无毛的年轻人,是从没在一线呆过的年轻人,是付明亲自送到后勤保卫科的年轻人,是一个连白酒不会喝的年轻人!常友青把对付明之火和年轻人之气集成一个冷眼,打向乐正洋,蔑视地说:“你!喝!茶!”

    乐正洋噤若寒蝉,脑子一片浆糊,他根本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刚才还夸了自己“服务做得好”,怎么转眼就性情大变,不会白酒难道要拉去砍头以谢天下么?

    葛彬心声怜悯,立马解释道:“常总不要怪,实习生才来嘛,不会喝酒,不懂事,也不会说话。我多喝一杯噶。”

    葛彬让乐正洋走到一边,自己端起两个分酒器。唐名凯端起酒杯走到常友青的身边,说:“赶紧喝酒,罗书记等会还要干麻将哩!”

    常友青这才回复常态,喝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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